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川唤了他两声,黑沉的眼眸看着他,伸手把任平生从桶里捞出来,他拿净布给任平生擦干净了身子,抱着他回了房间里。
任平生睡着了,如果他在此时睁开眼,就会看到他刚刚在桶里泡着的所有花瓣,都从淡粉色变成了血红色,远远看去像是积了一桶鲜红的血。
银色的月光洒下来,映照在任平生的脸上,颜川伸手细细的临摹他的五官,眼里带着深沉的占有欲,他喃喃道,“就算我死了…殿下也是我的人…”
任平生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他揉了揉眼睛,下意识问道,“什么时辰了?”
颜川正在案前写东西,闻言抬眸道,“巳时三刻了。”
“殿下先去洗漱吧。”
颜川肯让他自己走了?
任平生正在心底疑惑,他下了床,站起身来,还没走两步,身上猛然传来失重的感觉,眼前一阵模糊,他整个人跌在了地上。
镣铐碰撞在一起发出铮铮的声音,颜川眼里带着笑,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关切道,“殿下,怎么了?路都走不好了?”
任平生眨了眨眼,面前颜川的脸放大,他却怎么也看不清,他试图自己站起来,发现怎么也使不上力。
他这是…怎么了。
颜川扶着他坐到床上,抱着他去洗漱,带他洗漱完后把他放到了案几旁的软榻上。
颜川从书架上翻出来几本话本,他的嘴角噙着笑容,心情似乎很好。
“我给殿下讲故事吧。”
“世有东灵君,称天界第一人,下凡亲自诛邪王。邪王,自出世起方圆百里鬼魅作祟,群妖霍乱屠城,一城数十万人,一夜之间俱灭,而邪王婴幼仍存。”
“东灵君与邪王有情,两人乃天定十世缘分,此世缘尽,邪王飞升拜入东灵君门下,邪王此世为人间大能,众仙防患未然,下令诛灭邪王。”
“东灵君执念旧情,包庇邪王,邪王下界时走火入魔梦前世景象,梦中被东灵君一剑刺入心口,遂怀恨在心,失手重伤东灵君…”
耳边是颜川温润的声音,任平生听着听着,目光里看着颜川的唇一张一合,耳朵里嗡嗡作响,他逐渐听不清颜川在说什么。
任平生感觉胸口有些闷,他呕了两声,唇齿之间似乎有着淡淡的血腥味,他伸手捂在嘴巴上,手里湿润粘稠,他低头一看,是一摊鲜红色的血。
昨夜里脑海里闪过的东西突然清晰起来。
志异手扎里面曾经记载过,有一种剧毒,名唤花蝶虫,这种虫子长得和花瓣类似,身上带着毒素,放在水里,毒素排尽后身体会由淡粉色变成诡异的血红色。
昨夜里…颜川在他的木桶里放的,不是什么花瓣,而是花蝶虫。
任平生又咳了两声,他脸色发白,抬头看向颜川,颜川正低头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变态的餍足。
任平生伸手指向他,指尖有些发抖,“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掌心的血顺着手腕滴落在地上,鲜红一路蜿蜒,在深色的地毯上印出一抹深红。
颜川伸手碾在他的唇上,把他唇角的一丝血抹掉,淡道,“我过不了多久便会死了。”
“而殿下在我死后…会和将军在一起吧?也不一定是将军,听说殿下和祁家少主走的也很近。”
“我一点也不希望殿下幸福快乐,但是我知道,我对于殿下来说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我死了,殿下也不会伤心,更不会难过。”
“我很不甘心。”
颜川露出来笑容,眼底带着疯狂浓烈的情感,“所以,殿下和我一起去死吧。”
和我一起去死吧。
任平生猛然咳嗽了几声,唇齿角溢出来鲜血,他的瞳孔紧缩,眼前是颜川温润如玉的脸,那张脸上噙着温和的笑容,此时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的恐惧。
他第一次和死亡离得如此近。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强烈的求生欲望,他并不想死。
他死了以后邓烨怎么办…大概会难过死吧。
他还没有和邓烨去漠北北宫,还没有把魏骁和殷羽撮合成功,他还没有尝过尹记新出的杏子糕……
他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难道他就要这么的死了?
颜川伸手抚在他的脸上,“殿下也不想死吧…如果殿下求我的话,我会考虑考虑让殿下多活几天。”
任平生闭上了眼,不搭理他。
颜川眼里黑沉沉的,他伸手捏住了任平生的下颌,强迫他睁开眼。
“殿下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很恨我?”
任平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突然觉得颜川又可怜又可悲,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恨你,我会去恨路边的一块儿石头吗,他根本吸引不了我的注意力。”
他故意激怒颜川,反正他也活不长了,大不了破罐子破摔。
颜川果然变了脸色,他笑道,“我是路边的一块儿石头?难道你心里就只有邓烨吗?我哪里比不上他?”
任平生点点头,“你哪里都比不上他。”
“至少他不会给我下毒。”
颜川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他站起身来,垂眸道,“我就当刚才殿下都是说的气话……殿下好好休息。”
看着颜川出了殿门,任平生躺回了榻上,他的脸色泛白,撑着茶几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走向案几。
他拿起了一旁的朱笔,眼前的宣纸一片模糊,他摇了摇头,撑着身子浸了墨。
如果他死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的自私。
任平生伸手摸在眼睛上,发现眼角湿润一片。
他好怕他死了以后邓烨会忘掉他,害怕邓烨会喜欢上别人。
他根本不敢想,只要一想邓烨以后的人生会再也没有他的存在,他的心里就一阵钝痛。
朱笔提提点点,宣纸上落下来一行诗句。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作者有话要说: 诗句出自元稹的《遣悲怀·其三》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再见
44
任平生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邓烨的脸。
他瞬间清醒过来,身上好像充满了力气,搂住了邓烨的脖子扑到了他的身上。
“邓烨!!”
“我好想你!!”
邓烨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道,“我也想你。”
任平生反应过来后看了看四周,这里是将军府。
“你带我回来的吗?”
邓烨点头,眼眸中情绪复杂,“已经没事了。”
任平生犹豫了会儿,问道,“颜川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邓烨,“我把他关起来了,让沐珏派人看着。”
“他不会有机会出来的。”
任平生用脑袋蹭了蹭邓烨,“他活不长了,一个月后就会死。”
邓烨面无表情道,“那真是太好了。”
任平生笑了起来,他伸手掐了把男人的脸,“你呀…”
他瞅见邓烨眼底下一圈青色,眉目间都是疲惫,小声道,“你最近是不是都睡不好。”
他不知道邓烨刚刚守在他旁边看了他一夜。
邓烨抓住他的手,神情有些魔怔,“以后你哪都不准去,我去哪你就去哪,不能跟我分开。”
任平生点点头,顺着他道,“要不你做个链子把我拴在你身上吧。”
邓烨沉默了一会儿,漆黑的眼眸闪了闪,“可以吗?”
任平生,“……”
门外的殷羽敲了两下门,端着一碗药进来了,把药放在桌子上,冲任平生笑道,“嘿,殿下,你醒啦。”
任平生也笑,“嘿,世子殿下。”
殷羽告状道,“邓烨太不是人了,他守着你,不放心别人,就让我去煎药,这一碗黑乎乎的东西硬生生熬了三个时辰。”
“我好歹也是漠北世子,他一点儿也不客气,把我当下人使唤。”
邓烨瞅他一眼道,“我说让魏骁去,你非要抢着帮他,明明是自己要去的,你还有理了。”
殷羽挑了挑眉,“打一架?”
邓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是不是忘了你身上学的东西都是谁教的?”
殷羽不服道,“你们大魏不是有一句话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邓烨懒得搭理他,打发他道,“滚去睡觉,还有劲儿打架留着明天早上跟魏骁打。”
殷羽摸了摸鼻子,他才舍不得动他魏骁哥呢。
邓烨端起药碗,任平生往碗里瞅,黑乎乎的,闻着又臭又怪。
邓烨看他一脸嫌弃的表情,哄他道,“乖,你殷羽哥好不容易熬的,赶紧趁热喝了。”
任平生嘴巴凑过去,轻轻抿了一小口,差点儿吐出来,味道怪的很,喝的舌尖又苦又麻的。
他眨了眨眼,耍赖道,“我不想喝。”
邓烨看着他,眼眸漆黑,语气强硬起来,“不想喝也得喝。听话?”
任平生撇嘴,端起药碗,闭上眼睛一口喝完全部咽了下去。
邓烨五官线条柔和下来,用锦帕给他擦了擦嘴。
任平生喝了药感觉有些困,他揉了揉眼睛,“邓烨,我怎么又困了。”
邓烨帮他掖了掖被角,“药里面有几分催眠的作用,你困了就睡吧。”
任平生嘟囔了一句,“好哦。”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手腕上多了一条金色的链子。链子连着手铐一端在他的手腕上,另一端在邓烨的手腕上。
邓烨抱着他,双手紧紧的把他箍在怀里,力气大的恨不得把他一块儿融进身体里。
他推了邓烨两下,邓烨的眉尖蹙了蹙,猛然睁开了双眼,看清怀里人后,神色渐渐弛缓下来,才又合上了双眼。
任平生没再动了,他摸了摸邓烨的额头,心想他把男人吓坏了,邓烨现在肯定特别没安全感,害怕他再一声不响的消失。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链子,莫名觉得有几分可爱。感觉邓烨跟小孩子一样,幼稚又霸道。
殷羽进来的时候,神情有些呆滞,看了看两人手上的链子,佩服邓烨佩服的五体投地,“天呐,哥你真会玩。”
他看任平生没有一点儿反感,神色如常,忍不住问道,“殿下你受得了他这样?”
这占有欲也太强了,一般人哪能受得了。
任平生眨眨眼,“我就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殷羽,“……”
他转过了头,去看魏骁,低头看了看魏骁纤细的手腕,又看了看自己的,突然觉得要是真拴在一起似乎也不错。
殷羽笑了起来,“魏骁哥,咱俩也弄个呗。”
魏骁不解的看着他,“我们为什么要弄?”
殷羽冲他抛了个媚眼,“我也想跟你待在一起。”
魏骁,“噢。”
“粘人精。”
殷羽,“……”
任平生跟着邓烨去洗漱,洗漱完一起去吃饭,等到他吃完饭,他感觉眼皮子沉的要命,嗓子眼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咳嗽了两下,咳出两团淤血,他实在太困了,手心的淤血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就睡了过去。
闭眼前他看见了邓烨脸上的担忧和焦虑。
邓烨拿出帕子,把任平生手里的淤血擦干净,他抱着任平生把他放在了床上,伸手解了镣铐。
正殿里的老御医眯着眼睛,看见邓烨出来后把手里的方子递了过去。
“这毒不难解,只是要想根除,缺这碧根草不可。”
邓烨,“那这碧根草,要去何处寻?”
陈御医摇了摇头,“这药材在前几朝并不少见,它长在南边的沼泽滩地里,后来经过几个朝代,南边旱灾频发,这种草大部分都死完了。”
邓烨攥紧了手中的药方,“你可知道京中何人有这碧根草?”
陈御医犹豫了下,道,“西城祁家公子那儿应该有,他从小便有寒疾,靠这碧根草续命。”
“我觉得他多半不会给将军,祁公子身子底子不好,本就活不过三十岁,他若没了碧根草吊着,怕是没几年便会…”
邓烨眼底闪了闪,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邓烨出了府,刚坐上马车要去往祁府,门外的小厮来通报祁家侍卫上门求见。
路嘉抱着手里的盒子,盒子上面还有一封信,路嘉交给了邓烨,“我家主子说了,此信要让任公子亲启。”
邓烨打开了盒子,低头一看,正是他要去求的碧根草。
-
谢含玉皱着眉,看着主位上的祁澈,冷声道,“你为了个外人,连自己性命都不要了?”
“就算你救了他,他能抛下邓烨跟你在一起吗?你这是在意气用事,不考虑后果。”
祁澈捻着袖子里的玉珏,淡道,“我本就活不过三十岁,多活两年少活两年又有什么差别。”
何况,能为那人做一些事,他心里很开心。
谢含玉面色冷了下来,“不可理喻。我们这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你若死了……”
祁澈打断了他,“我死后的一切都归你,这座宅子,给他。”
谢含玉,“你以为我为的是这些?”
“我还不是担心你?”
祁澈笑了起来,“我知道。”
“这辈子我福薄,本就活不久,还不如让他多欠我一点儿,下辈子来还。”
-
邓烨用碧根草给任平生熬了药,效果显著,任平生第二日便退了高烧,淤血都吐了出来,浑身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