“阮郎,你这是怎么了?”马素素轻声问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显得有些陌生。
“你刚刚为什么要开船?是舍不得你的银子?还是舍不得你这男人?”阮生冷笑一声,自上而下的眼神充满了蔑视。
“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般污蔑我!!”马素素终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不可置信地倒退了两步。她盯着面前的人,刚刚重逢的喜悦一冲而散。
“好,我先不同你说这些,把那匣子给我!”阮生伸手要去抢那盒子,谁料对面的青年掌心一收,一个侧身,顺势让他扑倒在夹板上,差点落入了水中。
“你这不要脸的奸夫!”
“奸夫?这称呼倒是新鲜。”青年见他一介读书人,竟是将所谓礼义廉耻通通忘了个干净,不免轻视道,“这匣子是马姑娘的,若是得了她的同意,自然就给你。”
“哟嚯,小子口气倒是大,真当你三爷不存在啊!”那裘三郎见他如此嚣张,一步跨上前来,对着那青年便一拳招呼了去,几个手下人也趁机围上,是打算在这小小的乌篷船上以多欺少,无耻制胜。
青年腰一弯,将手中盒子丢给前方与阮生对峙的马素素,自己却是五指一捏,捏住了裘三郎的腕子,将人推了个狗吃屎。
裘三郎呸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把刀子,恶狠狠地刺向那青年。青年见状,也不露怯意,只凭着敏捷的身法穿梭在两艘船间,与这几个痞子玩起了捉迷藏来。
阮生见匣子到了马素素手中,便再无顾及,又扑身去抢。马素素毕竟是女子,力气不如他,几番推搡下,眼看着匣子便要脱手而出,那阮生趁机用手肘对着对方胸前狠狠撞了一下,差点将马素素撞出了船舷。
马素素没料到他竟对自己如此狠心,心灰意冷之下,一口咬在对方腕上,趁着对方吃痛,抱住那匣子便往水中掷了去。
噗通一声,匣子落入水中,直沉池底。
“你这贱人!”阮生怒极攻心,抬手便给了马素素一巴掌,打的马素素脑袋一偏,脸颊上顿时浮起五道红印。
裘三郎最是眼疾手快,见东西落水,陡然舍了面前的青年,直追着那匣子扑身而去。阮生怕被他抢了先,也飞身跳下池去。片刻间,二人便在水中纠缠在了一起。
青年见状,也懒得再同那几个痞子消遣,低身抓住两只脚踝,用力一扯,便抬翻了二人,紧接着又飞起一脚,将其余两个也踹出了船去。
可怜这几个痞子,先前落水的衣物还未得干,就又喝下了几口金明池池水。
再看那夺物的二人,裘三郎到底是会些拳脚的,很快就压了那阮书生一筹。只见他猛地扎入水中,捞起那匣子,继而死死抱入怀里。阮生从他身后圈住他的肩膀,却被一肘子挥了开来,后脑正砸在那船沿上,顿时便失了知觉,沉入水中。
“阮郎!”马素素见状大惊,舍不下人伸手去拽,却不料酉时正到,水闸一开,水里的几人便沿着水流被冲出了金明池,顺着湍急的汴河而下。
“阮郎……”
马素素无助地瞧着轰隆作响的水势,直到被人一把拉回了系牢的乌篷船上,才没有同那独兰舟一并被冲出水闸。
常衮见人归来,侧身让他们入了蓬内。
“你怎知她不会跟那男人走?”擦肩而过时,他忍不住问青年。
常衮本是打算等人离船后,就找机会将他们一并射杀,可青年却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同他说,不出一刻,马素素便会回到这船上来。
他本不信,可没料到结果却同青年说的一字不差。
“能不惜让心爱之人身处险境者,又怎会值得托付终身?”青年折腾了一番更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端起一旁的水壶大口喝了起来。
眼瞧着马素素被再一次绑上了手脚,却眼神空洞,任人摆弄,便知她是伤透了心。
“中原的读书人,都是懦夫。”常衮虽不清楚其中缘由,但也能猜出个大概来,不屑道。
“那你是没见过,真正不要命的读书人。”青年嘿嘿一笑,又仰头灌下几口水。
短暂的对话刚结束,船外望风的人便慌张冲了进来。
附耳一句私语,常衮再一次狠下了双目。掀开船帘朝外望去,只见外头一队厢军提棍而来,正沿着北岸一路搜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船里的呼吸声又明显开始急促了起来。
“葛头儿,这北岸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们到这儿来真能找到人?”
葛大头回头对着身后的人脑门就是一下子,“蠢货,咱们在这池子里忙活了大半日了,寻个清净处歇下会不会。”
“再说了,那些辽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要拿人也该他捧日军先上,咱们还当真拿着棍子跟人家叫板去啊。”
“嘿嘿,对对,还是葛头儿想的周到。”
“那张子初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凭空冒出来几个辽人,到底想干什么。”
“说不定是看上那左相千金长的漂亮,想抢个水嫩媳妇儿回去呐。”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就这点儿出息!”葛大头一转头,忽地瞧见那西水门处停着一艘孤零零的乌篷船,逆着闸门处的水流飘荡,十分显眼。
“你们看,那边有只船。”葛大头想到张子初的推测,瞬间便警惕了起来。
“真的,这船怎么行到这偏僻处来了,葛头儿,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葛大头面色一紧,有些犹疑。若当真是那些匪人躲在船上,就凭他们这些个老弱病残,怕是去给人家送人头去的。
正想着,忽见那船里走出两个人来。眯起眼一瞧,那身上锁子甲熟悉的很,可不是他们建安卫的装束嘛。
“头儿,是自己人。”
“看到了,走,过去瞧瞧。”
船上的盖格罗左臂轻抬,将袖中的箭弩又往里藏了两分,随即又整了整身上的兵甲,挺直了腰杆,像模像样地站在了那常衮的身后。
船上一共八人,除去马素素和李秀云,正有五人配上了军甲,迎岸而立。
面带痞气的青年先将马素素拎入船舱里,自己再纵身跃下,还不忘回头顺手盖上了上头的顶门。
顶门一关,船舱下便是一片漆黑。
青年取出随身的火石火镰,又将一些艾绒置于地上,勉强燃出了一丝火光。
底下的三人,在这小小的船舱中显得有些拥挤,连带着空气也稀薄了几分。而其中的李秀云,更是因为长期被缚而倦容苍白,身体虚弱。
“我现在会帮你解开绳索,但你不能出声,不然惊动了外头的人,就会性命不保。”青年边说着,边小心翼翼地解下了对方口中的麻核和手脚的绳子,又取了些清水给她喝。
“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青年从怀中取出了包得方方正正的油纸,仔细拆了开来。里头应是一块完整的环饼,可大约是刚刚藏得急,此时环饼已经被碾成了好些块。
“哎呀,我的饼!”青年哀嚎一声,取了点递过来,见李秀云不接,便放进了自己的嘴中咯嘣咯嘣嚼着,还不忘将细碎零散的几根从衣襟上拾起来吃掉。
喝完水后,李秀云感觉好多了,但仍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只见他专心致志地吃着手里的环饼,好似那东西是什么珍馐美味一般,一边吃还一边不时发出赞叹。
直到将那环饼吃得一丝不剩,青年才意犹未尽地吮着手指抬起头来,“我有个法子兴许能帮你逃出去,想不想试试?”
“你说什么?”李秀云瞪大了眼,不信自己听到的。
“我说,我可以帮你逃出去。”青年说着用手指向了自己,又把嘴巴咧大了些。
“……为什么?你不是跟那些贼人一伙的吗?”
青年咋了咋嘴,“本来是,可他们命数已尽,我现在不想跟他们一伙了。”
“……”面前的人这话说的如同儿戏一般,教李秀云怎敢信他。
青年见她面有疑虑,又道,“他们的计划已经败露了,外头那些官兵可都是来找你的。现在整个金明池差不多都被禁军团团围住了。”
“禁军?找我?”李秀云歪着头问,心中猛地一动。
“是啊,这可都是那位张大才子的功劳。”
果真是他!知道她被绑的,除了死去的双儿又会有谁!他果真没负了自己的一片期望!
“张子初……”李秀云几乎喜极而泣,她动了动僵硬生疼的手腕,委屈地咬住了下唇,生怕自己一个禁不住哭出声来。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那人会想办法救她的。
“你出去见了那张子初,便跟他说,就说,‘狼去了临水殿’”。
“狼……去了临水殿?”李秀云听闻这话,浑身一颤,瞬间明白了这些人的目的。
这些人竟然想……
“可是你……”李秀云还是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会选择帮自己。想要问,可很快就被打断了话头。
“废话别多说,现在先脱衣服。”
“什么?”李秀云以为自己听错了。
“脱衣服。”青年见她不动,等不及地伸手去解她的腰带。
啪——
不大不小的响声回荡在船舱内,也不知有没有被外头的人听见。
☆、山穷水尽疑无路
葛大头带人立在岸边,眼瞧着那船一摇一摆地停了上来,哈哈一笑,冲带头的一人招呼道,“哥儿几个也在这里呢,可查出些什么没?”
“没有,你们呢。”常衮立在船头,却没上到岸上去,装作随意地答道。
“屁都没看到,这船上的是什么人,怎么行到这处来了?”
“没有人,是艘空船。”
“那敢情好,顺路捎弟兄们一程,也懒得再往回跑了。”葛大头说着作势就要上那船去,却被常衮抬臂拦了下来。
“乘不下了。”
葛大头一听,伸头往船里瞧了瞧,只见里里外外共站了五个人,多多少少还能再挤下三两个的。
“这样,你们几个在这儿等着,我先跟他们过去,完了再回头来接你们。”
常衮闻言眉峰一聚,见人一步跨上了船来,暗暗转了转臂间的弩机。
“咱们走吧。”葛大头大喇喇往船舷上一坐,催促道。
常衮对身旁的盖格罗使了个眼色,盖格罗点了点头,转身往船尾的摇橹走去。只是就在这转身的一瞬间,葛大头无意间瞥见了他头上的紫色包巾,前宽后窄,巾角外翻,显然是系反了。
“喂,兄弟,你巾子反了。”葛大头无意识地道了一句,可话一出口,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哥几个是哪一队的人,看着面生啊。”
一旦发现了蹊跷,疑点便渐渐多了起来。再瞧面前这几人,身材壮硕,长相奇特,倒真有些像是张子初画中描绘的那几个。
想到此处,葛大头一双倒三角眼一瞪,腾地一声从船上站起身来。掌心下意识地去摸身侧的手刀,却见对方目光一闪,霎时蹦出了浓烈的杀意。
双方蓄势待发,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忽地从船舱里冲出来一名黄衣娘子,不要命一般,使了浑身气力往岸上跳去。趁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提起衣裙发疯似地往林子里跑,好像身后有什么怪物在追她一般。
“马素素跑了!”船舱里适时地发出一声嘶吼,葛大头微微一愣,看向那女子的背影,可不正是通缉的画像里那马素素的装扮。
原来,这些厮是寻到了那马素素,刚刚定是怕自己抢了功劳,才不肯让他上船哩。
这个马素素同那些契丹人一比那就是羊和狼的区别,而且还是头肥羊,抓羊可比抓狼来的容易得多。
“快快快,你们几个,快堵住那女的!”想到此处,立功心切的葛大头当机立断,冲着岸上的同僚喊了一声,抽出刀来一脚跨上了岸朝她追去。
“常衮。”
“别追,那女人能帮我们引开他们。”沈常乐适时地从船舱里钻了出来,拦下了船上几人,“是我故意放她走的。”
“常衮。”盖格罗不信沈常乐,只等着带头人发话。
“不用管这群废物,就算那女人说了些什么,也已经来不及了。”常衮抬头瞧了瞧渐暗的天色,捏紧了手中的刀刃。
前头的马素素拔腿拼命的跑,后头的葛大头带着人死命的追。昏暗的小树林里,女子看不清前方的路,脚下一绊,狠狠摔落在地。
“这次还不抓到你这娘们儿!”葛大头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裙气喘吁吁道。
可奇怪的是,那马素素被抓,也不见惊慌,只频频回头去瞧岸边的动静。见船上的那些人没有追上来,狠狠地呼出一口气来。
“放开你的脏手,我不是马素素!”
女子一掀开风帽,露出了一张秀丽的面庞。
狭小的船舱里,一男一女对面而坐,好笑的是,二人面颊上同时浮着五个掌印,一左一右,相映成趣,瞧来可笑得紧。
“嘶,你们女人真不讲理。”沈常乐摸了摸脸上被打的部分,帮面前的女子重新放下了头上的帽帷。
马素素此时身着锦衣华服,紧紧缩在一方角落里,神色慌乱地瞧着面前的男子。她刚刚被迫同另一个女子交换了衣物,眼看着对方顶着她的装扮逃出升天,自己则俨然成了这替罪羔羊。
情郎刚刚舍她而去,生死不明,此下她又再度落入险境,自小苦命的人儿再也忍不住低声抽噎起来。
“诶,你哭什么?弄的好像我欺负你似的。”沈常乐平生最不会对付女人,见马素素哭得伤心,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急得直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