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也不是很缺钱……”
宋玄摇了摇头:“这又是你不明白了,跑江湖的,钱来的快,去得也快。像我们这样的营生,大都发的是别人遭难时的财,早晚也得拿着家当去抵自己的灾,终究不是个稳妥的。”
尤其像宋玄这样的,若是在一个地方做了大局,都不敢久留几天,生怕让人拆穿脑袋搬了家。
“我一个人也就罢了,难不成还得让人家姑娘跟着我提心吊胆,脑袋别裤腰带上过日子?”宋玄一摊手。“这不是造孽吗?”
事实也大都如此,无论是江湖草莽,还是他们这些神棍骗子,大都是独来独往,走到哪里,有几个相好的,只风花雪月着,也不怕走漏了什么风声。
少数几个拖家带口的,那多半是夫妻同行,相互扶持着,也算是不小的运气了。
宋玄早些年其实也是对那些精致漂亮的女孩动过心思的,毕竟年少时期、血气方刚的,总会有个梦中情人什么的。
可他也是最清楚自己身份的。
他们这样的人,不怕看不清别人,只怕掂不清自己。
宋玄说了好半天,姬云羲见他神色坦然,才勉强信了他的说辞:“你真不是哄我?”
宋玄道:“我拿这哄你做什么,我若是真有断袖之癖,现在上杆子承认还来不及。”
姬云羲这才没了话。
只是他平静下来,宋玄却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味儿了:“这回该我问你了,小小年纪,你在哪里听来的这些不着四六的东西?”
姬云羲咳嗽了一声,撇过头去,只当没听见。
“光是听还不算,你还敢凑上去,你当这是什么好事吗?”宋玄越想越觉得不对,这孩子怎么看都是长歪了。“你倒是说说,你还记得你是三皇子吗?”
“我不是。”
姬云羲瞪着眼睛说起胡话来了。
“三皇子早就死了。”姬云羲眼中透出一丝狡诈的笑意来。“谁晓得他是哪个,我是你的弟弟宋羲。”
宋玄心口忽得收缩了一下。
“我听人家说,做哥哥的得让着弟弟,”姬云羲做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来。“所以宋玄,你不能教训我,你要对我好。”
“你这是哪听来的,”宋玄撸起袖子来。“哥哥还揍弟弟呢,这你听说过没有。”
宋玄拉下脸来,佯装要去修理他,一抬手,却正对上姬云羲满怀笑意的眼睛的眼睛。
他原本就是强行作出的凶狠,此时却是半点都维持不住了。
“下次不许再胡说这些东西,”宋玄还是逼着自己做出冷漠来。“什么表示不表示的,谁也不值得你这样做。”
“你也不值得?”
“我也不值得,”宋玄认真地说。“阿羲,没什么东西比你自己更重要。”
他早就隐约察觉了,姬云羲身为一个皇子并不自傲,非但不自傲,他甚至将自己看的太轻,太……无所谓了一些。
姬云羲抬了抬眼皮:“只有你……”
“咚咚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姬云羲没说完的话。
宋玄忍不住一颤,他刚刚一时嘴快,说出了姬云羲的身份,也不晓得门外的人是谁,在外头听了多久,难免有些担忧。
姬云羲倒是不慌不忙,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丝毫没有挪位的意思。
他只是在想自己没说出口的那句话。
“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愈发的急促。
宋玄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拉开了门,正对上一张苍白惊慌的脸。
白小桃。
宋玄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有些紧张:“白姑娘,方才……”
白小桃却一把将他推进门里,将门甩上,声音里都带着颤抖:“我、我看见了……”
宋玄一愣:“什么?”
白小桃瞪圆了眼睛,身体顺着门滑了下去:“这寺庙……这寺庙里有鬼!”
第26章 丑事
“这寺庙……这寺庙里有鬼!”
白小桃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连宋玄也没大听明白,只看见白小桃蜷缩在门下,双眼放空,显然还没从惊慌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宋玄轻手轻脚地扶起白小桃,轻声安抚:“白姑娘,已经没事了,你休息一下,慢慢说。”
他能看出白小桃的失态。
白小桃虽然性格跳脱,但是从来都没有太过逾矩的行为,先头几次见面,大都带着侍女仆从,门窗大开,也不怕旁人嚼舌头根。
可这次白小桃却是一个人跑到男客的厢房,甚至连外裳都是胡乱披了一件,连侍女也没带一个,显然是刚逃出来的。
宋玄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又推了推桌上的茶点:“吃点东西会好些。”
白小桃摇了摇头,将茶水灌进去,这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我不吃,我就是吓得狠了。”
宋玄问:“姑娘看见什么了?”
白小桃瞪大眼睛,一脸的惊恐:“我瞧见隔壁厢房闹鬼了!”
她断断续续描述了半晌,才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小桃住在女客的厢房那边,她隔壁住了一个漂亮的年轻妇人,她生性喜好美人,见对方长得漂亮,更是见之心喜,几次三番上去套近乎,倒也熟络了起来。
今天白日里她多吃了些茶,晚上睡不着觉,便自己披了衣裳,想去隔壁厢房找那妇人聊聊天,说些女儿家的私房话。
没想到过去时,她发现那妇人房里点着蜡烛,里头有个怪异的影印在窗上,一动一动的,还时不时发出怪声,隐约像是那妇人的哭泣和尖叫声。
白小桃以为那门上是个鬼影,心里头害怕的很,便更不敢闯进去了。
“我还听见她在一个劲儿地在呼救,声音怪怪的,”白小桃说:“我一时害怕,便跑出了院子,也不敢往回走。”
“又想着先生您有捉鬼的本事,便不管不顾地跑过来了,您、您去救救她吧,我怕她出事……”
宋玄和姬云羲听了白小桃的叙述,俱是面色怪异,宋玄想笑却又觉得不合适,而姬云羲则纯粹是看傻子似的表情看着她。
白小桃也觉察出室内气氛不对了:“……先、先生?是不是您不会收鬼啊?”
宋玄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这……白姑娘,你听见里面有男人的声音了没有?”
白小桃摸了摸头,仍是一脸的茫然:“大约是有……只是我怕得紧了,也没仔细去听,先生,那是不是个男鬼啊?“
宋玄更尴尬了。
他听着白小桃的叙述,怀疑是那妇人正在同谁行房,两人交叠在一起,落在床上的影子自然瞧着有些奇怪。
而人在行房时发出的声音,的确与平时有些差异。
北地的确民风剽悍,可这床笫之事,纵是再剽悍的人家也不会实实在在地跟姑娘家去说,最多出嫁前才会提到一二。
像是白小桃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乍一听闻那床笫上的动静,又是黑漆漆的夜晚,被吓到也是正常。
只是这解释不是他该说出口的。
“那位夫人那儿……不是闹鬼,是……是……”宋玄咳嗽了一声。
姬云羲瞧着他窘迫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
宋玄看他那隔岸观火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干脆嫁祸过去:“让阿羲跟你说罢。”
孰料姬云羲对这个压根没有丝毫的害臊:“是她在跟男人交合,行那周公之礼。”姬云羲给了宋玄一个得意的眼神,对着白小桃的语气颇有几分不耐:“明白?“
“周……周……”白小桃瞪大了双眼,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红色,之后整个脑袋都像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红番茄,只差没冒起烟来了“这……”
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面对房间里的两个男人,更是窘迫不安,恨不得要钻进地缝里去。
宋玄见姬云羲解释的太过直白露骨,只得亡羊补牢几句:“此事发生在寺庙中,的确有些不妥之处,姑娘误会了也是常事,只当不知道便是。”
白小桃顶着一张红透了的脸,嗫嚅道:“可……可我听说她丈夫早就……早就走了……会不会是你们想错了?”
她当时听闻此事,还好生哀叹了一回,花一样的美人却成了寡妇,着实让人可惜。
宋玄这次可不敢让姬云羲解释了,只自己说:“这我不敢胡说。许是那夫人或是另有心仪之人,借寺庙暗通款曲。我也曾在别处听闻过,有寺庙里的和尚与妇人私通,都是有可能的。”
说到这里,宋玄却忽的减了几分窘迫,神态严肃起来了:“你先头说那夫人正在呼救?”
白小桃点了点头:“是真的叫的凄惨,我才觉得害怕……”说到这,她又犹豫起来了。“先生,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宋玄抿紧了嘴唇,他想起很久之前一个传闻。
他记得早些年有一窝淫僧,暗地在女客的厢房挖通了暗道,遇见貌美的女子,便专门安排人家住在那里。半夜便从暗道进去,将女客玷污了。
他们一般挑年轻的妇人下手,因为这样的女人就算被强迫了,也不容易寻死觅活,更不敢声张出去,反而会被捏住把柄,让这群禽兽一而再再而三的玩弄。
这年头佛道盛行,藏身其中的下三滥不少,这样的事情便也层出不穷。
想到这里,宋玄却又有些庆幸,若当真是这样,也亏得白小桃胆子小,否则她若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恐怕也是一场噩梦。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将这传闻隐晦地说了,骇得白小桃张大了嘴巴:“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
姬云羲正在桌边拿着一个果子抛抛接接,玩的不亦乐乎,听到这话,倒插了一句嘴:“难怪京城里那些女眷,宁可舍近求远去尼姑庵,也不肯去寺庙,原来是防着这一出呢。”
“只是个例罢了,平民百姓倒不讲究这些。”宋玄说。“再者,去尼姑庵也未必就可高枕无忧,前朝也曾有过传闻,说是有俊美男人扮作尼姑,专与贵妇欢好的。”
姬云羲忍不住瞧了他一眼:“你怎么什么奇事怪事都知道?”
宋玄道:“走江湖的,难免传闻听得多些。”
今晚的事情恐怕是重新洗刷了一次白小桃的世界观,她听过以后良久没有说出话来,消化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宋玄说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了。
“那……那我现在回去,我不能看着美人被他们糟蹋了!”白小桃急急忙忙地便要往回跑。
宋玄赶紧拉住她:“你一个姑娘家,现在回去能做什么!”
“我找人!……”白小桃刚一说完就觉得不对了,自己也沉默了下来。
“现在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就算那位妇人真是被强迫了,你闹的大了,不是逼着她去死吗?”宋玄把她心里的疑虑说出来了。
“这……这怎么办……”白小桃的嘴张张合合,平日里的伶牙俐齿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脑子里被搅成了浆糊,只得转身求助于宋玄。”先生!这可怎么办啊!“
“你现在着急也没用,就算现在赶过去,也什么都迟了,除了闹得更大,于事无补。”宋玄说。“你先跟阿羲在外间坐会,等过一会,让阿羲送你回去。”
他现在顶着兄长的名头时间久了,竟也能使唤起姬云羲来了。
姬云羲瞟了他一眼:“我送白姑娘回去,那你做什么,哥?”
他眼中带了些戏弄的意味,尤其是那声“哥”,拖得又粘又长,让宋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去里头,问问知情人。”宋玄说着,走进了内厢。“至少得先弄清楚,这寺里头的和尚,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他合上内厢的门,注视着里面躺着的觉远,轻声说:“觉远小师父,既然醒了,就起来吧。”
第27章 鸠鹊
如果能够回到两年以前,觉远一定会在深夜阻止净空收留那样一个人。
净空一生都识人不清。
他年轻时将一个阴险毒辣的小人当做了朋友,所以才背井离乡成了一个和尚。
之后他又捡回了心思复杂的觉远,把觉远当成了一个心地纯善、只是有些别扭的孩子。
最后,他在一个雨夜,收留了一个脸上有着刀疤的男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就沾惹过人命的男人。
这年头并不太平,尤其是北地,匪患连连,凶徒四处流窜。
而对于这些身负人命官司的贼人们来说,哪怕他们走投无路,也有最后的去处:出家。
无论是道观还是寺庙,只要一纸度牒,就可以将他们的前尘往事与他们本人割裂开来,一切的人命官司都清了零。
这荒唐的法度起源于太宗皇帝晚年,又在笃信神佛之道的今上手中发扬光大了。
这年头荒唐的事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
只是五蕴寺向来是明哲保身,不肯为这些凶徒洗白的。
净空当初还跟他抱怨过:“就算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得真放下才成。收这群居心叵测的人进寺,也不怕气死佛祖?”
可净空还是为这个法号“觉行”的男人破了例。
他听净明说,因为这个叫觉行的人,长得与净空的亲人很像。
觉远知道,净空始终在思念自己的亲人,尽管他自己从来没有提到过。
当然,寺里的人比净空还要良善些,他们从没有没有觉得,收留一个有案底的男人会有什么问题。
还要跟觉远将,从前老方丈在的时候,甚至还度化过一个恶贯满盈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