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临心望着,这繁华与荒凉不过一墙之隔,确实天差地别。
公仪嫣看那小孩不过到自己膝盖,走路踉踉跄跄的,实在不忍心,就一路跟着那小孩,几人一直穿过小巷,来到一间极破旧的房子里。小乞丐也没戒心,大大咧咧地推了门进去。兜头就是一阵灰尘,呛得几人眼睛都睁不开。
顾诛见左临心立在门口,问:“怎么了?”
左临心目光瞥向院子里的杂草下,那里隐隐约约的似乎立着什么,不过时间太久也无人打扫,已经看不清了:“没什么。”屋子里面挤着几个乞丐,有个年纪稍大些的,看左临心他们带了吃的,都很是感激,带头谢过了几人。左临心走进去,果然在屋子最里面的墙壁上看见了铜像。谢歌台也瞧见了,那铜像半人大小,立在墙壁上的窟窿洞里,残破不堪,只能看出脸上戴着面具,面具倒是雕刻的栩栩如生,但也许是太久没有人供奉擦洗,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脱落了,斑斑驳驳。
谢歌台问道:“这是什么呀?”
左临心站在那里,彷佛透过这铜像看见了它身后的物是人非,良久才道:“这是朱衣侯。”
谢歌台猛地把脖子拧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是朱衣侯祠?”
左临心带着他来到院子里,灰尘和杂草下面,果然有石碑,上面用极红的字写着:镇妖殊临江,天封朱衣侯。
谢歌台愣愣地看着。这字鲜红有力,杀意浓浓,衬得这破败的小院一时间有了风雨欲来的气息。他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当夜众人就在这里歇下。小乞丐们缩成一团睡在左边,和右侧的左临心他们界限分明。半夜雷声阵阵,一道闪电劈下,照在人脸上,一片惨白。
左临心睡不着,翻来覆去间,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唱到:
“游我儿郎街,送我朱衣行,簪花倚碧楼,是我朱衣庭,盛行不二世,闻我朱衣铃,余酒尚春温,唱我朱衣名。”
一字一句,那唱的小乞丐也未必知道是什么意思,断断续续的。但左临心却彷佛从中看到了那个朱衣少年郎,斩杀蛟龙之后骑着白马,从花街中穿梭而来,鲜衣怒马的场景。
余酒尚春温,唱我朱衣名。
何等的风光,何等的风流。
左临心翻了个身,目光转过去时正好和顾诛对上。对方也没有睡着,黑夜中眼眸如星夜摧残。两人对视半晌,顾诛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 15 章
第二日就是万花宴。公仪嫣把身上的银钱都留给了小乞丐,此刻素着一张小脸,不施粉黛。谢歌台逗她:“你这样子可不像什么公仪小姐,万一白家把你当个小乞丐,不让你进门怎么办?”
顾长弃在一旁,看见谢歌台挂的满腰的葫芦玉牌,心想,你也不像谢家公子啊。
好在白家是出了名的好客,只要是有请帖的,一律笑脸相待。左临心顾诛等几人跟在仆人后面进了白家大门,当先就是一面石壁,壁面磨的光滑无比,清楚地照出了每个人的相貌。从石壁左边过去,就是一道游廊,廊下种满了万劫花,旁边假山方石,玉阶高檐,层层叠叠的美不胜收。这游廊是个圆形,围在正中间的是个四方的石阶。以玉为壁,隔开成上下两半,下面是珊瑚和金鱼,上面是各种名贵花卉。谢歌台奇道:“这是羽碧花吗?据说种在深山的悬崖边上,数年才开一次,怎么会在这里?”
几人都不知道,只有顾诛回答:“我在书上看过有一种古法,可以将花移种,不过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财力,还要以灵力相持,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些事情顾诛显然也是在书里看到的。前面带路的仆人也笑道:“公子博学。”他带几人穿过游廊,前面豁然开朗,居然是一面几人高的花墙,穿过这花墙,才是一块硕大的空地,绿草茵茵,灵气充沛,万花齐放。
其实仔细看去,这花也不甚名贵,但数量之多,品种之广,确实少见。谢歌台出生于鼎盛之时的谢家,自然知道维持这样的景象多么不易。即便如他和公仪嫣这样的出生,也觉得实在是有些奢侈了。
左临心心道,白家果然还是如此作风,隔了这么多年也是不变。
万花宴请的人并不太多,但都是江湖上颇有威望的人士,谢歌台一眼扫过去,居然都颇眼熟,大概数一数人数,约有二三十人。
公仪嫣看见这么多花不免兴奋,但她也并没显露在脸上,只是好奇地偷偷问道:“这白家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要花费如此精力办这万花宴?“话未说完,就看见从花墙之外进来几个人。
当先的是个圆脸的带冠少年,虽然打扮的精致,但神色怯怯的,略微有些紧张。他右边的是个威严的中年人,面色和蔼,长眉细目,眼角奇长。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圆脸少年手里推着的木制的轮椅以及椅子上的少年,他眉清目秀,看起来年纪和左临心差不多大,两颊透着粉红。只是双目紧闭,修长的手里还捏着一把折扇。
周围的人纷纷站起。公仪嫣这才知道原来这残疾的双目失明的少年就是现在白家的当家白清茗。
左临心隔着远远的望着这少年,尽管对方双目已盲,但他仍觉得两人仿佛在对视一般。这花墙人海中,左临心的目光穿过这时光与岁月,回到了当年的白家墙园内。而坐在木椅上的少年渐渐也褪去清晰的轮廓,变成了那个熟悉的双目炯炯有神,上唇略厚的俊俏少年:“你又偷偷的和瑞招一起去逛庙会了,每次都不带着我。”
左临心蓦然回首,就看见身后的白清茗一身华服,眉目如画,于是笑道:“你还要练剑,怎么能偷偷出去玩呢?不是说将来要做第一剑客的么?” 白清茗不满:“那你和我比试一场,我就不信现在我还打不过你。”左临心正要拒绝,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道:“白淞,你快来。”
白淞。
白淞。
白淞。
犹如时光倒回,左临心猛然惊醒,就看见顾诛面带担忧地望着他:“你脸色苍白,没有事吧?”
左临心摇摇头。那边万花宴已经开始,上千朵花一起绽放甚是壮观,谢歌台已经习惯了有不懂的就问顾诛,此刻也凑在顾诛面前问:“这花分四季,他们是怎么做到让这些花儿一起盛开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左临心总觉得顾诛在看着自己这边:“我也不知。”
谢歌台也不失望:“啊,终于碰见连你也不知道的事情了。”顾诛道:“只要是人,自然有不知道的。左临心在临江府长大,对白家也比较熟悉,说不定你问他反而清楚些。”左临心抬眼,正好撞见顾诛望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顾诛这话里有话一般。左临心:“是个障眼法。花有四季,法术没有。你看上面,那层层叠叠的花是真的,下面的其实是假的,用幻术把花盛开时候的景象留下来,在到这个时候放出来,造成了百花盛开的假象。”
白清茗:“诸位。”
台下的众人纷纷抬头。他双目已盲,但神色冷清,说话间还带着少年声,这两个字一出口,连带着顾诛身边的花朵都颤了颤,可见灵力深厚。
公仪嫣低声道:“他瞧不见么?可惜了。”
少年得志,家世显赫。本是那么美满的前途,却身有残疾,怎能不可惜。左临心不答。他转过头,天色阴沉沉的,仿佛又要下雨了。
白清茗:“。。。。。。请诸位来,一是为了欣赏这百花盛开之景,二,是为了另一件事。”顾诛正瞧着左临心,此刻看见他又黑又长的眼睫毛轻轻地抖了抖,彷佛有什么感知似的。
台下有人嗤笑:“白家百年铸剑世家,即便是现在式微了,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白清茗神色淡然:“那自然是有的。”他用扇子在手心里轻轻敲了两下:“诸位都知道春温剑罢?”
一时间全场静默。
白清茗:“数十年前家门不幸,出了个叛徒,诸位也应当知道,我说的就是朱衣侯。此人狼子野心,不念及我白家收养之情,伤我家人,毁我双目,幸而老天有眼,让他丧命于临江。朱衣侯生前有一件得意的武器。。。。。。”
台下已经有人双目赤红,疯狂叫喊:“春温剑!”
白清茗颔首:“不错。此剑是上古神器,可斩世间生灵,上诛蛟龙,下诛地魔。朱衣侯死后,此剑就没了下落。数年间,有不少人来问询都没有结果,因为白家确实是不知道它的下落。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数年探寻才知道这春温剑现在就在临江。”
台下一片哗然。
谢歌台猛地扭过脸来。他第一次知道春温剑在临江底就是左临心说的,原本以为白家也知道,只是藏着不说而已,现在看来,白家也是刚刚才查到春温剑的消息,那么左临心是怎么知道的?
左临心对上了谢歌台的视线,嘴巴微张,示意:“我胡诌的。”
谢歌台:“。。。。。。”
白清茗:“现在春温剑在临江这个消息只有我和在坐的诸位知道,如今白家妖魔已除,春温剑于白家而言,多是当年种种不愿提及的事情。它是神物也好,是邪器也罢,白家都不愿留它。所以我在这里告诉诸位,若有人可取出春温剑,白家愿将它赠予这位英雄。”
这一下出乎意料之外。众人心想白家说出春温剑下落,多半是要自己协助取剑,谁知道竟然是愿意赠送,当下就有人怀疑:“春温剑是当世利刃,你当真不留着?”
白清茗:“当年白家留下了它,可结果如何你不是看到了么?”他用扇子轻轻一敲自己已经残废的双腿。
世间传言朱衣侯屠杀白家,就是因为心魔所致。他尚且如此,那这春温剑能否有人驾驭,倒当真是个问题。可剑名在外,你不要,自然有的是人要。有人蠢蠢欲动:“临江如此之大,春温剑究竟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一年两年的寻不到,难道就这么耗在临江府么?”
白清茗:“自然不是。我们已经知道春温剑具体所在之处,明日还请各位英雄起早,大家一起去看看就知。”这下谁还有心思赏花。谢歌台也是坐立难安,一刻不闲,有心想和顾诛和左临心交流交流,结果两人都是心不在焉的,公仪嫣也只顾着看花儿,对春温剑什么的并没有兴趣。谢歌台无法,只好拉着顾长弃说个不停。
谢歌台:“白家就这么把春温剑的下落说出来了,真是不明白。现在白家不如以前,我要是他,就自己留着春温剑,有它在手,白家重新崛起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情。”
顾长弃:“春温剑未必在临江吧。”
谢歌台:“什么?”
顾长弃:“朱衣侯命丧临江,他的兵刃一般人都会想是丢在了临江,可这么多年来,也没见有人从临江拿走什么。如果白家真的想要安宁,就应该放任不管,而不是把春温剑的下落说出去,他这样一说,就坐实了春温剑的下落,那白家怎么也安宁不了的。”
谢歌台想了一想:“你说的也有理。那你说,白家说这么大一个骗局,是为了什么?”他目光灼灼,整个身子都凑了过来,生怕被别人听到什么。
顾长弃脸色微红,羞涩道:“这我也只是猜测,并不一定是真的。”
☆、第 16 章
谢歌台失望地叹了口气。他满怀希望地望向顾诛。他们几人之中,顾诛最为博学,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都懂,因此有什么不知道的问顾诛,似乎已经是他们几人一个不成文的习惯。谁知这次顾诛也只是摇摇头,道:“等明天再看罢。”
第二天众人都起了大早,用早饭的时候都感觉每人身边气氛浓重,杀气腾腾,似乎连百花都不如昨日那么鲜艳了。谢歌台看左临心夹在其中,一副和往常一样自然的样子,连胃口也没受影响的吃了两大碗,羡慕不已。
众人本以为会随着白清茗来到临江边上,谁知白清茗坐在木椅上,由昨天那个中年人推着,率先穿过花墙,又穿过后面的假山,最后打开藏在假山里面的石门,露出里面狭长的一条。左临心望着,里面左右两边挂着火把,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门开的那一霎,便自动燃了起来。
跟着来的都是江湖上有名头的人物,自然也不怕白家捣鬼,有个背着斧子的矮子就当先进去了。
谢歌台和左临心说:“他是陕西琞家,擅长两把斧,功夫很好。”
左临心:“他一个使斧头的,来找剑做什么?”
谢歌台叹口气:“你真是不懂,春温剑是天下第一利器,即便不趁手,用它修行对灵力也大有好处。像他们这种资质一般的,练个十年八年,也不及拿着春温剑十天半月呢。”左临心便不说话了。他跟在顾诛后面,盯着挂在顾诛腰间的环佩出了神。
走了大概约一个时辰,眼前的通道渐渐开阔,先前只能有一个人通过的地方,现在已经可以并肩而行。有人不耐烦起来,喝道:“白当家,这还要走多久啊?我们这走这么远究竟是要去哪儿?”左临心抢上几步,和顾诛并排。顾诛忽然伸手过来,左临心正低着头,猝不及防,鼻尖正撞上他指尖,只觉得冰冰凉凉,不知道怎么忽然心跳加快:“你做什么?”
顾诛:“你摸摸看。”他指尖握住左临心的,左临心才察觉他手掌湿润一片。顾诛牵着他的手往墙壁上一抹,泥土都是湿的,有些松软。顾诛低声道:“没猜错的话,我们已经在临江水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