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那马素素能跟你,也不会只有这些破钱,爷且跟你走这一趟。”
裘三郎说罢把人拎了起来,推攘着重新朝那池边走去。
乌篷船里,气氛显得十分压抑。
船身本就不大,算上底下的船舱,也只勉强能装下六七人罢了。此下连同被绑坐在地的李秀云和马素素二人,篷中一共挤了八个人,男男女女横叠在这狭小的船舱内,显得十分窘迫。
“常衮。”
底下的人唤那带头人为常衮,李秀云记得曾在书上见过这二字。这两个字并不是指一个人的名字,而是契丹语中对武将官员的通称,就好似汉人习惯通称有军职者为将军。
只见那个名叫盖格罗的汉子叽里呱啦同他说了几句,便拎起了船篷里的李秀云,一把扯开了她胸前的衣襟。
李秀云若不是被堵上了嘴,怕是此刻早已惊叫出声。正是一双杏眼圆瞪,两行清泪横流,只想着这贼匪若当真轻薄于她,她便即刻咬舌自尽。
好在,那盖格罗只是从她胸前一把扯下了挂着的一个螭龙纹镂金圆盒,便将她连同一旁的马素素一并丢进了下头的船舱里。
二人一前一后落入舱中,马素素不小心压到了李秀云的小腿,惹的对方一声呜咽。她赶紧往旁边挪了两分,借势靠在了一旁船壁上。
这两个女子,虽身份如云泥之别,可此下却一样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将人质处理好后,船篷里的人也开始忙活起来。那盖格罗独坐在一旁,手里拿着刚刚抢来的那圆盒,小心翼翼地打开,从中取出了一块通体雪白的圆形茶饼。剩余的几个则拿着那些刚得的锁子甲往身上摆弄。
唯一的汉人青年对那茶团甚有兴趣,跟着凑过眼去瞧,只见其表间龙腾凤翔,阴阳交错,看来便不是凡物。盖格罗手执一三寸长短的锥针,屏息凝神,自茶饼当中小心翼翼地推入。可因为锥针没了锥尾,难以整根没进,又怕坏了那娇贵的茶饼,几次试来都没有成功,急得本就手不巧工不细的汉子满头大汗。
“你这样不成,等等。”青年道出一句,他刚刚在船舱里找吃食时偶然发现角落的几个细软行囊里藏着一个盝顶盒子。
盒子里头玲琅满目,放的尽是些铜丝花片,衔嘴小镊,皆是手艺活儿的巧具,当中一把接环平钳,正用得上。
青年将平钳递给盖格罗,盖格罗用钳子钳住锥针尾端,顺利地将锥针整根没入了茶饼,直至完全没了痕迹,才缓下一口气来。
因为锥针的嵌入,有些茶末子掉落而下,青年见状用手指尽数捻了来,捏了几根在嘴里砸吧得津津有味。
“味道,好?”盖格罗用生硬的汉语问。
“你试试?就这一根,至少可以换你们两百匹骏马。”青年说着往他嘴里丢了两根,见他嚼了两下,许是没嚼出什么滋味儿来,眉头一皱,呸地吐了出去。
青年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常衮,有人过来了。”
笑趴在凭几上的青年虽没听懂这一句辽语,却从那急迫的语气中猜到了三分。急忙爬起身透过船窗去瞧,果见外头一个书生往这边走来,而他身后,说是跟了几个人,倒不如说他被几人挟着,一路推搡而来。
带头的那常衮臂上的利箭本已蓄势待发,可瞧见这一幕,又迟疑了下来。
他本是打算等那书生一入船中,就射杀他先,再将马素素同他一起丢入池中,以免扰乱他们的计划。可如今看来,此路也不通。
青年刚伸出去准备按住他臂膀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心中稍定,低声道,“别出手杀人,留着他们,一会儿还有其他用处。”
常衮眉峰一皱,不可置否,按照他们辽人的脾性,对待敌人,从来没有手下留情的道理。可如今他们脚下是陌生的土地,面对的是九死一生的任务,他一步也错不得。
看来,他们只有选择相信面前的这个青年。
青年几步下了船舱,从舱中拎出了那马素素,对她眨了眨眼,“我现在放开你,你去船尾摇船,把船摇到池西那边儿去,别让任何人上船。”
“记住,一个字都不许说,这是为了你跟你情郎的性命。”青年又补上一句。
马素素此下别无选择,只得点了点头。
“素素!素素!!”
阮生刚带人来到岸边,便见马素素从船篷里走了出来。他此下满脑子只想着赶紧还清债务,免得再受皮肉之苦,以至于丝毫没有发现对方脸上的神情不对。
“钱呢!”身后的裘三郎可没心情欣赏他们的小别重逢,不耐烦地催促道。
“您等等,我这就上船取来。”
“我随你一起去。”裘三郎可不傻,若是放跑了人,他还上哪儿找去。
鼻青脸肿的阮生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来,领着裘三郎往那船上走,却不料,前脚刚要踏上那船身,却见那船舷一动,缓缓驶离了岸边,丝毫没有要让他们上船的意思。
“素素?”阮生不可置信地看着船尾摇船的女子,瞪大了双眼。
马素素有苦不能言,只一双含情目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只盼两人心有灵犀,能将自己所遇的苦楚诉出一二。
直到当她瞧见对方脸上的伤痕时,心中又一阵惊讶和怜惜。虽不知对方遭遇了些什么,可看这情形,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可再差,也不会差过自己。此下一支利箭正从船篷中透出一角,直对着她的心口,马素素暗暗告诉自己,她绝不能把情郎也扯进这危险的境地来。
岸边的阮生不知原委,只道是对方舍了他独自驾船而去,左思右想想不出个道理,只傻愣愣地立在了原地。
一旁的裘三郎反应倒是快的紧,只见他袖子一掳,大喝道,“不好,这娘们儿想跑,给老子截住她!”
趁着船未行远,几个痞子争先恐后地往船头上跳去,两个没赶得及直接跌落了水中,两个却是刚上得那船,忽地从船篷里伸出一只竿来,往二人脚下打横一扫,本就未待站稳,却又被扫下了船去,噗通两声成了落水狗。
“船里还有人!!”水里的痞子冲裘三郎喊道。
“哟,这娘们儿还另藏了人?可厉害啊,我说你小子脸上怎么老泛青光呢。”裘三郎对着身旁呆如木鸡的阮生嗤笑道。
“不会的,不可能。。。”阮生不禁呢喃,可渐行渐远的乌篷船就似是一把尖刀,无情地插在他胸口,直到船尾的那抹倩影几乎就要瞧不清了,他终是没忍住爆出了一声嘶吼。
“马素素!!你给我回来!”
“行了,别鬼吼了,从来□□无情,戏子无义,看来你小子今日这条腿是保不住了。 ” 裘三郎说罢一脚踹在对方左边的后膝盖处,只听见咔嚓一声,阮生被他踹得跪倒在地,□□不止。
“回来,你回来啊!!”阮生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嘶吼也逐渐变成了抽泣。
“回来?她若知道你想用她的钱财抵债,怕是跑的要更快哩!”裘三郎冷笑一声,蹲下身来拍了拍阮生的脸颊,“阮公子就单独跟我走一趟吧。”
几个痞子此时已重新爬上了岸来,粗鲁地拎起了地上的阮生。阮生被他们一路拖拽着却是毫无反应,他脑子思绪一片混乱,以至茫然不知所措。
难道,真的如裘三郎所说,从来□□无情,戏子无义?她从头到尾都在骗自己?
阮生越想越是笃定,越想越是愤恨。
自己虽无权无势,可自认对她一片真心,宁可放弃仕途,也要与她长相厮守。可她竟然如此欺骗自己!更是为了那几许银钱,舍下自己而去!
当真是□□无情,戏子无义!
“给我把这小子带回去!”裘三郎佯装着对手下的人招了招手。
“等等!”阮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挥开了钳制他的人,“三爷,那马素素身上钱财甚多,整整一个盒子,都是金银珠宝,少说百两不止。”
“欠债的人是你,她银子再多,又与我何干?”裘三郎挑了挑眉,摸着下巴瞧他。
“话不可这么说!我自入汴梁以来,花在她身上的钱财不少,那些银子中也有我的一份,只要三爷肯屈尊相助,帮我取回我应得的,我定将所有银两连本带利全部奉上!”
“哦?”
“三爷想想,您要我这条烂命又有何用,反倒那马素素不守妇道,有失廉耻,再加上瓦舍的悬赏官府的追捕,若拿下她,于三爷也算的是义士之举。”
这话倒是把裘三郎说的舒坦,只见他眼珠子提溜一转,心中便落下了主意。
“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替阮公子找艘快船来!”
“三爷大义!”阮生见说动了人,大大松了一口气,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片刻前还试图断自己手脚的人,此刻就如同再造父母一般。阮生连连对他拱手拜谒,随后大步登上裘三郎手下的痞子从不远处抢来的一艘独兰舟,几人拨桨弄橹,追着前方的乌篷船直行而去。
阮生凭头而立,面上一片冰寒。不过是半盏茶的光景,今早间仍相拥私语的女子在他心中已成了翻脸无情的贱人。
好你个马素素,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痴心指望回风坠
“常衮,他们跟上来了。”盖格罗放下手中的船帘,冲身后的人道。
“继续摇。”常衮对着船尾的女子举了举手中的弩机,一路驱使她将船摇到了西水门旁的支道中。
西水门设有铁闸,直通汴河,工部小吏只每日在酉初时分开闸放水,再赶去上游闸口开水,以保证池水之清澈,水面之持恒。
看了看时辰,眼下离酉时已不远了。
因在最下游处,一旦开闸,水流湍急,十分危险,是以此刻也没有任何船只行至此处。停下船身,常衮将马素素重新扯入船篷,左手抄过一把手刀,刀尖直抵对方右脑。
“他们是什么人?”
“我。。。我不知道。”阮生并没有将自己欠债的事情告知于她,此刻马素素又如何猜得到裘三郎等人的身份。
常衮刀尖微低,刺破了对方的头皮,疼痛伴着寒意而来,马素素抖着嘴唇双泪横流。
“他们是牙行的人,带头的那个叫裘三郎,干的倒卖古董的生意,其实就是个地痞。”青年边说着便拨开他手中的刀刃,“他们应该只是求财,并没有发现什么。”
“你那小情郎,是不是惹了什么祸端?或是,欠了人钱财。”青年抿着唇问马素素。
“不会的,阮郎一介书生,怎会欠人钱财。”
青年闻言轻笑出声:“自古痴情女子薄情汉,倒真是千年不变的道理。罢了罢了,你身上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是你那小情郎知道的?”
青年见她一脸茫然的模样,心思一动,转身拾起了船舱内散落的包袱,三两下又从细软之中翻出了刚刚那个盝顶盒子来。
“这盝盒是你的吗?”青年这么问道。
马素素点了点头。
“里面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是,是做珠钗用的,我本想着逃出去后用于生计的。”
“你那情郎知道里面是这些东西吗?”
青年见她摇头,嘿嘿一笑,算是明白了前因后果。
依这盝盒的样式,一般是女儿家用来装首饰用的。她那情郎怕是没想到这盒子里未装有一金一银,反倒是女子想靠着自己一双手为二人今后做出的打算。
“看来,你的小情郎是要失望了。”青年说着重新盖上那盒盖,惋惜地叹了口气,“我可以答应放了你,但你要向我保证,船里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吐露出去。
“放了我?”马素素有些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好运,特别是她看到周围的那几个大汉对青年怒目而视时。
“不行。”常衮沉声道。
“不放了她,难道你打算把那船的人全都杀了?那未免动作太大了些。只有她,能帮我们引开那些人。”
“我怎知,她不会去报官?”
“她不会,因为她也正在被官府通缉,对不对,马姑娘?”
站在船头的阮生,眼瞧着前头的乌篷船停了下来,心中大喜过望。
独兰舟很快追上了马素素的船,因为过快而不曾减速的船头啪的一声直撞在前头的船尾上,将那船身撞得猛然一晃,以至于自船篷内走出的马素素脚下不稳,差点摔倒。幸好随即跟出的青年一把将其扶住,才免去了一劫。
阮生见那船上果真多出了一个男人,顿时黑下脸来。
“阮郎!”马素素死里逃生,再见情郎,只觉得满腹委屈,一把便扑了过去。却不料那阮生非但没有伸手接她,反而一把将其推开了。
马素素不可置信地瞧着向来对她无微不至的情郎,见他冷着脸直瞪着自己身后的青年,才忽然明白过来。
“阮郎,你误会了,这位小哥只是。。。。”
“匣子呢?”阮生没心思听她解释,插话问道。
“什么?”
“匣子,你包袱里的那个匣子。”
“你要那匣子做什么?”马素素不明所以。
“跟这贱人还扯什么词儿,直接上船去搜。”
阮生身后的裘三郎已经迫不及待了,手下一招呼,便要带人上船去抢,只是几个流氓还未跨过脚去,就被那马素素身后的青年三两下揪住腰带丢了回来。
“东西在我这里。”青年勾起嘴角,举起了手中的匣子。
“你竟把匣子给了他?!”阮生不可置信地吼出一句,他此刻几乎已经笃定了这人是马素素的另一个姘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