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再等,等到入夜,还是没等回萧卫。他叹了口气,脱了外衫,换了寝衣,熄灯上床。
可才躺上床,寝居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长林?”他问了声。
屏风之外没人应答。
司筝生怕碰了他一下,会被公主“追责”,是根本不敢在夜里单独跑他房间来的。那就是……“萧卫?”他惊喜地从床上蹦了起来。
有点莫名奇妙。但酒那么好喝,没必要细究。
旁边刘承颐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萧玦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把酒壶放到他面前,连个笑脸都欠奉:“想喝多少自便,不用客气。”
不管是她的动作、表情,还是语气,都在生动地围绕着一个主题——你是如此多余的一个人,但我依旧保持着该有的礼节赏了你一壶酒,你可以谢恩了。
如此挑衅的POSE,让刘承颐脸色一瞬间就沉了下来。但他很快就从情绪中走出来,向仍在贪杯的薛蔺建议道:“果酒美味,喝多伤身,不如来点冰镇果饮?”
说罢就招呼酒楼博士连上冰镇乌梅浆、冰镇葡萄浆、冰镇桃浆三款果汁。
一去就去了好半天。
等她回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身。
薛蔺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小娘子爱干净。
萧玦怕他空闲下来,会去伤心家里人待他的冷酷无情,拉着他的手往花厅走去:“你跟我来。”
薛蔺对女朋友住的地方充满了好奇,一路上东张西望的。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整个凤阳阁并没有太多女性化的气息,各处布置十分简约。而这简约中又极见精致,宛若后世的和风家居一般。
刘承颐笑得有些恶意,依旧没有松手。
旁边伴读们也被他这胆大妄为的举止给吓到,以为这是要干架的前奏。有人还想过来打圆场:“公主,元晦兄……”
才开了个头,就被其他人按住了嘴巴。
薛蔺听到他们小声的嘀咕:“你傻了呀!以前是冤家不假,但你怎么知道人家以后不会变成一家亲?”
“啥?公主和元晦兄?不可能吧!”
是公主。他眉头蹙得更深。
这个女人在极大的劣势之下,还能让所有伴读既对她生起向往之心,又对她心怀畏惧。就连薛蔺也……他想起他偶尔在课堂上失神地凝望她的背影的模样,心底隐隐泛起一分懊恼。
这回他本可在薛蔺那里挣得些好感的,这女人竟又来截糊!
他压下心中不满,走过去将薛绍从马下拖出来。拖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注意,脚上蹬的高腰靴在薛绍手上碾来碾去,把后者踩得阵阵痛呼。
他还要再收拾他两下,却看到马儿庞大的躯干旁横躺着一只箸。
他恨恨地望着平阳,对萧玦道:“这老女人还没来得及动我一根寒毛。不过,我也受够了惊吓,你就帮我把这份惊吓还回去吧!”
萧玦想了想,提剑就朝平阳走去。
平阳看着那柄反射着阳光,寒光闪闪的宝剑,吓得步步倒退:“你……你干什么?!他不是说了,我还没来得及动他吗……”
萧玦根本不跟她废话,走上前去,扯住她衣领拽着就走。
拽得平阳吚吚呀呀乱叫。
她把他抬到她闺房来了?!
他猛地望向窗外,暮色四合,而他正疑似躺在公主的绣榻之上!
原来她不是变矜持了,她她……她是更大胆了!
“头不疼了,那我们就来算算总帐。”萧玦的声音蓦地变冷,“先来谈谈我送你的那块玉玦上,为什么会有划痕吧。”
薛蔺瑟瑟发抖。
这支突厥先锋部队的头领反应迅速,高举马刀用特定挥舞方式指挥部下摆出阵型迎战,又吩咐身边诸人杀出重围,回营禀报遇袭情况。
萧玦冷冷地对薛蔺道:“他们想尽全力拖住我带来的骑兵队,再让人回去叫大部队过来包抄我们。”
薛蔺大惊失色:“不要恋战,速回!”
“晚了。”萧玦淡淡地说。
四方丘陵之上,马蹄狂响,身着黑色重铠的骑兵们策马而出,宛如修罗降世。人人手里持着各自擅长的武器,朝突厥蛮子围剿过来!
第82章:
不知道是不是怄气怄狠了,激发了毒忄生,薛蔺的掌心越发地疼了。疼得他简直想拿把刀把自己的手切下来。
他满头大汗,额角的青筋都冒了起来。一个撑不住,人已经跌坐在了地上。掺出掌心的血也是发黑的。
刘承颐满脸心痛,转头一剑朝突厥蛮子刺过去:“把解药拿出来。要不然,定取尔狗命!”
突厥蛮子早防着他这一手,马刀一出,就朝长剑上直劈而去。
刘承颐武力值惊人,竟也没能一击成功。
突厥人不分男女,皆善骑射马刀。下马牧民,上马为兵。出身于这样一个彪悍的多部落联盟的人,自然对强者有发自内心的尊重。
而这个强者还是那般美丽的女子,就更让一群突厥糙汉们惊艳了。
这些突厥人人数还不少,大约也有千余人左右。在离萧玦这队人马还有十数米远时,为表善意,还特意都下了马。
薛蔺清楚分明地感觉到骑兵队里的男儿汉们,一个个都紧绷着身体,像是随时准备拔刀出鞘斩向敌人一般。
然而,萧玦看也没看这伙数量众多的真突厥人,反而给萧川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悟,以手相击,给萧玦打起拍子来。
这份得意叫薛蔺有点不爽了,他又开始骂他:“笑什么笑?要是太/祖还在,刘公与他兄弟情深,你敢这样对待你阿耶义兄的嫡孙女?”你一样会挨打,我告诉你。
这回轮到萧玦笑了。但在薛蔺回头的那一瞬,她的表情突然就庄肃起来。
薛蔺一拍胸膛:“我薛二虽是一介纨绔,都知道百善孝为先的道理。公主与元晦兄乃人中龙凤,岂能不尊重家中长辈的兄弟情谊?”
拿个“孝”字来压你们,看你们服不服!
一席话说完,萧玦和刘承颐果然沉默了。花国历史上历朝历代都提倡孝道,不仅有二十四孝故事流传于世,很多宗族的族规也要求以孝为先,就算父母做错了,子女也不得言父母过失。就连妇人被丈夫休弃的七出之条,头一条也是“不顺父母”。
“他登基这么多年了,都没亲自处理过朝政。你确定让他处理朝政,他不会把大业整垮吗?”
萧玦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别说了,让我静一静。”
看她面露不适,薛蔺想起今天她遭受的变故,一下子愧疚起来——一向憎恶的人变成了自己外公,一直帮着的血亲不但杀害了自己的生母,还对自己和自己的身边人下手。
都怪他,看到她额角被砸成那样,暴脾气一下子就炸了……
他乖乖闭了嘴,伸手替她揉太阳穴。揉了一会儿,问她:“好点了吗?”
她瞬间想起薛蔺告诉她的那个有关《康熙斗鳌拜》的故事。里面也有这么一个权臣往宫里安插人,少年皇帝气不过就派人引诱这个被安插/进来的内女干偷东西,再以处置内贼的名义活活打死该人的片段。
而这个故事,她是完完整整地讲给父亲听了的。
她喉咙有些发干,犹抱着少许冀望问父亲:“他进宫已经那么多年了,怎么突然就想起监守自盗起来了?”
义宁帝冷哼一声:“刘雍的寿诞快到了。他这是找不到好东西当寿礼,就把主意打到先帝头上来了。”
一模一样。
就是早上要起很早,让他有点烦。
看着薛蔺还不肯起,萧玦只得把他抱起来,让他斜倚在床柱上,替他穿衣着带,梳发结髻,最后再给他戴上早朝用的朝冠。
照理说,这些事原该由宫里的给使或宫娥来做的。但萧玦实在是个容易吃味的人,旁人就是不小心碰到薛蔺一下,他脸色都难看得很,更别说是这些近身服侍之事的。
总之,男人挨不得薛蔺,女人也挨不得。那他就只能自己服侍他了,总不能教薛蔺荣升大业最尊贵的男子之后,还反而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日子越过越回去吧?
不过,萧玦以前在凤阳阁就做惯了这些事。现在做起来,如鱼得水。特别是小稚奴钟爱睡懒觉,每每这个时候,总要抓紧时机闭着眼再睡会儿,哪怕只能浅眠。这样一来,他给他更着更着衣,小稚奴不知不觉就歪到了他怀里;梳着梳着发,小稚奴又瘫到了他肩上。
他张口胡扯,那得瑟劲儿让萧川恍惚想起了公主。公主也是这么得瑟地跟他炫耀,说薛二待他有多么多么好的,然后还不忘问他,“你家狸奴待你有这么好吗”?
他当时忍辱负重地说“没有”。结果公主还朗声大笑,说“那她肯定不怎么爱你”。
呵呵,萧川不屑地望了薛蔺一眼,不愧是夫夫,都那么喜欢炫耀,说话都那么惹人嫌……
薛蔺穿好从萧川那里借来的铠甲,就去了萧玦的书房。因为尺寸不合身,这套甲衣又沉得吓人。他走上一步路,都费劲得要命。
还没走拢书房门口,萧玦就已经被他异常沉重的脚步声扰得出了书房门。
“……你就这么瞧不上我的功夫是不是?”
趁着萧川没回来,萧玦偷摸在他月要上揉了一把,柔情蜜意地道:“瞧不上才好。这样,我才有机会拉着你的手,教你挽弓射箭。”
说着,用斗篷遮住他的身子,在他某个地方轻轻点了一下。
薛蔺惊得浑身发僵,下意识地就压低了声音骂人:“疯了吗?这么多人面前!”手却报复性地探到身后也点了点萧玦的。
萧玦吃了一惊,笑个不停:“你还好意思说我?”
兵士们听长官的训,一般都是安安静静地听。
薛蔺这么“捣乱”,大家都愣住了。很快,就有小部分人跟着小声鼓起掌来。
星星之火很快燎原。不片刻,所有人都鼓起掌来了。那掌声极为热烈,叫薛蔺想起了现代社会的民主自由。
而大家这么一鼓掌,也确实“民主自由”起来。
有人振臂高呼:“公主说得对!咱们现在首要任务,就是练出一身好本事。突厥人横,咱就要凭武力比他更横!”
薛蔺炸毛:“我特么还得穿凤袍穿女装,才能站在你身边是不是?”
不行,要冷静。阿玦要登基继位,确实不适合娶个男皇后。他忍了又忍,开始谈条件:“要我穿女装也不是不行。但我先说好,只有在接受百官朝贺,以及需要见内外命妇的时候,我才穿凤袍。其余时候,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萧玦被他可爱到了,问:“你以前说,你看到哪个小娃儿长得特别可爱,就会想对他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吧?”
薛蔺还没反应过来,萧玦就已经架住他的两胁,把人高高举了起来!
他体力比薛蔺好太多,把后者举起来毫不费力不说,还能轻轻松松将之往上方一抛,自己再张开双臂,等着他自投罗网。
问话者一脸呵呵哒的表情,嘴上说的却是:“走,一起去。”
没一会儿,怕被殃及池鱼的伴读们已经逃得干干净净。
他们可以逃,但身处漩涡中央的薛蔺却逃不掉。他心里忐忑,不知道自己哪里踩了雷,让公主脸色这么难看。
刘承颐偏偏还要横插一杠,笑着对萧玦道:“我倒不知,原来我与薛二如此登对。”又对薛蔺道,“还记得你曾经扔给我的那张纸条吗?你说‘薛郎有才,刘郎有貌,平分秋色,交相辉映’,看来不止我俩这么认为,连公主也是这么想的。”
这话立时就把萧玦脸上的笑意给炸没了。她怒视薛蔺,眼里分明就有着逼问。
刘雍没回头,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浮漂:“说是太/祖/爷以前落难时穿过的。年纪大了,容易恋旧,我就拿过来穿一穿。”
刘承颐打量了一眼,这身葛衣短打确实短了些,裤子都快到他小腿上了,但他父亲显然并不在意。
这段时间,公主不断在往这边送东西,先是送来了一名厨子,然后又送过来一名歌姬。这两个人据说都是来自剑南道他父亲与太/祖萧鸾起事之地,前者会做那个地方的特色菜肴,后者会唱那里的民谣。时不时的,她还会把太/祖当年用过的一些东西送上一两件过来。
他思考了一下,对刘雍道:“如您所料,公主的行动并没有得到陛下的同意。今早听到可靠消息,陛下唤人就此事申斥了公主。公主不服,找去两仪殿,在殿中与陛下发生了很大争执。陛下气得连砸了数样东西。”
刘雍面无表情,眼底却闪过一抹嘲讽:“无知小儿罢了。”过了一会儿,忽然问他,“阿玦没被他砸到吧?”谈到皇帝和公主,殊无敬意,反而像是在说自家晚辈。
有人恨恨然:“乱我大业者,今日之耻不敢忘!它日定十倍报还!”
有人响应:“兄弟们,少说多做!咱们现在就开始练!”
薛蔺趁着大家情绪高涨,没人注意他,偷偷给萧玦抛了个眼神:看,夫夫合作,其利断金!
还不忘骄傲地挺挺月匈月堂。
萧玦笑着冲他竖起大拇指,又像在捻什么一样,把拇指在半空中缓缓划动,再轻轻按了按。
他打开一看,上面写的还是“二”。正莫名奇妙,对方又扔了一张纸条“三”,然后是“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