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贵防得住她,张存光可防不住,毕竟王蛊最后还是要由她来炼制,如果姜采意想要在那个里面动什么手脚,张存光几乎不可能防备得住——蛊虫本就是姜采意的领域,张存光想要长生,就只能听着姜采意的意思过下去。
宋饮风如今的模样实在太过于悲惨,张存光看着宋饮风就会不由自主的联想到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会变成这个样子,由着姜采意摆布——名存实亡的皇位显然要比直接丢了皇位来得更让人难以忍受。
谁知孟小安又突然开口道:“草民知道陛下也不放心草民。”
张存光抬起了头,眼神幽幽的看着孟小安,在孟小安与他这样“推心置腹”的交流之下,他竟然也不再对自己有什么掩饰,这样一副模样与他平日里装出来的那样和蔼可亲的形象可以称得上是截然不同,若非是心中有数的人,只怕都会觉得这是两个人。
孟小安笑道:“草民愿意,自断一指。”
☆、无安(一)
孟小安回到魔教分坛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他看了看天上,没有几颗星子,看来明天的天气不会太好。
分坛里的管事都安静的坐着,他们大多知道孟小安这一趟是去龙潭虎穴里走一遭,一个个看上去都紧张万分,直到孟小安踏进了屋子里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孟小安抬头看去,发现孟小宁也在,正坐在所有位置的上首处,两眼有些呆愣的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里?”孟小安皱了皱眉头,如今可以说是整个都城分坛里稍微有些脸面的人都坐在这里了,少说也得有二、三十个,孟小安和孟小宁的身份是同一个人的事情在魔教只有总坛极少数的人才知道,大多数分坛的教众都是不知道的,为了更好地维护这个秘密,孟小宁和孟小安也几乎不会同时出现,在绝大多数的人眼里,孟小宁就是孟小安不成器的胞弟,文不成武不就,窝在一个小镇上做生意。
就像是张思勉最开始时对于孟小宁的看法。
孟小宁皱着眉头道:“我也担心你啊。”
孟小安一愣,而后发现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孟小宁在这里当然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连魔教教众都这样担忧自己的安危,他这个胞弟如果不出现才比较奇怪——就算是会让有心人觉得两个人同时出现有些违和,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巧的是在场的人里面真的还有那么一个既见过“孟小宁教主”又见过“孟小安教主”的,孟小宁模仿孟小安当然是学得极像,像到当时的张思勉都被骗了过去,但是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毕竟常年习武和勉强锻炼的人完全就是两副骨肉。
那人叫做顾老六,在江湖上混的,大多数都是没爹没妈的,名字有很多人自己都记不清,只不过是为了喊个方便,自己给自己取了个诨名。顾老六也是其中的一员,他只记得自己姓顾,在家中又排行第六,于是大家也都嘻嘻哈哈的管他叫做“顾老六”了。
顾老六看了看孟小宁,又看了看孟小安,只觉得哪哪儿都不对,但是真的要他说出清楚,他又有些呆愣的分辨不明白。
孟小安当然知道顾老六对他和孟小宁的身份有了些怀疑,但是他在魔教中的地位不高,在现在这样的场合里也没有什么他说话的份。孟小宁和孟小安为了避嫌,大多是一个人负责一块区域的,否则两个人如果交错出现平白会增添烦恼,而顾老六因为地位不高,所以常常被人要求去跑腿,这才既见过孟小宁又见过孟小安。
“教主……”他看了看孟小安,又看了看孟小宁,这两个人同时出现的时候是没有人会认错的,毕竟孟小安一身功夫摆在这里,而孟小安的功夫——他根本没有功夫,步下虚浮得连白云堡六岁的小少爷都不如。
孟小安轻咳了一声道:“今日诸事繁杂,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
分坛的几个领头的见孟小安的确露出了些疲倦之意,纷纷告退,唯恐耽误了孟小安休息。他们本来就是担心孟小安的安危才会出现在此处,其实他们也知道自己根本做不了什么,但是一群人聚在一起等待结果总比自己一个人等着要好,而且如果孟小安真的受了伤,正好也是他们表忠心的时候。
连大佬们都纷纷告退了,顾老六虽然疑惑得厉害,但还是闭上了嘴巴,跟着人流一起退了出去。
“张存光就这么容易的放你走了?”等到所有的人都退下了孟小宁才开口,他的眼中难得一见的有些焦虑。
他虽然盘算的很好,这一步棋走得很险,但若是能成,那就是一劳永逸的事情,毕竟对于他们来说除掉姜采意才是第一步,但这一步却恰恰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如果连这一步都完成不了,之后对于张存光的复仇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痴人说梦。
可他盘算得再好,别人也未必愿意跟着他的步子来走。
他与孟小安找了许多在都城可以帮得上忙的人,但是真的帮上忙的却没有几个。
除了十分配合他们演出的张思勉表演得十分到位之外,顾亦娴只能算是临场客串了一番,而方劲松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孟小宁很少会碰到这样超出自己掌握范围的情况,当他被张思勉带出皇宫之后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厉害,他也顺便反思了一下自己,他与孟小安在浸淫江湖已久,一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至于他都快忘记了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不会事事都如他的意。
都城和江湖是不一样的,江湖人讲究的是义气,而都城的人都是政客,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永远只有利益而已。
孟小安笑道:“说到底,他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孟小安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他在江湖上的名头十分响亮,要么张存光可以确实的抓到他的把柄,要么张存光就得趁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先斩后奏,不然只会给张存光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当皇帝就是有这一点不好,身居高位所以做什么事情都得三思而行,对于孟小安来说,如果他看不惯这个人杀了也就杀了,但是张存光是绝对不可能这样的,如果张存光没有理由的把孟小安杀了,所有的人都只会觉得他是想要对江湖人下手了——江湖上下都会变得动荡起来,但是现在的张存光内忧外患不断,不可能再分出精力来对付这些零零散散的江湖人。
以孟小宁的眼光来看,他是绝对不能够理解对现在这个江山还有欲望的人了,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烂摊子,谁接手谁倒霉,不过皇家子弟的想法,谁说的请呢?
“真的?”孟小宁明显不相信的看着孟小安,他与张存光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已经能够很清楚的认知到张存光是个什么样的人,光靠耍嘴皮子张存光是绝对不吃这一套的,如果靠说就可以打动得了张存光的话,孟小宁一个人就能搞定了。
孟小安点了点头。
孟小宁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后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小声道:“你身上怎么一股血腥气?”
孟小安一愣。
孟小宁又道:“你总是把袖子挽起来的,因为不绑住袖口用剑不方便……现在怎么把袖子放下来了?”
孟小安老神在在道:“在宫中就放下来了,你没注意到?去见我们的皇帝陛下,当然不好是一副武夫打扮,省得吓着了他。”
孟小宁被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气的够呛,恶狠狠的开口道:“拿我去找李四,我走了以后他应该也还是在宫中陪着你的,他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孟小安的神情一垮,他今天急中生智多走了一步,若是以后用得上当然最好,若是用不上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损失,但是李四却因为这件事情生气了很久,按他从小到大生气的频率和时长来看,这一次少说得气个十天半个月的,现在应该正在气头上,孟小宁再过去刺激一番,到时候他就又要疯起来了。
孟小宁见孟小安的神情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孟小安在江湖上是传说级别的人物,即便是和地方上的官衙有什么牵扯也都是别人围着他转圈,很少会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但是这也的确不是第一次了,孟小宁还曾经看到过一次,也是李四发了好大的火气,把孟小宁和孟小安都吓得够呛。
李四的脾气很好,虽然他不怎么说话,脸上的表情也不算太丰富,而且这人生得人高马大的,又喜着黑衣,导致常常有人以讹传讹的说是魔教有个穿黑衣服的“黑衣阎王”,武功极高,而且对魔教忠心耿耿,一旦出手从没有落空过。
但是因为李四用那个身份去做的事情太少,后来也就被人认为是魔教一个普普通通的传闻了。
虽然李四看上去吓人,但其实是个温柔又体贴的好人,这是孟小宁和孟小安一致得出的结论,他们三个人在魔教认识,又一起长大,可以称得上是最了解彼此的人,虽然李四看上去冷心冷情的,实际上每次杀人都很有负罪感,是个善良的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人。
当然,这是孟家兄弟得出的结论,在别人看来是不是这样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李四即便是被他们再怎么捉弄,也不是会生气的脾性,他一旦生气,都是因为孟小安做了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小的时候是因为孟小安练功时急于求成,被魔教的奸细骗得差点走火入魔——后来发现那是孟小安自愿被骗的,他就是想找出来那个叛徒到底是谁,顺便也的确想试一试这样危险的办法是不是真的能够让人功力大涨。
李四为此气得整整一个月没有和他们说话,这一次看来也不会是什么小事。
孟小宁严肃的看着孟小安,一言不发。
孟小安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道理,轻轻叹了口气,捋起了自己的衣袖。
☆、无安(二)
孟小安原本将左手隐藏在宽大的衣袖阴影中,若是不仔细看的确看不出什么,而且时间也过去了许久,几乎闻不出什么血腥味来,但是他一把衣袖捋了上去,孟小宁立刻便能看到他手上狰狞的伤口。
孟小安的左手小指第一节被齐齐切断,只留下了一个断面,恍惚还能看见里面的血肉,他在伤口上撒了些白色伤药,如今已经不再流血了,只是看上去格外狰狞。
孟小宁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张存光,逼你切手指?”
孟小安摇了摇头:“没有,是我自己提的。”
孟小宁一愣,而后又恍然过来,若非是孟小安自己动的手,李四不可能会气成这个样子,恰恰相反,他恐怕会用他那张死人脸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静神情,但是张存光怕是今天晚上就会发现自己少了一截手指了。
孟小安知道孟小宁想问什么,他也没有再遮掩,直接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蓝姨之前说了有一个能够解决王蛊的办法,你听到了没?”
孟小宁一愣,他当然知道孟小安说得是什么,自从他身中王蛊之后,孟小宁便担起了大哥的担子,孟家如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孟小安七岁的时候就在父母的衣冠冢前发过誓,一定会让那些害死父母的人不得好死,也一定会让孟小宁痊愈,而蓝玉儿可以说得上是他们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期望。
明水身为魔教医师,他的医术水平在整个江湖上都是最一流的,甚至和宫中的御医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但是对于王蛊而言,明水能够做到的实在是非常有限。中原的大夫用得都是死物治病,植物干、昆虫干、各种粉末,诸如此类;但是南疆却爱用活物,不论是害人还是救人,蛊虫总是活着进入人体内部的,如果蛊虫死了,反而就没有什么效果了。
孟小宁身上的东西和明水所学的一切都背道而驰,明水能够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是十分不易了。
从最开始的时候,大家就都把最后的砝码压在了蓝玉儿的身上。
蓝玉儿的确带来了解决的办法,但是很显然,她的解决办法并没有什么用。
孟小宁沉默了,过了半晌,他才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当然听到了……”
孟小安道:“等到把姜采意给收拾了,我就去找那个有至阳功力的人,到时候你要切断手指的,我也总是要切的,早切晚切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孟小宁看着孟小安,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他有些呆愣的盯着孟小安的左手——孟小安有一双很好看的手,皮肤白皙、指尖莹润,因为常年练剑手指骨节上覆了一层薄薄的茧,只是现在他的左手苍白的可怕,看上去一丝血色也无。
孟小安看着孟小宁的模样小声叹了口气,伸手把孟小宁搂进了怀里,他的左手如今还疼得没什么知觉,只用右手拍了拍孟小宁的脊背,用一种极其少见的、温和的声音极小声的哄劝道:“没事的……你、你会长命百岁的。”
孟小宁把脸埋进了孟小安的颈弯里。
孟小安觉得自己的脖颈上掉了几滴冰凉的水珠,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天天亮时明水才知道孟小安做得好事,他几乎要被孟小安给气笑了,少了一截小指的指节对于孟小安来说远没有他提到的那样风轻云淡,握剑最要紧的就是稳,即便孟小安现在的本事已经可以牢牢控制住了手上的那柄流光,也不代表他不会受到影响——高手过招,胜负和生死往往都在一刹那,如果真的因为这个原因影响了孟小安,那么连整个魔教都有可能会受到影响。
但是更让明水生气的是,他作为魔教的医师,竟然是整个魔教最后一个知道孟小安少了一节手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