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勉长得与张存光有三分相像,但是张存光看上去比张思勉阴沉不少,尤其是他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阴郁得厉害,很难让人产生好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蛊和那些丹药的关系,他的脸看上去白得惊人。
“勉儿你先带着小宁下去吧,蓝姑娘帮忙去照看一二。”张存光的眼眸浓得好似墨汁一般,只盯着孟小安瞧:“孟教主暂且留步,朕有些事情想与你探讨一二。”
是不是应该留下来之类的事情本该由孟小宁来做决定的,可是他如今正在张思勉的怀中装死,自然不能出声,也不能轻易动作,万一穿帮了这出戏也就白演了。蓝玉儿下意识的看向了张思勉,张思勉却把目光投向了孟小安。
孟小安却是笑着看着张存光,慢悠悠的答道:“好啊,陛下。”
张思勉突然发现,即便是孟小安平时看起来成熟稳重,他与孟小宁到底是同胞兄弟,两个人在某些事情上的确是十分相像,至少在心中有些什么想法的时候,露出来的笑容简直一模一样——他还特意分辨了一下,以免孟家两兄弟又在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害得自己又像是上一次一样认错了人——但如今站着的这个步履稳健,气息匀称,一看便知道是练武的。
孟小宁这样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人倒霉,不知道孟小安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张思勉抱着孟小宁下去了,蓝玉儿紧紧地跟在了后面,偌大的养心殿里只剩下了张存光、宝兰和孟小安三个人。
“孟教主,”还是张存光先开得口,向孟小安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孟小安引向了一边:“今日不凑巧,不知道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让朕本来准备得好好的宴席出了问题……现下也喝不了酒吃不了饭菜了,毕竟孟教主恐怕也没有这个心思了……小宁他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孟小安在这种事情上比孟小宁要有耐心得多,毕竟他才是正儿八经的魔教教主,需要这样与人客客气气的谈话的时候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孟小安笑道:“陛下说笑了,这也是一件意外,毕竟谁也不知道蛊虫还能够吸引王蛊动作。”
张存光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谁也不知道?”
孟小安点了点头,又轻轻笑了一声:“小宁一直生活在江南,从小到大没有见过蛊虫,原本我们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但是……小宁曾经和我说过有一次入宫,在出宫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人,结果回去难受了很久……我听他描述了几次,大抵知道了那个人是谁,也就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上带有蛊虫了,至于蛊虫是不是会影响王蛊,这件事情我的确不知道,不过看来我的猜测也没有错?”
孟小安说的话三分真七分假,张存光一时间也辨认不出来,但是他也是知道孟小宁曾经在出宫的时候碰到过姜采意的,至于孟小安走了之后是不是有身体不适,并没有人来禀报过,所以张存光也无法断言。
“朕还当孟教主心中有数的呢。”张存光幽幽的看了孟小安一眼,如今这里只剩下了张存光、孟小安和宝兰三个人,宝兰是张存光最贴身的心腹,张存光自然不会把他当作是旁人,所以他也不再像是先前那样装模作样了,现在说的话说是直截了当也不为过。
宝兰在一旁暗暗心惊,张存光已经老了,现在做的决定也大多不再明智,他如今已经是内侍之中最高地位的人了自然没有什么好去争取的,也不过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勉强帮一把自己看得顺眼的人。他跟着张存光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张存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存光不够聪明,但是足够隐忍,他小心得称得上是怯懦,但当他决定了什么事情之后又会不管不顾的奔放起来。
孟小安的身份和武艺,不论是谁,甚至是这个王朝的皇帝,都不是能够直接忽视的存在,张存光这样的人当然就更不会小瞧了他。但如今张存光与孟小安的交流,显然已经不再隔着那层薄薄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见张存光是下了决心要将孟小安除去了。
但凡是玩弄权术的人,不论是不是皇室中人,一定都能够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所谓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张存光就是那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人,不论孟小安是不是真的如同姜采意所说的那样对王朝充满了威胁,张存光也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孟小安除掉。
这就是姜采意的目的,很显然,她已经完成了一半。
她和张存光的交情也不是一二三年的事情了,她也足够了解张存光,她知道,只要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张存光终究会顺着她的意思走下去。
孟小安必死无疑。
但不论是孟小宁还是孟小安,从来也都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
孟小安看着张存光,突然笑了起来:“陛下可是觉得,我是个□□烦?”
张存光不动声色,他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将孟小安杀害,尤其是在孟小宁刚刚“中毒”没有多久的情况下。张存光爱惜羽翼,最怕被人知道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恶意。
更何况,以孟小安的武力值而言,至少得出动百八十的禁卫军才可能拿得下,若是动静那么大,只怕是得不偿失——还是只能下毒,而且要能够不动声色的把人害死。
“孟卿这说的是什么话。”张存光笑道:“你怎么会是□□烦呢?”
孟小安便也看着他笑,良久才道:“我自然不是什么麻烦,只不过我活着,会成为很多人的麻烦。”
张存光听出了他话中有话,但却不敢去接这个话茬,唯恐话题又绕回原处,只打了个哈哈道:“孟教主在江湖上叱咤风云,不遭人妒是庸才,孟教主若是真的成为了一些人的麻烦倒也不是不可能。”
孟小安道:“我说的是方才的那位南疆女子——姜采意。”
☆、张存光(九)
姜采意对于张存光来说到底是特殊的。
她知道张存光太多的秘密,与王蛊有关的、与王蛊无关的,都是姜采意手上握着的、张存光的把柄。张存光厌恶姜采意,他现在只想要确定蓝玉儿是不是真得能够顶替了姜采意的位置,如果可以,他立刻就会杀了姜采意。
姜采意又不是个傻子,她当然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所以她不得不证明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个,是不可被代替的。
“哦?”张存光冷冷的看着孟小宁,大多数的人都知道姜采意的位置特殊,但很少有人会在皇帝面前主动提起,毕竟张存光这个皇帝当得就算是再窝囊,那也是个实实在在的皇帝,尤其是在宋家倒了,方家又开始低调行事之后,朝中的诸位大臣们大多战战兢兢的不敢对张存光提起什么反对的意见。
孟小安看着张存光也只是笑,对于孟小安来说张存光这个皇帝当得可能还没有他这个魔教教主来得舒坦,虽然当魔教教主也要操心不少的东西,但是从来没有别人给他脸色看的时候,只有他给别人脸色看得时候,在这样的情况下,孟小安对于张存光竟然有那么一点点的同情之心。
“正如草民方才所言,”孟小安看着张存光,行了个礼:“姜采意此人实在不是什么能够信任的对象……说些大不敬的话,陛下的年纪虚长我和小宁许多,若是按三殿下和小宁的事情来看,可以称得上是我们的父辈了,看得东西自然也比我和小宁来得多得多,什么人是可信之人,什么人是可用之人,自然也比我们更加的清楚,若是由得草民来说,反而倒是班门弄斧了。”
孟小安不太擅长逢迎拍马,毕竟他从小到大的身份就一直十分的特殊,但说起这些话来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说得十分顺口——而且他与孟小宁不同,孟小宁总喜欢看着人笑,孟小安的脸上看上去更加正经一些,似乎让人觉得他说得话也更有说服力。
“嗯?无妨,说来听听吧。”张存光似笑非笑的看着孟小安。
孟小安似乎料定了张存光会让他开口——张存光想要除掉姜采意已经很久了,但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迟迟不能行动,如今蓝玉儿的出现为他除掉姜采意提供了可能的条件,张存光是个虚伪至极的人,他虽然想要除掉姜采意,但是却不会自己主动开口,而是一定会借别人的嘴把事情说出来。
如今朝中上下草木皆兵,谁也不敢先开这个口,张存光一定十分郁闷,没有人开口,就意味着他没有办法从中作梗。
孟小安当然是不怕这一些的,他本就不是朝中的人,而且也畏惧那些战战兢兢的官吏们,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姜采意虽然是南疆人,却并非是南疆人亲生的,此事虽然隐晦,但也称不上是什么绝密的事情,陛下一定比我还要清楚得多姜采意的身世才是……她是个汉人,谁知道她的生父生母又是谁,会不会又有什么人来拿此事做文章,这是其一。”
张存光当然知道孟小安想要说得事情不过是为了自己开脱,但是他也清楚姜采意身上本身就存在着诸多的问题,孟小安所说的“其一”他也曾经考虑过了很久,这的确是个十分棘手的麻烦——如果姜采意只是什么平民之女倒也就罢了,如果姜采意的身世真的能够大作文章,愿意以此来做文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孟小安又接着说道:“姜采意身为汉人,在南疆长大,但是在南疆的生活却也称不上是有多么的幸福快乐,恰恰相反,她在南疆时被南疆人排挤,如今到了中原,大家又都称呼她为南疆女子,不愿意承认她汉人的身份,也不知道她是会更加怨恨捡到了自己却没有好好抚养自己的南疆人,还是一开始就把自己丢弃掉的汉人呢?……草民看来,若说她对中原没有恨是绝对不可能的,如今她身居高位,又得陛下的宠信,爱恨只在一念之间,谁知道她会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这是其二。”
这个问题张存光倒是从来没有想到过,在他看来,姜采意当然称不上是汉女,中原的女子矜持而又柔顺,该是如同他后宫之中的那些精致又淡恬的嫔妃一般;只有南疆的女人才会那样的热烈而又奔放,她们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而且敢于去追求,不会像是中原女子一样思前顾后。
奔放热烈当然也是一种十分讨人喜欢的品质,但凡事过犹不及,而且也要看那个人追求的是什么东西。
“第三嘛……”孟小安缓缓开口:“陛下肯定也已经发现了……姜采意的胃口实在是太大了。”
张存光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而这一点正是张存光最忌讳的。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除非是圣人,几乎没有人会无欲无求,不论是对于情爱、对于金钱、对于权力,甚至是对于吃、对于一切人可以追求的东西,大多数的人总有些执念,总有想要获得的东西,但是有些人的欲望强烈,而有些人却能够控制得住自己。
姜采意很显然就是那种欲望和野心在无限膨胀的人,在这个王朝,女人是不可能做官的,甚至女人的权力也很难从后院走到前面来,但是姜采意似乎并不这样觉得,她十分简明扼要的告诉了张存光,她就是想要权力,而且她想要的很多、十分之多。
如果只是按一个女人来评判,姜采意控制住了宋饮风,可以说是已经在这个王朝所有的女人中到达了顶点了,毕竟宋饮风可以称得上是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宋家的荣华富贵几乎可以说是全系在姜采意一身,她有足够的理由为此感到骄傲。
但是姜采意仍是不满足,她想要获得更多,想要真正能够走到前朝来。
张存光为她谋划了钦天监国师的职位,只要她低调一些,她完全可以借助国师的身份活下去,但是她不愿意,她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个女人,而被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女人的代价就是,她当不了国师了。
不会有人愿意让一个女人当国师的——国师这个职位已经被废除了二十余年,即便张存光现在复用,别人也只会觉得张存光是看上了姜采意,想要把姜采意拘在自己的身边,然后就会建议他干脆把姜采意收入后宫,就像是他之前主动提起来的那样——姜采意会反对的,她不会愿意进入后宫之中的。
张存光是有些害怕了,姜采意这个人太过坚决也太过胆大,似乎她想要的一切她都能够得到,张存光甚至害怕到了,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梦到了姜采意来问他索取皇位。
孟小安当然知道张存光的软肋在哪里,于是他也接着说了:“姜采意此人恣意妄为又胆大包天,对陛下能够给予她的一切都不屑一顾……谁知道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不过陛下也不用太担心,总不可能是陛下的九五之位的。”
“放肆!”张存光被人戳到了痛脚,他的脸涨的通红,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对着孟小安大吼了一声:“你可知罪?”
孟小安不紧不慢的答道:“草民知罪。”
姜采意想要当皇帝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无稽之谈,毕竟不管姜采意到底是有多厉害,一来她是个女人,二来她也不姓姜,三来她自小长在南疆,甚至连汉人都称不上,如果连这样一个人都能够当上皇帝,那么老张家的皇位坐得也实在太不稳当了一点。
孟小安只不过是讹一讹张存光,没有想到张存光竟然这样沉不住气。
姜采意想要当皇帝自然没有什么门路,毕竟中原是最讲究正统的地方,姜采意名不正言不顺的当然不可能有人支持她,而且她一没有兵权、二没有势力,就算是她炼蛊制蛊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个人,而且朝中权贵也大多知道她是做什么的,都防了她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