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停下,张让便被士兵押解了下来,那押送他一路过来的年轻将领就站在他身边,除了起初的一句话,自那之后始终一个字也未出口,只是眯着眼睛,伸手压着腰间佩剑,一脸戒备和肃杀。
张让身上缠绕着锁链,他身形本就单薄瘦削,站在那年轻将领身边,对比起来就更显得羸弱纤细。
张让刚站定,又有人走进了显阳苑,那人一身黑甲,大跨步从外面走进来,同样满脸肃杀。
从张让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却轻轻的撞了一下张让的肩膀,碰了一下张让的手臂。
张让抬头一看,是曹操。
曹操身披黑甲,轻佻风流的面容伪装的一脸肃杀,虽没了大胡子遮掩,却也显得威严端正。
哪知曹操从张让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却对张让偷偷的挑了一下唇角。
张让面对曹操的“挑衅”,并未有什么反应,站在原地,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曹操从他旁边走过去,幸而不是第一天认识张让了,面对张让的冷淡曹操也不惊讶,他走过去,目光在人群中一划而过,稍微停顿了一下。
太医令张奉,也就是张让的干儿子也在人群之中,不过他长相本就普通,身量也不高挑,因此丢在人群中一眼根本看不出来。
曹操的目光在张奉身上不着痕迹的停顿了一下,随即仿佛不曾认识一般,淡然的移开。
众人都站定,稍微等了一会儿,似乎在等什么人,但那人偏偏姗姗来迟,一直都没有抛头露面。
有人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便仗着胆子走过来,对着那押送张让而来的年轻将领说:“吕都尉,不知……董公请各位前来,是有何要事相商?吕都尉乃是董公的义子,关系素日亲厚,非我等可以同日而语,还请吕都尉,提点提点我们。”
张让听着那人阿谀奉承的话,本没什么表情,但是听到“吕都尉”、“董公义子”等等字眼的时候,稍微有些惊讶的侧目看向那年轻将领。
如果张让没有猜错,这年轻的都尉就是三国第一战神——吕布。
在历史上,吕布本是并州刺史丁原的义子,汉灵帝驾崩之后,各地军阀入京,丁原也在入京的队伍之中,与朝廷官员一起密谋诛杀十常侍,被封为执金吾。
董卓护送小皇帝回到雒阳皇宫之后,为了吞并雒阳城所有的军队,便策反吕布,杀死其义父丁原,并且与吕布发誓结为父子。
如今的吕布官居骑都尉,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已经是董卓麾下的第一大将。
关于吕布的传闻数不胜数,正史、野史、戏说等等,但凡有英雄存在的地方,都会提及吕布。
不管吕布这个人有多么众说纷纭,但唯有一点是所有人全部公认的,仿佛铁律一般,就好像曹操的多疑猜忌,诸葛亮的锦囊妙计一样,被盖了铁印。
那就是——吕布乃三国第一战神,当之无愧。
当张让知道自己穿到了东汉末年,三国之始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说不定会见到吕布,没想到如今真的见到了。
张让盯着眼前年轻的战神吕布,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多看了一眼,虽然眼神很平静,但的确多停留了一会儿。
曹操站在张让不远的地方,眯着眼睛看他打量吕布,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有些深沉,似乎在算计什么……
吕布听到那官员的谄媚,却没有说话。
正这时候,“哒哒哒”的马蹄声响了起来,董卓终于姗姗来迟现了身。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带着一队兵马,从显阳苑外直接开进来,黑甲士兵进来后“哗啦!”一声立刻散开,将所有的官员团团包围在正中。
广场登时喧哗起来,官员们一个个面露惊慌之色,却碍于武兵的包围,不敢质问董卓。
董卓骑在马上,并没有下马,笑着看了看众人,朗声说:“各位同僚,今日特意将各位同僚齐聚于此,是为了与各位……商讨大事!”
张让一听,突然有些明白过来,董卓护送小皇帝回宫,立下滔天大功,又策反了吕布,吞并了雒阳城内所有的兵马,那么按照历史进程,他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张让眯了眯眼睛,心想……废少帝。
董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想要进一步掌控朝廷,自然要从废立开始,废黜少帝,立年幼的小包子陈留王为帝,成为新皇帝的保驾功臣,才好一手遮天,愚弄朝政。
董卓所说的大事,必然就是废立。
张让心里已经有了底子,董卓还未再说下去,一个老者突然从人群中跑出来,打断了董卓的话。
那老者手中举着一个石板,颤巍巍的高声说:“董公!董公且慢!”
老者擎着石板,说:“人主有诏书!罢黜刘弘司空之职务,即刻拜董公为司空!请董公接诏!”
老者说着,将手中的诏板又擎了一擎,举过头顶,态度十分恭敬,甚至有些卑微和惧怕。
董卓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低头看着老者手中的诏板,并未下马,只是稍微欠身,单手将诏板接了过来,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把顽。
众人一听,登时有些哗然,少帝下诏废黜了司空,拜董卓作为朝廷的司空,显然是因为惧怕董卓的兵力,所以想要讨好拉拢董卓。
而董卓的态度十分傲慢,接诏坐在马上不说,竟然还单手把顽诏板,一副怠慢模样。
“接诏?”
董卓突然举起诏板,冷笑的反诘说:“当今人主,昏庸无能,宠信宦官,任用奸佞,导致我百姓民不聊生,实乃令人愤毒!这样的人主,岂配作我汉室的人主?岂配让我接诏?”
他说着,“啪嚓——!!”一声巨响,竟然将手中的诏板陡然砸在地上。
董卓本就骑在高马之上,身材又如山一般魁梧,诏板被他一砸,登时齑粉,石屑溅起老高,四处迸裂。
曹操听董卓言语,又见他沉肩提肘,似乎早就料到董卓会有这么一出,在他劈手砸下诏板之时,已经突然迈了一步,挨近张让,将张让不着痕迹的护在身后。
石屑飞溅过来,曹操抬手用披风一挡,愣是一丝都没有溅到张让身上。
诏板砸得粉碎,群臣震惊,慌乱的喧哗起来。与此同时,张让也突然朝着曹操迈了一步,站在曹操身后。
曹操一看,还以为张让被董卓的举动吓得惧怕,心想也是,张让不过是个宦官,就算是个奸佞的宦官,素日里杀头掉脑袋的活计也轮不到他亲自动手,哪见过这样的场面,终究还是害怕了。
张让因为“害怕”躲在曹操身后的举动,成功取悦了曹操,令他不由心情大好起来。
曹操的笑意还没蔓延开来,就感觉自己脖子后面有些微热,一丝丝呵气洒在他的脖颈和耳畔之间。
随即是未带笑意,却笑的不是很真切的声音,温柔中夹杂着清冽,柔软中夹杂着沙哑。
是张让。
原来张让并不是害怕,而是趁着人群混乱,靠近曹操耳边,用极低极低,只有曹操能听到的声音私语说:“曹校尉,你身上的草药味儿,为何闻起来有些似曾相识,仿佛与奉儿身上的草药味,如出一辙似的……”
第14章 十足的狂人
曹操本以为张让是因着胆怯,才会躲在自己身后的。
实没想到,张让竟然是为了与自己说“悄悄话”,才突然躲在自己身后。
张让的低声私语伴随着微热的呵气,洒在曹操的耳侧,曹操整个人却一震,虽然面上丝毫不动表情,仿佛岿然不动,其实内心里早就拍起了惊涛骇浪。
只剩下一个念头……
张奉的细作身份怕是已经让张让知晓了?
曹操眯了眯眼睛,镇定的思量了一下,也或许张让只是在套自己的话。
曹操基本不怎么张嘴皮子,低声说:“你顽笑了,草药的味道,不大抵都是这个味道么?”
张让生在医生世家,他家里的人,无论祖父还是外祖父都是学医的,尤其是张让的祖父,还是个中医大家,因此张让从小开始学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
若不是后来因为张让手术出了问题,有了感情缺陷的毛病,张让或许会成为一名医生,而不是法医……
张让轻轻的嗅了一下,说:“是么?曹校尉不懂药理,可能分辨不出,曹校尉身上的这药香,正巧与昨日奉儿身上的药香味一模一样,应该是外伤药,调配还挺特别……”
张让低笑了一声,又说:“奉儿已经投靠了董公,让依稀还记得,曹校尉曾特意叮嘱过让,说奉儿是不可信之人,没成想……这不可信之人,倒是长着一副慈悲心肠的人,还会帮助主公的政敌……医治伤口?”
曹操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不过很快又消失殆尽,低声说:“你说的仿佛像真的,我差点也相信了。”
曹操抵死不承认,就是不上钩。
其实张让也只是怀疑罢了,他方才偶然闻到曹操身上的药香,脑海中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曹操可不是什么善茬儿,无论在演义里,还是正史里,曹操都是个疑心病重度患者,甚至有的版本里还给曹操起了个小名儿,叫做“阿瞒”,可见曹操的心思犹似海底针一般,捉摸不定。
如此诡计多端的曹操,对张让却太好了一些。
巧了,张让并非是个会被“感化”和“感动”的人,他的心里完全没有感情,反而像是一台只懂得分析的计算机,曹操这白脸红脸的年度大戏,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完全没什么意义。
不仅被张让一眼看穿,而且在张让眼中,反而还有点太假了。
张让虽不知“自己”的义子张奉,到底是怎么与曹操勾搭上的,但看曹操故作镇定的反应,显然是没跑了。
曹操不承认,眼下群臣混乱一片,就让他这么浑水摸鱼的给混了过去。
董卓将诏板砸在地上,砸的粉碎,群臣喧哗,一时间身为皇家园林的显阳苑竟然乱成了菜市场。
董卓安坐在马背上,“嗤——!”一声,将佩剑抽出,身边的黑甲武士也全都“嗤——”一声,齐刷刷的将佩剑抽出。
随着拔剑的声音,所有人立刻屏住呼吸,一句话也不敢说,更别说大声喧哗了。
董卓高举佩剑,声音激昂的朗声说:“当今小皇帝残暴无能,傲慢天常,毫无天子威仪,并且伙同何太后、宦官十常侍等等,愚弄朝政,鱼肉百姓!何德何能,为我汉室人主!?卓亦替他汗颜!”
董卓声如洪钟的大吼着,身边黑甲列队,银光晃晃,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大臣敢言语半句,虽有一些人面露不满之色,但竟没有人做这出头之鸟。
董卓眼神环视了一圈,眼看着一个个不忿、不平,却胆怯不敢暴露的臣子们,嘴角露出一个鄙夷的哂笑。
董卓高声又说:“今日!卓请各位汉室天下的重臣来此,便是准备与大家沥酒盟誓,推翻这无能天子的暴/政!”
他的话音一落,显阳苑响起极低极低的杂乱声,董卓废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毫不掩饰,可以说是嚣张至极。
臣子们虽然小声谈论着,但是仍然无一人敢站出头来。
董卓就料定了众人是如此反应,哈哈大笑起来,道:“今日在此,卓提议,董侯陈留王,虽年少尚幼,却聪慧机敏,来日必不可限量。今立董侯,卓看可行,不知各位的意见呢?”
他说着,摆弄着手中的佩剑。
从夏至今,无论更替多少朝代,佩剑都是公侯和权利的象征,东汉和三国也是如此,长剑在百般兵器之中,乃是君之正统,因此像董卓这样自负高高在上的人,必然会戴佩剑。
他此时顽弄着手中的佩剑,将剑刃对着阳光轻晃,看起来傲慢以及,一方面彰显着自己高贵的地位,一方面也算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倘若有人敢吭一声,必然会惨死在利刃之下,一刀两断!
董卓话已至此,也不绕弯子,已经将废立的事情挑明,少帝刘辩年纪不小,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不好控制,在加上他上有太后临政,太后又是个外戚成群的人,因此董卓想要废黜少帝。
小包子陈留王如今不到九岁,在董卓眼里,就算再聪明,也还是个奶娃娃,而且小包子自幼养在董太后身边,董太后姓董,与董卓同宗,如果董卓能扶持小包子上位,必然名正言顺。
况且小包子的生母早就被害死,小包子上位之后年幼,没有太后临朝听政,董卓便能总览大权,坐这幕后皇帝!
董卓之心昭然若揭,众臣不忿的看向董卓,吕布冷着脸一挥手,已经有人捧上酒水,准备一会儿沥酒盟誓。
众臣不敢言语,又不甘心这般被董卓愚弄,他们都明白,董卓已经吞并雒阳城所有兵马,一旦废立成功,这汉家的天下就不再是刘姓天下,而是他董家的天下……
但众人却无能为力,不论是计划铲除十常侍的袁绍,还是三朝元老的太傅,全都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站在原地,没人能够反驳董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