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让立刻站起来,说:“找到了?”
先帝与魏子脩被洪水冲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竟找到了小皇帝的遗体。
段肃先生点点头,说:“已经被洪水泡烂了,但身上佩戴的玉佩,决计假不了。”
林让说:“带我去看看。”
段肃先生点点头,说:“刺史,请。”
魏满本想一起去看的,但是奈何他进入京城之后,大小事务都要由魏满处理,别说是丞相了,魏满如今俨然成为了皇帝,所以根本无暇抽身,只好留下来继续处理公文。
林让与段肃先生离开了大殿,前往安放小皇帝遗体的冰窖,因为身体已经烂了,所以只能放在冰库中保存。
段肃先生引着林让走进去,便看到小皇帝的遗体盖在黄布之下。
身量是对的,就是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模样,出落的很是青涩。
林让走过去,伸手慢慢掀开黄布,黄布之下,遗体泡的很是肿胀,别说是面目了,基本是男是女,都无法分辨出来。
衣服泡的也是破破烂烂,腰上有一块长了毛的玉佩,正是皇家之物,大家也是因着这个才分辨出了小皇帝的遗体。
林让说:“确定是先皇么?”
段肃先生说:“除了玉佩,无从确定。”
林让说:“找人验尸了么?”
段肃先生连忙说:“万万不可,此乃先皇遗体,决不可验尸。”
林让点了点头,的确是这么回事儿,古代人本就很轻贱仵作,觉得验尸这种活计是大逆不道,更别说给皇帝验尸了,还不被人用唾沫淹死?
林让慢慢放下手中的黄布,重新盖好,低声说:“遗体好生保存,等着日后魏公发丧罢。”
“是。”
林让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盖着黄布的遗体,便转身离开了冰库,准备往回走去。
他走在把路上,还没走几步,就看到有人迎面走过来,正好与林让打了一个照面儿。
林让见到那人,点点头便准备离开,哪知道对方是冲着林让来的,赶紧拦住了林让的去路,笑得十分谦卑,说:“鲁州刺史,久仰刺史大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林让认识那人,在佟成安排的国宴之上见过,是鸿胪寺的官员。
鸿胪笑着说:“刺史大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让很是淡漠的看了一眼那鸿胪,说:“一般人这么问的时候,就知道这句话不当讲,那还是别说了。”
他说着,转身便走。
鸿胪愣在当地,这林让太不按常理出牌,险些给鸿胪唬住。
鸿胪赶紧追上前去,说:“刺史……刺史大人,等一等,等一等啊!”
林让回头说:“鸿胪大人还有什么事儿么?”
鸿胪硬着头皮说:“是……是这样的,小人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告之刺史大人。”
林让淡淡的说:“怎么又当讲了?”
鸿胪满脸冒汗,干笑说:“是这样的……如今天下汹汹,大难当头,先皇去世,武公又被一拳打死,各地太守州牧开军入京,便是当年佟高的祸乱重演啊!鲁州刺史仗义高才,此时不出手,应该何时出手呢?”
林让幽幽的看着鸿胪,冷漠无情的说:“鸿胪大人想说什么,敝人愚钝,好像听不懂。”
“这……”
鸿胪一听,干脆一咬牙,说:“刺史大人,您拥有强悍的兵权,又是妙手仁心,活人无数,民心所向,不比那魏满厉害么?”
林让没有说话,鸿胪又说:“小人的意思是……如今先皇的遗体已经找到了,武公刚又被打死了,魏满之心路人皆知,想要谋朝篡位,而刺史您论兵力,论声望都不比魏满弱,倘或一挣,还不知谁高谁低!小人愿意鼎力相助,助刺史……登上大宝!”
林让看着那鸿胪,听着他铿锵有力的言辞,表情已然十分淡漠。
鸿胪一看,添油加醋的说:“再者说,那魏满乃是宦官家族出身,刺史您便不一样,您是先皇的师傅,呼声自然更高,还请刺史考虑考虑……”
魏满在殿中批看了一会儿文书,仍然不见林让回来,心中就有些不安了。
他们在这京城里,又不是在老家,放林让一个人去“溜达”,那么多人虎视眈眈,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魏满坐不住了,赶紧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文书丢在案几上,便往殿外大步走去,去寻林让了。
魏满一路往冰库走,有走到一半,便看到有人走了过来,谦恭的说:“拜见魏公。”
魏满点点头,说:“嗯,不必多礼了,孤还有事儿。”
他说着便要离开,哪知道那人拦住了魏满,说:“魏公可是要去寻鲁州刺史?”
魏满站定下来,终于正眼看了一眼对方,原是朝中议郎。
议郎拱手说:“魏公有所不知,鲁州刺史借由前去冰库为名,此时此刻正在……与人谋反。”
魏满眯眼说:“谋反?”
议郎点头说:“正是如此,魏公如此信任刺史,刺史却辜负魏公一番苦心,小人方才亲眼看到,那鲁州刺史正在与佟成的余党说话,隐约说什么,鲁州刺史乃是先皇的师傅,不服气魏公,想要推翻魏公。”
魏满听了,一脸的冷漠,这可能是他听过最无稽之谈的话了。
议郎见他不信,连忙说:“魏公若是不信,大可以随小人前往,一听便知。”
魏满正要找林让,因此便说:“好,孤随你去。”
议郎还以为魏满想要看林让谋反,赶紧答应,引着魏满前去。
二人看到林让之时,那鸿胪正在与林让说话。
正巧说到让林让反了魏满自立。
议郎便看到魏满脸色铁青,瞬间心中欢喜起来,自己通风报信有功,这下子恐怕会变成魏公面前的大红人了。
哪知道林让却幽幽的开口,说:“承蒙鸿胪大人您看得起,不过您可能有所不知,我这个人生性散漫,不喜欢贪图荣华富贵,对权属也没有什么操控欲,让我登上皇位,还不如给我一套手术刀来的实在,可能要让鸿胪大人失望了。”
“什……什么?”
鸿胪吃了一惊,吃惊的何止是他?还有那挑拨离间的议郎。
议郎纳罕在原地,他本想拉魏满来看谋反的,奈何成了表忠心的场面。
魏满一听,倒是甚是欢心,“啪啪啪”的抚掌走出去。
鸿胪不知魏满就在当场,吓了一跳,汗毛倒竖,后背发凉,瑟瑟发抖的说:“拜拜拜……拜拜见魏公。”
魏满都没有搭理他,笑着对林让说:“你可是想要手术刀了?等孤有空,给你再打一套,可好?”
林让淡淡的说:“魏公记得便好,别像上次那样,打到猴年马月。”
魏满:“……”林让还是个记仇儿的。
之前魏满答应过送给林让一套手术刀,不过后来魏满忘了,拖了好久才想起来,林让便一直记着这事儿。
魏满宠溺的看向林让,随即目光一转,就跟变脸一样,冷淡的看着那鸿胪与议郎,说:“二位大人也看到了,孤与刺史彼此信任的很,便不劳各位操心太多了。”
那二人瑟瑟发抖,赶紧跪下来磕头,说:“是……是,小人再也不敢了!”
魏满并不动他们,而是拉着林让,说:“去了这么久,回去罢。”
小皇帝的遗体找到了,如今最大的事情就是安葬遗体,并且选出新皇。
虽然没有皇帝,但是朝议还是要举行。
这日里,宫中举行了最大规模的朝议,魏满与林让都会到场,不只是到场,魏满还负责主持朝议。
百官入列之后,魏满这才压轴出场。
“魏公,我听说已经找到了先皇的遗体?”
“是啊,我也听说了。”
众人一见到魏满,便开始发问。
魏满点点头,说:“确有此事,先皇的遗体,已经找到了,今日孤请诸位前来,便是想与各位大人议一议,该如何安葬先皇,为先皇发丧。”
魏满的话音一落,众臣便开始哭丧。
“哎呦——我的皇上啊!皇上您怎么就去了!”
“皇上啊!!”
“皇上您去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魏满冷眼看着众人哭丧,等哭过一会子,大家这才公式化的擦擦眼泪,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这为先皇发丧一事,素来都是新皇为之,国不可一日无君,咱们现在应该首先解决的问题,便是推举人主的问题。”
“是啊是啊!”
“对,国不可一日无君!”
众人应和着,有人说:“反贼佟成日前推举了玄州武公为新皇,可惜武公也是受害者,被佟成胁迫,最终不幸丧命!说到底,武公都是咱们武家天下最正统的血脉,如今武公不在了……这新皇的重担,势必要落在他的儿子,武和的肩膀上啊!”
武和就在列中,他的父亲假死之后,武和一直很低调,但是朝议,他必然要参加。
武和听到众人推举自己,脸色很是淡漠,一点子也没有欢心的意思。
这么多年混迹官场,武和早就看透了官场。
这些大臣推举自己,难道真的是因为看好自己么?当然不是,他们是因着自己“年轻不懂事”,好控制罢了。
上位一个年轻的新皇,老臣们便可以为所欲为,但如果上位的是魏满,这样一个铁手腕,上马治军,下马治民之人,他们还捞什么好处,还组什么派系?
全都完蛋!
所以大臣们想要让武和做傀儡皇帝。
武和虽然年轻,看起来羸弱好欺负,但他心中跟明镜儿一般,这么多次鬼门关都走过来了,说实在的,他心如止水,对皇位无欲无求。
如今唯独想做的,就是与父亲一起归隐。
他们戍守边关这么多年,在朝廷争斗这么多年,被人利用,利用旁人,几乎都成了争斗的牺牲品,如今是时候,放下重担,远走他乡,过一过清闲的日子了。
“武和乃是皇室正宗!”
“对对对,武和最为合适!”
“武公虽是佟成推举,但血脉正宗,也算是人主,武公子乃是武公的独子,那理应便是太子,我们推举武和为新皇!”
魏满与林让见到众人这般亢奋,他们却很是淡然,不急不躁的坐在席上,听着众人讨论。
等众人都说罢了,林让才说:“诸位推举了这么半天,那咱们不妨听一听武公子的想法儿?”
众人立刻看向武和。
武和这才从席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到正殿中央,声音清晰冷淡的说:“武和无德无能,不才无华,不敢担此大任,诸位谬赞了。”
让他做皇帝,他不做,这怕是疯子!
众人吃了一惊,有人赶紧说:“武公子,不必谦虚了。”
“是啊是啊,武公子,您是皇室正宗,不必谦虚了。”
“武公子担此大任,我们都是服气的。”
武和却不理会他们的奉承,而是说:“武和无才,不能治理国家,武和无能,无法治理军队,且资历尚且,不懂得应对人情世故,这个皇位,武和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得的,还请各位……不要咄咄相逼。”
咄咄相逼这个四个字都出来了,众人面子上挂不住,只好住了嘴。
武和又说:“既然诸位看得起武和,话也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武和倒是有一个不二人选,此人文武双才,治军严明,爱戴百姓,多次为我武家天下平定叛乱,实数我江山良才……”
他说着,转头看向魏满,说:“正是骠骑将军魏公!”
“魏满……”
“武和竟然推举了魏满?”
“魏满要是当皇帝,我们岂不是完了?”
众人窃窃私语着,乱成了一片,魏满则很是淡然的站起身来,拱手说:“武公子推举,魏满实在不敢当。”
武和说:“魏公谦虚了,论功绩,这朝中众人,无人能于魏公匹敌,论治军,魏公严明,论民心,魏公仁爱,魏公若能成为人主,必然造福苍生,扭转凶势,还请不要推辞了。”
众人一看这场面,大事不好。
那日游说林让自立的鸿胪突然站出来,朗声说:“诸位,如今赵梁太守杨琸的兵马就在玄阳城外,一直虎视眈眈,我玄阳城百姓人心惶惶,此乃大事!我看还是等平定了这些太守叛乱,再立新皇也不迟啊。”
林让立刻站起身来,说:“鸿胪大人此言差矣,先皇在世之时,陈仲路与陈继都是各地太守,拥兵自重,不入不朝,为何先皇就可以登基,如今反而要平定了叛乱才能登基,若是这地方军一时无能收服,便不立新皇,一年不能收服,便一年不立新皇,十年不能收服,十年也不立新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