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浇灭了他的火暴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芥子醒

作者:芥子醒  录入:08-21

  他穿着舒适的便装,被树缝间溜进来的阳光刺激得眯起眼,经常包裹皮手套的手此时光裸着。他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一副充满惰性的模样。
  这是罗德回家的第七天。
  尼禄吩咐他不要再去训练场,并对他的饮食做严格的监督。为了防止伏击,尼禄连门口都不让他接近,榕树已经是罗德活动的最远界限。
  于是罗德整天无所事事。
  一群被释放的鸡咕咕叫着蹿到榕树下,不时有几个扑棱着飞起,扬起一层黄色的沙尘。整个庭院堪比家禽市场那样喧闹。
  罗德昏暗的眼瞳掠过一点亮光。他屈膝坐起来,瞥见树下一群低头啄地的鸡,嘴角扯出一个玩味的微笑。
  他忽然跳下树,鸡被他吓得乱飞,为他让开一个圆。
  他的头发上沾了几根棉絮般的鸡毛,他也不在意,径直走去厨房拿来一筐菜叶。
  打扫庭院的奴隶纷纷投来古怪的眼光,但不敢声张。
  罗德撸起袖子,将菜叶全部揉碎,再撒到地上喂鸡。
  他蹲在地上,这时一只公鸡一边咕咕叫一边扑腾着翅膀飞跳到他背上,啄起他的一缕头发。
  尼禄从元老院回来,一进门就看见这幅有点喜剧色彩的画面。
  罗德很敏锐地抬头,冲他招了招手。他的小臂上还挂有一些碎菜叶,头发乱糟糟的粘着鸡毛,整个人都蹲在飞扬的尘土里。
  尼禄只觉得莫名心痛。
  罗德站起身,用天井里的水洗手。他甩掉手上的水珠,冲尼禄微微一笑,“回来了。”
  尼禄酸着鼻子,点一下头,“嗯……”
  罗德轻巧一跳,就跳上榕树。他背靠树干,用下巴指了指树间说:“愣着干吗?上来吧。”
  尼禄卸下披风,跳到树上紧挨着他。他顺着干燥粗糙的树枝摸过去,挽住罗德微凉的、湿漉漉的手。
  罗德扫过他略显疲惫的脸庞,“怎么这次在元老院待了这么长时间?元老们对你的攻讦没有消减吗……”
  尼禄的语速快得不像话:“……已经很少有人指责我了。”他的眼睛久久低垂着,多少有点躲避的性质。
  罗德了然地说:“你不必为了留我而欺骗我,尼禄。”
  尼禄握紧他的手,急匆匆地辩解道:“是真的!请你相信我……”
  罗德抽回手,抱着双臂,眼睛来回打量他躲闪的神色。
  尼禄结结巴巴地补充一句:“……是真的,罗德,你不要为我担心……”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眼睛飞快地眨几下,覆盖在鼻梁上的一小片雀斑微微颤动,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他心虚得,就象一个对着神像许下空愿的教徒。
  罗德转移了视线,没有再难为他。
  他交叠起双腿,姿势颇为随意,“身为火事总长,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巡逻了。也许我手下的火警都快忘了我到底长什么样子。”
  尼禄连忙应道:“我已经替你督促了火警队的工作,由每夜一巡增加到早晚两巡,给住在高楼层的居民配备了水管和钩耙。我还勒令所有的燃料商必须出示买卖合同,这样能监督人为纵火的恶行,还能让燃料生意更规范。除了神庙和剧场,罗马没有任何不必要的火种。”
  罗德看着他,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不愧是行政官。”
  尼禄苍白的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酡红。
  “提到剧场,”罗德想了想说,“你翻新剧场的计划怎么样了?”
  “没什么进展。”尼禄有点忧愁,“我知道它缺乏亮点,但它似乎又已经具备了所有亮点,这让我无从开发。我耗费了太长的时间……”
  “别急。”罗德说,“创意的提出不在于时间,而在于契机。”
  尼禄顿感安心。他挨近些,伸手去摘粘在罗德头发上的鸡毛,“我想带你出去走走。”他说。
  “去哪儿?”罗德挑眉。
  “海边。”尼禄说。
  他摘掉鸡毛,手指顺势插进罗德的发间,一点点捋下来竟有潺潺流水的触感,“我一点不想看见你从一个自由自在的军人,变成一个无聊到要去喂鸡的人。”
  罗德悠然地靠着树干,一双锋利的美目从细碎的额发间斜睨过来,十分傲然。
  “好。”他轻笑道。
  ……
  乘马车抵达海边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橘黄的霞光在海际远射过来,象是从天与海的缝隙中猛蹿出来的火焰。海浪声从四面八方一波波袭来,纯白的浪花象掉落在海面上的云,一朵朵地飘过来。
  罗德打着赤脚,踩过由海浪推上岸的虾贝蟹壳,海腥味在他鼻尖下涌动。
  他凝望海际,两层墨蓝的天海夹着一层黄霞映上眼瞳,象刷在黑玻璃珠上的油彩。
  望着望着,他深深吸入一口腥咸味的空气,慢悠悠地勾起一个怀想之中的微笑。
  尼禄傻愣愣地看着他,也随他的微笑而微笑起来。
  他有时真觉得,罗德的一颦一笑都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自己的躯壳乃至整个灵魂,都不过是罗德的衍生物罢了。
  “就是在这样的海上……”罗德看着指半橘半蓝的海面,“我曾经扒着浮木漂了三天三夜,也曾经把死于疫病的同行人的尸体扔下船。就连船上的船帆我都吃过,当然是丢了渔网和鱼叉、又饿到要虚脱的时候。”
  尼禄惊诧,“是在行军的时候吗?”
  罗德淡淡一笑:“算是吧。”
  这时,有一艘鼓着风帆的货船在海平线出现,象一只浮游在海上的黑点。
  罗德眼中象点燃一样冒着亮光,抬手一指远处的船帆,笑道:“瞧见没有?就是那样的帆,我吃过!”
  他那可称得上骄傲的微笑对尼禄来说十分刺眼。尼禄自发地蹙紧眉头,心有刺伤般疼痛。他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刺痛起来,仿佛它们全部都归顺于罗德,已经由不得他本人再做主。
  “那你看到这些船帆会难受吗……”尼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当然不!”罗德笑着否认,“我喜欢海,也喜欢船!”
  这句话象神谕一样冲击过来。
  尼禄有所启发,表情僵硬了一瞬间,蓝橘交接的海景冲刷在他棕木色的眼底。一个想法象就地隆起的山峦,轰隆隆地从他脑海中拔地而起。此刻的尼禄感觉如同被神明灌顶,满脑子都是流光溢彩的东西。
  他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颤抖地说,“我知道了……”
  罗德转过头,“你知道什么了?”
  尼禄激动得脸色发红。他象一只向主人撒娇的小狗一样,跳起来扑进罗德怀里,语无伦次地说:“我爱你!罗德!我爱你……是你赋予了我一切!你简直就是我的天神!噢……是你把好运都带给了我!你就是我的幸运女神福尔图娜!”
  他把脸埋进罗德的颈窝,在罗德的喉结上用力吻着,发出颇为响亮的声响。
  罗德推开这个黏糊糊的拥吻,看着他那张象是被点亮一样的脸庞,笑着问道:“你到底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剧场应该怎么改建了!”尼禄抓住他的双肩,“我要引入海战表演!”
  “海战?!”罗德挑起一边眉毛。
  “对!”尼禄兴奋地说,“利用藏在剧场地下的管道将河水引入表演区,形成一个深深的大湖,用来表演海战场面。船只平时就存放在剧场的拱门里,表演的时候就用绳索拉进来。”
  罗德想象一下,笑了笑说:“不错,建成之后我一定会去看的。”
  橘红的晚霞铺天盖地,沉重得好象一只碗盘那样倒扣下来。远在海际的货船逐渐显露出形貌。乳白色的船帆尽数鼓起,船帆染上一层橘黄,如一块烤到微焦的面包。
  那艘货船一边划出翻卷的浪花,一边慢慢朝岸边驶过来。
  尼禄也脱了靴子,牵起罗德的手。两人一起走在被海水浸透的沙滩上,踩出的两排脚印随即就被不断冲刷上来的海浪推平了。
  两人就象走进一片镀金的天地。
  尼禄脸上有难以掩住的笑容,激动地说:“你在救我,罗德。从查出毒苇,到海盗、行军作战,再到翻新浴场和剧场,你一直都在救我。你让我一步步得到一切,我真不知道你还会给我什么样的惊喜……”
  罗德忽然驻足,面目逐渐隐遁在长长的鬓发之下。
  原本还放松的他迅速变得消沉一些,他的脚顿住,就深陷在沙子里,一只有拇指甲大小的小螃蟹从他脚边钻进沙里。
  尼禄努力打量他意味不明的神色,心里一沉。他预感罗德要说一些令人沉滞的话语。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罗德顿了顿,“事关我的身世。”
  尼禄哽一下,闷声说:“你说吧……”
  罗德沉默片刻,开口道:“其实泰勒斯不是我的父亲,而我生父的身份仍然未知。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的母亲是泰勒斯的姐姐。不过这些无聊的血缘关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尼禄低着眼眸,静静地聆听,一副很沉闷的样子。
  “重要的是,我的母亲曾经是在神庙里看守圣火的贞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罗德平静地说,“这意味着我会让你在坐拥一切之后却得而复失,或许那就是你的命运。”
  尼禄定定地盯着他,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他的眼珠不动,望向罗德的眼瞳却熠熠生辉,就象一只泅泳的小鲸。生性感性的他此刻异乎寻常的冷静,冷静到仿佛穿了一层无形的铁甲。
  罗德审视他的脸孔,顿了一下后说:“你看起来并不意外。你已经知道了,对吗?”
  尼禄点点头,坦言道:“在你离家的那一个月里,我就查到了这些。”
  罗德向后退了几步,直接坐在干燥的沙子上。他将随着海风飘动的头发撩到耳后,露出一只雪白的、象用小凿打造出来的耳朵。
  他瞧了尼禄一眼,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那么,你作何感想?”
  尼禄还站着,以居高临下的角度望着他,从他宛如神笔勾勒的眉眼一点点瞧到精致的耳廓。
  他有些愣神,着魔般地紧紧盯着罗德的耳廓。海边的壮丽美景他全部都忽略掉了,好象世间所有的美学都集中在那一小点耳廓上。
  他紧挨着罗德坐下,重新牵起他的手。
  罗德慢悠悠地瞧过来。
  尼禄的嘴唇动弹两下,眼睛有点颤动。他就象一个年轻气盛、耐不住性子的哑巴,囿于缺陷却又想说很多很多的话。
  最终他恶狠狠地来了一句脏话:“去他妈的命运!”
  罗德笑起来,“尼禄啊……”他半是叹息半是轻笑地说道。
  游驶的货船逐渐行到中央。
  晚霞暗沉下去,具有活泼意味的橘黄被抽离,只剩下宛如血滴入水的缕缕残阳。这晚霞太红,鲜烈得难以排遣,几乎要凝成血雨滴落下来。
  罗德侧了侧身,就地躺在沙子上。他随意地屈起一条腿,将头枕上尼禄的双腿,浓黑的长发散落在尼禄腿间。
  尼禄低下头看他。两人无声地对视一小会儿。
  罗德目光沉定,从尼禄散乱的刘海一直看到他只能算稍微有点血色的嘴唇。尼禄的眉眼极富阴郁色彩,这多多少少显示出他偏向不良的、黑暗的气质。
  罗德的心跳愈发加重。凭此刻锤击般的心跳,他前所未有的、精准无比的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的位置。
  “好象很久没接吻了。”他忽然说。
  他抬起手臂,勾住尼禄的脖颈往下压。尼禄愣了愣,在反应过来后扶起他的脸吻他。
  罗德吻着吻着自然就闭上眼睛,手指伸进尼禄的卷发里。他连在接吻时都表现得慢条斯理的。
  因为兴奋,尼禄素来苍白的皮肤变得潮红。他很快就把持不住自己,便站起来,直接压上罗德的身体。
  他用力吮吸罗德的嘴唇,并象要吃掉他似的啃咬着。罗德皱起眉,轻轻呻|吟一声;这个轻声却震耳欲聋、刺激得尼禄血脉贲张。尼禄的心跳象雷鸣一样咚咚作响,重到让他担忧自己猝然死亡。他将眼睛睁开一道缝偷看罗德,罗德美艳的眼睫在微微颤动,他立马又闭上眼,不敢再看下去。过于幸福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就泛出眼泪。
  罗德感到自己的脸上湿湿的,连忙睁开眼睛,捧着他热烫的双颊说:“你怎么了?”
  尼禄象酩酊大醉一样晕乎乎的,视野也十分模糊。
  他早就从希腊罗马的诗歌里听闻过爱情的美妙。可当他真正爱上罗德时才明白,原来爱情和哲学一样,究尽文字和语言都难表其意,因为那是处于人类感知极限的东西。
  尼禄与罗德脸颊相贴,在他耳边如梦讫一样说道:
  “我爱你,罗德……我爱你我爱你……我真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吻你!我是帝位的人质和野心的奴隶,爱上你真的是我这辈子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罗德看向尼禄的眼睛里有一些悲悯。
  他搂抱住他的脊背,神情复杂地说:“别再说了,尼禄。我听你说这些没感到甜蜜,只觉得心酸……”
  尼禄趴在他身上,用哽咽得酸痛的嗓子说:“所以……别离开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罗德沉默地倾听着,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这样躺着拥抱一会。如血的斜阳尽数蜕变为墨蓝色。几只海鸥掠过天空,一缕暗黄的余霞挤压在天海之间,仿佛太阳死前吐出的最后一口气。
  天色已暗,海风变得凛冽,但两人都不想分离这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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