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樾笑道:“你们来吧,我可不参加。”
连商:“哦?为何?”
胡樾一本正经的说:“哎呀,连长老有所不知,我这人可是以草包出名,走在街上都得被人喊纨绔子弟,最是个不学无术的,丁点本事没有。平日里也就会打打嘴仗,真来这些风雅的,我可不行。”
“什么风雅不风雅?”连商摆摆手道,“逗个乐子罢了,又不知要当场考功名,随便说什么都行。”
“今晚气氛正好,不如以风或月作诗,一句便可。”杨长老自然不会阻拦,笑着提议。
“那便献丑了。”胡樾说,“我倒是想到一句——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
“今夕不知何夕?这倒是醉的不轻啊。”连商道,“意境开阔,好诗。”
胡樾笑着说:“自然是好。这可不是我写出来的,原是我家有本文集,闲来翻过几遍,这才略有些印象。”
杨长老好奇问:“哦?此人是谁?”
“此人名为苏轼,是个有大才的人,只是生平坎坷,但胸怀豁达,尤其文章写得极好。”胡樾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胡说,心里默默道,苏老先生,实在没有办法了,借你名头一用。
“还有这等事?”杨长老叹道,“我竟从未听说过此人,当真孤陋寡闻了。”
你们当然没听说过,真要是知道我就完了!胡樾一边想一边笑道:“这位苏先生十分低调,作品流传不多,所以知道的人极少。我也是因家中藏有他的文集,这才偶然知晓的。”
杨长老道:“既有才华却被埋没,当真可惜。”
胡樾说:“正是。不过古人云,史家不幸诗家幸,也算是上天有所补偿了吧。”
“若是上位者知人善任,朝堂政治清明,又怎会出现怀才不遇之事?”花樊突然开口,“有一便有二,只是不知有多少这般人郁郁不得志,胸有沟壑却抱憾终身。”
“说是这么说,不过若说让所有有能力者都不被埋没,这也不现实。”胡樾说,“僧多粥少,一定会有人被舍弃掉。”这就和现代社会找工作一样,有能力的人多但是岗位少,注定有人会待业或失业。
他顿了顿,又笑道:“不过也有很多人志不在此。也许他们只想着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平淡团圆就行。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期望自己能建功立业。”
花樊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表情不变,却问:“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胡樾眨眨眼,一摆手,“你还不了解我?我这人胸无大志的,还没本事,不过混吃等死罢了,安稳就行。”
花樊呼吸滞了一瞬,脸色有些发白,飞快的扫了胡樾一眼又收回,刻意躲过胡樾的眼睛避开和他对视。
胡樾没注意到,喝了口酒又叹道:“只是世事不由人啊,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得过且过吧,对得起自己就行。”
花樊慢慢饮尽杯中的酒。酒味绵软又热烈,辛辣醇厚,吞入喉中,搅得人脑子发晕。
他朝胡樾举起杯,敛下眸,低声开口:“敬你。”
“客气!”胡樾嘻嘻哈哈喝完又想起什么,歪头朝花樊笑,而后叫了声,“哥哥。”
离魂
中秋这夜,大家酒喝得不少,晕晕乎乎中各怀心思,都开始沉默起来。
气氛渐渐沉闷之时,花樊及时的散了宴。胡樾喝的飘飘然,有弗墨扶着仍然脚踩棉花,打着踉跄被弗墨拖进了房间,又被伺候着洗漱一番,其间已困得睁不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太阳刚升起来。秋季清晨的空气中还有些凉意,胡樾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都说原州酒好,果然不错。昨夜喝了不少,胡樾早做好今天头痛的准备,没想到一觉睡醒身体居然爽利的很,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山中鸟鸣啾啾,树叶渐渐开始变黄飘落,入眼满是暖融融的色彩,让人心情大好。胡樾哼着小曲儿去找花樊,就见花樊正在往外走,手里还拿了一封书信。
“哎!”胡樾将人拦下来,“干嘛去?”
“找你。”花樊言简意赅,见他过来,也不再走,直接将手里的信递给胡樾,“给。”
胡樾疑惑的接过,低头拆开:“给我的?这是——表哥写的?”
“嗯。”花樊说,“今日一早送来。”
“表哥不是和师兄在一起?怎么好端端的突然给我寄信?”胡樾打开信件,几秒后,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花樊问:“怎么?”
“没,没什么。”
胡樾说着便要将信揉成一团,花樊心中一动,伸手将信夺了过来,略微一扫,心中明了。
“既然世子这么说,估计是伯父伯母的意思了。”花樊看着胡樾蔫了的表情,忍着笑说,“那我们也不好不从,你说对不对?”
胡樾磨了磨牙,眯着眼看他:“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故意的。”
花樊微笑不语,只冲着他勾起唇角。
“都这么说了,那就走吧!”胡樾当然不会真的生气,装不过三秒便漏了馅儿,“只是还得麻烦杨长老给我找个地儿。”
“地方够大,随便你怎么练都行。”花樊看着他,“世子让你别忘了练武,却没说练什么。你有什么想学的吗?”
“我?我自己明白的很,我不是练武的那块料。”胡樾笑了一下,继续说,“当年在归云山,教习的师傅就说过我不适合练硬功夫,身子骨太软,天生的。”
花樊顿了顿,道:“你轻功练得不错。”
胡樾哈哈一笑:“可能我适合这种吧。我觉得挺好的,打架虽然打不过别人,能跑的掉也行。”
花樊略一沉吟:“杨长老以暗器和箭术为长,你若是有兴趣,可以跟着他学。”
胡樾诧异的看向花樊,而后摆手:“我又不是慰灵宫的人,怎么能劳烦杨长老教我?”
“你只告诉我想不想便可,其他的我来,你不用管。”花樊说,“在慰灵宫里,我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胡樾听罢立刻谄媚的抱住花樊,语气夸张的说:“这么厉害?那我可得好好抱你大腿了!”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扑到花樊的脖颈上,引起一阵酥□□麻的痒。花樊动了动肩膀想将他推开,却又停下动作,只轻声说:“别动手动脚的。”
“动手动脚怎么了?害羞了?”胡樾却不听劝,非要逗他,说着还凑得越发近了,“让我看看你脸红了没!”
花樊皮肤白的似雪,凑近一看也是近乎完美,如同玉雕一般。眼睫微掀,转头看向身边的胡樾,眸中墨色沉沉,仿若无法探底的深潭。
他自然是没有脸红的,胡樾盯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气氛似乎有些奇怪,莫名便觉得别扭了起来,眨巴了几下眼睛,尴尬的往后退了一点,掩饰一般的打着哈哈说:“脸没红,挺好的!对,对了,你早上想吃什么?饿不饿?”
“……”这话题转的有点太直白,花樊没搭理他,默默往另一边走了一点,和胡樾拉开距离。
傻应该不会传染吧,花樊想,回去得多看几本书,不然太容易被胡樾带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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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两人找到杨长老,花樊将事情与他说明,杨长老欣然应允,并和胡樾约好每日两个时辰的学习时间。
有老师带着,胡樾自然求之不得,两人一拍即合,相处的颇为融洽。
或许对于技巧类的技艺很有天赋,胡樾学习的速度和进步的速度极快,就连杨长老都十分惊讶。箭术或许还需要更多的基本功支撑,但暗器的学习更多靠的还是悟性。想通了开窍了就能势如破竹,不开窍则只能一遍一遍的失败。
胡樾眼神沉静,呼吸微屏。五指并紧,指缝间寒芒闪动,手腕翻动间,刃上光芒略过,如银丝射出。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几片树叶缓缓落下,叶片上头还留着墨点。
“不错不错,角度选的很好。”杨长老欣慰的点头,而后又说,“只是手腕的力度还不够。这点你只能多练,没什么别的办法。”
“是。”胡樾将方才扔出去的几个把叶刃收回来,默默记下杨长老的话。
不知不觉,眼下已是十一月。雪早早地下了几场,地上堆了一层白。
胡樾雷打不动的跟着杨长老学了快三个月,每日勤学苦练。花樊偶尔不在,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会和胡樾一起,胡樾在一旁练习,他就坐着静静看书。有时胡樾无意间回身,瞥到花樊,就见他看着自己出神,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胡樾不知道,但直觉与自己有关。
今天的天气很好,难得的出了太阳,只是气温任旧很低,说话呼吸间吐出的白雾都是冰冰凉凉的。
胡樾和杨长老准时结束,花樊站起来将自己捧着的热茶塞到胡樾手中,又给杨长老倒了一杯。
弗墨赶紧将大氅披到胡樾身上,又仔细的掖齐整。胡樾咕嘟咕嘟几口将水喝完,热热的茶水入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笑着对花樊说,“谢了!真贴心!”
花樊拿过他喝完的杯子放到桌上,就见朔舟过来,朝他使了个眼神。
“怎么了?”他跟着朔舟走远几步,问。
朔舟小声道:“连长老请您过去。”
“连长老?”花樊心里咯噔一下,手心瞬间出了一层汗。
连商从中秋之后便一直在着手炼离魂,这几个月甚至连脸都没露,现在突然叫他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消息。
心里自然是紧张的,但从表面上,没有任何人能看出花樊的情绪波动。他没什么其他的表情,只是略点了下头,然后便说:“走吧。”
到了连商的院外,朔舟自行离开,花樊推开门,就见连商已经在等他。
花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连商面容憔悴,眼睛却极亮。他仿佛极其激动,嘴唇动了好几下才终于出声,那声音轻飘飘的传出来,落在花樊耳中却如千斤重。
“成功了。”花樊听见连商说,“我炼出了离魂。”
连商已经连续几个晚上没有睡觉。长时间得不眠不休让他神经处于高度疲倦的状态,然而此时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困意。
太兴奋了。
连商抹了把脸:“说实话,我没想过能成功,看来是天想让你如愿。”
“谢谢。”花樊不知道该说这些么,顿了顿才继续道,“有多少?”
“你给我的材料浪费了三分之二。”连商说,“只有两颗。”
“既然这样,我拿走一颗,另外的你留着吧。”
“不用,我不需要。”连商笑着朝花樊扔了一个小瓷瓶,转身回屋,“你拿着吧,我要睡觉了。”
连商转身进房,留着花樊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瓶子。
这个瓷瓶瓶身摸着有些温热,想来是方才连商一直抓在手里。花樊低头看着掌中的白色瓶子,想了许久。
呼吸间都是冰凉的空气。他闭上了眼睛,眼前立刻就跳出已烂在心里的描绘了千遍万遍的画面。一幅又一幅混乱在他眼前展开,这些画面直白而强势的挤进他的脑中,成为花樊挥之不去的记忆。
或者说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些画面水草一般纠缠控住住他的思绪,将其拖向万丈的深渊。
他也曾怨恨,为何这些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噩梦会和自己捆绑在一起;为何无论怎么做都摆脱不了这个似乎已经注定了的命运;为何不是别人、为何偏偏是自己来背负这些沉重的枷锁。
朔舟曾经也问过他这些问题,他问,少爷,你不恨吗?
他当然恨,但事到如今却似乎又没那么恨。
于是朔舟又问,不恨,是不是就代表认命了?
花樊倏然睁开双眼。眼中情绪翻涌仿若掀起滔天巨浪,而后万千思绪逐一收敛,他静静看向手中瓷瓶。
瓶身的温度已然消散,花樊抿紧嘴角,将冰凉的手拢回袖中。
认命吗?
不,花樊面无表情的走出院子,心想,凭什么。
生辰
离魂耗费的精力实在太多。
那天将离魂给了花樊后,连商闭门不出,连续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来,僵的浆糊一样的脑子慢慢悠悠转了几圈,终于彻底的清醒过来。
这几日雪下得紧,庄子又在山上,天寒地冻,更比城里冷了几分。
慰灵宫地处西南,向来四季如春,哪里会有这么冷的天气。连商裹着厚棉衣,哆哆嗦嗦一路小跑去了花樊院子,冻的直打颤儿。
刚进院子,连商迎面遇着朔舟。见着他来,朔舟有些惊讶,“连长老来了?快些进屋暖暖!这大冷天的,您找我家少爷有事?”
连商缩着脖子点头,朔舟赶紧撑开门帘让他进去,又倒了杯水递给他,然后说:“我家少爷在后头呢,我帮你叫他去!”
“后头?”连商搓搓手用热杯子捂着,问道,“胡樾哪?”
“可不是!您且等一等,我这就去找少爷。”
朔舟说着便要掀帘子出去,;连商赶紧将人拦了下来,道:“不用去,我等他回来就行。你去忙你的事吧。”
朔舟一笑:“那我先下去一趟。连长老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就是。”
看着朔舟脚步匆匆的离开后,连商一个人在花樊院子里坐着等。
房子里暖炉烧的正旺,茶水也热气腾腾,身上的寒气不一会儿就散了干净。人一舒坦,脑子里就容易东想西想,连商也不例外。他手指微动,摩挲了几下茶杯,心里一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