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蔺听得面不改色,狗皇帝再怎么含血喷人,也是最后一回了。等回宫,他就让人把他软禁起来。
他一直记得他把小萧玦还回去那天,萧衍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种想藏却又藏不住的欢喜,是幸灾乐祸,是带着恶意的凝视。
他看懂了他的眼神。那个人是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当作了威胁他的人质。
这可真是一件可笑的事。
但他笑不出来。
心上人没了,这长得几乎和阿鸾一模一样,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阿鸾婴儿时期一定就长这模样的小公主,是他唯一能借之凭吊心爱之人的存在。
他只觉得那花香有如轻云,托得他不管是身体还是魂神都轻飘飘的。
等到香云落地,他整个人也醒了过来。
都说浓睡不消残醉,他却有种饱睡后身心适意的感受。舒服地叹了口气,睁开眼,入目是陌生的石青色帐子。
有人隔得远远地,问他:“醒了?”
他惊得整个人弹了起来:“公主?!”
他看着平阳拍了拍手,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宫娥们马上熟练地抬出一匹布,将其展开后用手拉到头顶,围出一块四四方方的空地来。
而他和平阳就被围在这块临时帷幕的中央。
薛蔺吓得整个人都僵了。熟知历史的他,当然晓得唐人性情奔放,郊游时兴致一起,那些贵族子弟往往会命从人以布围成屏障,供他们与同行女伴在中间寻欢作乐。
可他没料到的是,有一天,这事儿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一下子就后悔起来,早知如此,萧玦邀他留宿凤阳阁时,他就该答应!这下好了,一身清白竟然要葬身在老巫婆嘴里……
靠近油缸的一听,手伸到缸里一捞,放嘴里尝了也激动起来:“油,是油,真的是油!”说着,手又往缸里捞。
被萧川一把打掉了油手!
萧川拧着眉头,不高兴地道:“你们已经可以比旁人多领一份粮了,不要监守自盗啊。”
捞油的嘿嘿直笑:“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吗?”
其他人也指着捞油的那个哈哈大笑。
薛蔺抖了抖。然后又有些同情原主,喃喃自语道:“你现在也该瞑目了。你看,她死前也说了,她其实是喜欢你的。”
然后他又想到一个问题:萧玦特么上辈子到底是男是女啊?!
要也是男的,原主还有这么执着他吗?
想着想着,他又有点怄气了,一脚踹翻了脚边的一盆花。没成想,却惊起了一只蝴蝶。
他又有些心疼蝴蝶了,骂骂咧咧地把花盆扶了起来。
“我知道以你的能力,是能保住我的。但你要是不在了,我……估计也不会觉得活着是一件开心的事了……”他话里竟隐隐有轻生之意。
萧玦惊得捂住他的嘴:“在想什么?好好活着不好吗?”
他笑了,把她的手扒拉下来:“你才是,在想什么呢?我现在不是活得开开心心的吗?”他把她的手按到自己心口,“我是想告诉你,不管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他与她十指相扣:“听到我的心脏在为你跳动了吗?所以,你不是一个人。你的命也不止是你的,是我们两个人的。”
夕阳西下,柔光照进这间茶室,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到地上。他们连影子都是缠-缠-绵-绵的。
薛蔺又是老实不客气地骂了句:“滚!”
萧玦犹不死心:“哥哥不进来,就没人替你搓了。”
萧玦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醋劲儿大得厉害。既不准男的服侍薛蔺,女的更是别想碰他。但是这家伙又不乐意看到他生活水准下降,就自己摸索着服侍他。
好好的天潢贵胄,当起贴身侍从来,居然比真侍从还好用。
薛蔺忽然想起阿娘陈氏的一句话,“房里人连身子都是你的,照顾起人来当然更贴心,哪儿是那些侍从仆婢能比的?”
于是隔天,喝了大量牛奶和绿豆汤的薛蔺,看着眼前加了毒-药的糕点,不放心地又问了问萧川:“真的是慢性的,你没加错?”
萧川点头:“放心,要是加错了,公主会把我大卸八块的。”
薛蔺狠了狠心,咬了咬牙吃了下去。
确实是慢性的,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毒才发作。他当时刚刚躺上榻,只觉胃部一阵绞痛,整个人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跟萧玦说他痛。嘴方张开,一口血就飙了出来,把萧玦吓懵了。
而就在他注视着少年的时候,少年忽然转过头来。大约是没料到会与他四目相对,少年唬得缩了缩肩膀,然后又梗着脖子僵硬地对他点头笑了笑。
他有些受宠若惊,自从他用轿夫的事吓唬少年之后,少年就总是离他远远的。这还是头一次,他主动对他微笑。
他忽然记起某次课堂上,少年扔给他的那张纸条“薛郎有才,刘郎有貌,平分秋色,交相辉映”,心里忽然就升起了别样的期待。
等他注意到时,自己已对他回了一记微笑。
他不知道的是,薛蔺这会儿简直快被他吓死了。自从在何征他们嘴里知道了伴读小伙伴们大多都对他抱有别样想法后,他一进凌烟阁就浑身僵硬,总觉得大家投射过来的目光就像X光一样,能轻易穿透他的衣袍!
萧玦扯了扯他衣袖:“后面的剧情,不宜在公众场合进行。要不然,我们选一个地方继续演?”
薛蔺两眼放光地马上点头:“好。”
两个人在大家跳舞跳得正嗨的时候,一起悄眯眯牵走绝尘马,走到大家绝不可能听到他们声音的地方,再用绝尘用当作遮挡物,继续演戏。
薛蔺清了清嗓子,重复了一遍:“本山大王的命令,你敢不从?”
萧玦压下嘴角的弧度,深吸一口气,忽然就烈女附身地对他怒目而视:“我不仅不从,我还会咬人!”抓起薛蔺的一只手,就咬了上去。
刘雍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甘不愿,有些着急:“叫我阿耶,我给你虎符。我的嫡系部众,刘氏一族,全听你号令。”
身上的伤势令他说话有些艰难,但言谈间,依然保持着一位军神该有的威仪。
然而这仿佛做生意般的交换行为,却让萧玦眉头深蹙。他往后退了半步,拒绝道:“你不是我阿耶。从来不是。不管是从亲缘上,还是心理上。”
刘雍一怔,剧烈咳嗽起来,咳出一口血:“你不叫我阿耶,就,得不到我嫡系,的支持。我身死后,朝廷,无人撑起大梁,大业必乱。你,就是萧氏罪人。”
萧玦眉头蹙得更深:“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刚刚在大草原上以一万人马大败突厥十万兵力。我,已经一战成名。从此青史之上,以武立功者非你刘公一人,还要再添上我的名字了。”
带头离开。
哪晓得刘承颐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他吓得赶紧把自己的手往回扯:“朗朗乾坤,你想干嘛?!”
萧川一下子把配刀都抽出来了一半,威胁性地望着刘承颐。
刘承颐却看也不看一眼,只定定对薛蔺道:“我只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第二天薛蔺去凌烟阁上课途中,又遇到萧玦了。
这回萧玦没理他,直直擦肩而过。
呵呵,昨晚qin热完,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薛蔺那小脾气马上就要炸。
下一秒,自己的手就被她拉住了。一根手指还在他掌心里刮啊刮的。
他脸色涨红,众目睽睽之下,她干嘛呢?
第81章:
薛蔺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升火,悄声对萧川道:“去告诉大家,保持冷静,该干嘛干嘛。只要我们不说话,他们认得出我们是大业人才有个鬼。”
萧川笑着压低声音:“这点主子早就想到了。”
薛蔺往四处扫了一眼,果然大部分人都很平静地在装腔作势。只有小部分人心理素质不够,看起来动作有些僵硬。但各分队的队长很快就开过去了,不知道跟那小部分人说了些啥,不一会儿篝火旁就爆出了愉悦爽朗的笑声来。
有打理猎物的,有用木枝将猎物串在火上烤的,还有往上面撒盐的。萧玦更是直接站起身,取出月要间酒囊,拔去酒塞,仰头就喝。
喝完之后,酒囊被呈抛物线状往后一扔,再潇洒地拔-出配刀就开始舞起了刀舞。
找了一圈,都没把人找到。倒是把萧川给惊动过来了。
薛蔺慌慌张张地压低声音,对他道:“快去找公主,他光着身子跑出去了。箭也没拔,药也没上!”
男人光着胸膛,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萧玦从小男扮女装,这会儿的身份依然是公主。他要就这么到处乱跑,可不得吓坏好多人?
萧川急了:“主人性子一向沉稳,他怎么会突然做这么出格的事儿?”
薛蔺支支吾吾,把事情经过大致归纳成了两句话。
然而俩父女见面,他什么都没说。只面带怀疑地突然扔出来一句:“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待她想解释时,他却忽然笑道:“我女儿自然是向着我的。不管刘雍使什么计谋,你也肯定会向着我。”
这不是父亲的性格。
以他那软弱又多疑的性子,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除非……他是真的疑心上她了。
她有点恨自己对他太过了解,连对方的假话都在自己面前无所遁形。又恨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
可就算他先跑为敬,后方追他的甲士却个个都是练家子。薛蔺心里着急,转个方向就朝之前萧玦带他去看的那片海池而跑。
希望女朋友还没走远,他心里焦急祈祷着。
可甲士们跟他的距离越拉越近。离海池还有一大段距离时,他一个不察,被人扑倒在地。
扑倒他的人还连连告饶,语声悲怆:“薛郎君恕罪!你就当这是一场送上门来的艳福吧!”
薛蔺简直想哭,该伤心的人是我,你特么难受个什么鬼?!
真是奇怪了,以前听说男女交往中,女孩子因为没有安全感,时常喜欢夺命追魂call、翻男朋友手机,他那时候还觉得女的太矫情。现在却恨不得公主也能一天查他三次岗,没事儿就给他发发WeChat。
他以前还觉得奇怪,那些抱怨女朋友缠人的男生为什么不直接分了算了?现在仔细一想,特么这哪儿是抱怨啊,分明就是故意在单身狗面前炫耀!
只恨他太过晚熟,现在才能品尝出这“负担”中的蜜糖。
薛蔺心情愉悦,直到早上起床,还在琢磨着萧玦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醋的?她临时改变主意,邀他和刘承颐吃酒,会不会就是因为吃醋了?
司筝进来侍候他梳洗时,一直盯着他的脸看,惊疑不定地问:“发生了什么事?郎君为何满面han春?”
虽然是个女婴,但不管是眉眼鼻梁,还是嘴唇脸型,无一不像萧鸾的翻版。她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像他的义兄。
他欣喜若狂。可还来不及将小萧玦接去亲自抚养,小婴儿就被萧衍给安置到了帝君寝宫里。
对他来说,抢个婴儿根本不在话下。
可诡异的是,小萧玦除了萧衍亲自喂的食,余下人等不管喂她任何东西,她都像是会被下毒一般,咬紧牙根不肯吞咽。
他把她抢过来之后,三天两夜,整整三天两夜,她连口水都不肯喝。他强灌她喝下,她就呛咳个不停。眼看着她哭哭咽咽,气息越来越弱,不得已,他又把她还给了萧衍。
接着,他就把人带到了伎伶与女支子云集的平康坊。
走到一座两层楼高的,底楼自带供各色伎伶表演用的台子的茶楼时,薛蔺斜睨刘承颐:“武斗伤和气,大逃杀和马球你肯定没我玩得溜。免得你说阿兄我欺负你,今儿我们就玩个新花样。”
他今天的目的,是要结交刘承颐这个人。刘公身为国之梁柱,不是他和公主想见就能见到的人,但假如刘公的儿子成了自己人,接下来,要想办法缓和皇帝与刘雍的关系就要容易一些。
不过难的地方在于,他和刘承颐隔着“四个轿夫”的仇,他要摆出结交他的姿态,只怕人家首先想的会是“你到底在耍什么诡计”?
倒不如光明正大地摆出报仇的姿态,只要尺度掌握得好,反而有可能化干戈为玉帛。
萧玦有些心疼,对朝臣们道:“列位臣工能在公衙里办完差事,就在公衙里办。看,把公务带回府邸里,只会连累心疼你们的夫人们一同操劳。”
诸大臣们:?!又进入炫夫时间了?
薛蔺偷偷狠拧了他一记,晚晚非要跟我交粮,你还知道我操劳了?
萧玦痛得蹙了蹙眉,扭头看他时,脸上却挂着笑意。
毕竟是皇帝,下了朝后,萧玦就跟三省六部的主要官员进一步磋商相关事宜去了。
他不知道这么远,他能不能看到自己脸上的笑容。但他管不了了。
在突厥兵伸手过来拉他的时候,他把头往后一仰,突然就猛地朝地上石块的尖角处撞去!
“稚奴!”
远处响起了萧玦悲痛的呼唤。
然而人倒霉的时候,不止喝凉水会塞牙缝,连想死都死不了。那个会说汉话,曾跟刘承颐对劈的突厥人功夫着实不差,竟在薛蔺就快撞上石尖时,又把他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