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这般优秀的人或许不需要他的帮助,早晚也是能打入人群的。
***
萧玦布置的游戏布景区,在帝后寝区以北的后苑中。这里与防卫更加严密的寝区隔着一道内宫墙,与设置了门下内省、宏文馆、史馆、中书内省等办事机构的中廷一样,是天子近臣也可以活动的区域。
伴读者就学的凌烟阁也位于此处。可见当初皇帝对拉拢权贵子弟有多么重视。
奇葩老师孙斌为了自己能参加这次的新奇游戏,特意施恩放了大家一天假,以作贿赂。
过细的游戏规则已经激起了大家的兴奋,等他们被带到游戏布景区时,更是被眼前的布置吓了一跳。
原本该座落着山池院、千步廊还有几座殿阁的地方,如今已被密密麻麻的黑布遮天蔽日地缠绕起来。一眼望去,那种震撼感就像看到天光昭昭,却有一整座小镇被不祥的黑雾笼罩得密不透风一般。
即使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大家也有些腿脚发软。
玩真的啊?
薛蔺毫无所谓,带头拿起托盘里的黑布蒙上眼睛,让小给使牵引着他走进了游戏入口。
当阳光在某一瞬无法穿透黑布时,他隐隐约约听到了女子的哭泣声。他问:“这是鬼来了吗?喂喂,你可不能直接把我带到有鬼怪的地方。才进来就死掉,游戏还有什么好玩的?”
小给使认真地道:“一个问题要扣十点生命值,郎君确定要问吗?”
“……”
他就跟萧玦提了一嘴生命值为100点的事,她居然给他发展出这种扣生命值的方式来。
好在再走一段后,小给使就把他眼睛上的黑布取下来了。又递给他一个包袱。
他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只袖弩,六支弩箭。箭头全用布头包裹起来,上面沾了不少颜料粉,只要击中敌人,就会在其身上留下印迹。还有三只皮革制作的水囊,其中两只上用红字写上“血包”,另一只用白字写上“药包”。
他愣了一下,问小给使:“其他人收到的随机物资也这么丰富吗?”不论攻击性武器,光血包和药包就够他原地回血三次了。
小给使:“一个问题10点生命值。”
薛蔺:……
他装好弩箭,拿起袖弩,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身处一条长廊之上。夏日烈阳遇到层层黑布密裹,也只能吃力地透进些微光来,仅仅能供人勉强视物。
他隐约觉得包袱皮上似乎画有什么东西,干脆跑到廊边,一把剥开黑布。一束阳光顿时落在他右手的包袱皮上,这居然是一张GPS定位图?!
说是GPS定位图太夸张了。这上面画的是地图,然后把每一位玩家进游戏的定位点都标出来了。
这简直就是作弊!
薛蔺突然觉得,萧玦这是在给他开外挂啊。
小给使慌乱地道:“破坏布景,要扣10点生命值的。”
薛蔺斜睨他一眼,扣呗,反正我血包、药包都有了。
他嫌开了外挂,玩起来不够劲儿,懒得认真看地图,依旧只把它当包袱皮用。又取了一支弩箭反复射击,练手感。待手感练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始前进。
第12章
在廊道上走了一段后,薛蔺来到了一处分岔路口。左边是贴满了黄符的殿阁,右边是看上去似乎正常的院落。
他果断往右边而去。比起鬼怪的不可预料性,当然是先收割其他人的人头更保险。
他踮足轻轻推开院门,再潜入院落。忽然就听到有人气恼地在远处问:“什么?!我就吃个自带的果子,你就要扣我10点生命值?”
另一个有些娘气的声音回复:“公主宣布游戏规则的时候,您没注意听吗?食物必须靠猎取的人头数来换,不允许自带。另外,一个问题10点生命值,您现在只剩80点生命值了。”
薛蔺暗喜,玩这种游戏你居然还敢高声嚷嚷,暴露形踪。来得好!果断循声潜过去,对准屋里正对小给使发火的男子就是一箭!
被布料包裹了箭头的弩箭,准备无误地射中对方胸口,在对方衣衫上留下红色颜料印迹。
跟着薛蔺计分的小给使骄傲宣布:“薛郎君收割人头一颗。”
“我这是……死了?!这么简单就死了?!”被杀死的人不敢置信。
薛蔺怕其他人听到动静,跑过来收割,火速抢过“死亡者”的包袱就跑。
远远地,他还听到死亡者在叫嚣“不是,我还没玩够,怎么就死了”、“薛二郎,你好狠的心,就这么就把我杀了”之类的话。
身为高级玩家,他不屑一顾。反而在逃出这个院落后,埋伏于离院门不远的千步廊上的柱子后。
果然,先后有两人悄声赶过来收割人头。都被薛蔺反收割了。
但奇怪的是,小给使只报了“薛郎君收割了第二颗人头”。第三颗却怎么也不报了。
薛蔺心中警铃大响,迅速转身,果然身后有人包抄!
在单人模式下,玩家是一击即亡的。但若有玩家自行组队,那么队员就算被薛蔺射中一次,也仅是重伤。只要有与他同队的人前去救援,就可获救。
偷袭者被他发现,迅速投掷了什么东西过来。
薛蔺就地打滚,躲过袭击,反手就是两支连珠弩射过去!
小给使热烈宣布:“连中两箭,庆祝薛郎君收割第三颗人头。”
薛蔺捡了那人包袱,又冲到“重伤者”面前。后者吓得直接把包袱扔给他:“给你给你,都给你。别杀我。”
薛蔺毫不犹豫补上一箭,眼神冷漠:“别拿我的东西,跟我做交易。”
“……薛二郎,我跟你说,你这样是要结仇的。”
薛蔺呵呵冷笑:“要报仇,下一场游戏你可得悠得点,别太早就死。”他自觉自己像一个冷酷的顶级杀手,狐步飞檐间,多少人头手到擒来。
那人狂哮:“你等着,下一回我谁都不收割,专找你麻烦!”
可惜忙着收割人头的薛蔺已然深藏功与名,毫不在意地远去。
那人又捶了捶地:“妈的,这游戏也太好玩了点,比上围猎场刺激多了!”
薛蔺暗夜潜行,跑到一座假山石后,才把刚刚收缴的三个包袱全翻来看。一个里面装了只锅盖,一个里面放了火折子和火把,还有一个里面放的是一袋水和一张黄符……
锅盖还能理解为发放出来当盾牌的。这火折子和火把拿来何用?点燃后,让敌人迅速发现自己的位置么?
他把黄符收好,这个应该是能抵挡鬼怪攻击的。其它东西打算丢到路口,引诱其它玩家捡包。只要有人去捡,他就能守株待兔收人头。
结果当他往另一处殿阁走去时,忽然阴风大作!
整个游戏布景区都被黑布包裹起来了,外面的风怎么进来的?!
薛蔺心突突地跳,赶紧摸出那道黄符高举在手:“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然而黄符不见显灵,反倒是远处响起了幽冥鬼曲。低幽琵琶倾诉哀怨,琴声铮铮道尽辛酸,箫声长鸣呜咽凄清。
整片空间的阴冷立时又浓了几分。
顷刻之间,一辆凤舆出现在半空。白衣宫人披散长发,或抬凤舆,或手持乐器弹奏。最前方的四名宫人从花篮里取出纸钱,往道旁轻轻抛洒。
她们仿佛看不见他似的,自他头顶飞过。薛蔺却被什么东西兜头淋了一脸。他伸手一抹,竟是热乎乎带着腥味的血?!
鸡血狗血呀?
一股寒意立时从尾椎处节节攀升。
不过就是一场游戏,公主她用得着布置得这么逼真吗?
他着实惊到了,然后看到那辆凤舆缓缓落地,舆内响起长长一声叹息。有人自内而出,一袭红衣,肌肤浸染着不正常的白,似昆山玉雪。雪上又点缀着噙血的唇,一低眸,千愁万绪都倾泄出来。叫人不忍相看。
这般妖冶凄艳的女鬼出得舆来,却身形翩飞,仿若在空中漫步般走到他面前,低声哀叹:“负心人,你竟躲着我吗?”
这位演员演得极好,连墨瞳里的两点亮色都犹如寒潭深冰般散发着丝丝冷意。但他却分明看到那寒潭下隐藏的硝硝狼烟,星星火光。
薛蔺大惊失色:“公主?!”差点把舌头给咬到。
“你你……不是不参加游戏吗?!”
她呵呵冷笑:“我只是说我不当玩家。”
“那……那我现在是死了吗?”他颤悠悠举起黄符,“我有这个,应该可以抵挡一次死亡袭击吧?”
她抄手将黄符夺过,以内力灌注其中,符纸立时爆开,碎成齑粉:“这个只能救命,救不了你的肉//体。”
她挥手施令:“将这负心汉带回去,本鬼王要吸尽他的阳气。”
四名白衣披发宫人弯腰称是,笑得像秦楼楚馆里的寻芳客般,伸出纤手来拖他。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轻易挣脱女人的围剿,谁料那四人一上手,他马上就感受到了碾压性的力量差距!
“你们有武功?!”
其中一名宫人掩嘴轻笑:“要是没点真本事,岂能近身服侍鬼王?”还不忘自己是在演戏。
难怪萧玦有信心把鬼怪元素加到游戏里。她身边都是些能高来高去的人,随便出来一个扮鬼,都能把人吓死!
他再次感受到自己是被恶霸拖走的小娘子……
而这回的恶霸是鬼王萧玦……
***
鬼王老巢是一座三层高的高广殿阁,殿阁木柱上都绘制了九宫八卦图,似有镇压意味。
但这些八卦图显然没什么作用。把薛蔺拖走的那些宫人经过柱旁时,照样咯咯笑得鬼气幽幽。
他被擦干净了脸,带到殿阁的第三层,鬼王的……内寝……
鬼王萧玦挥挥手,宫人们把他往地上一扔,便躬身行礼,次第退出。
薛蔺混在其中,妄图逃命。
萧玦冷笑一声,浑身内力激荡。内寝的门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劲力的牵引,在薛蔺即将冲出之时,“啪”地一声摔关过来!
那劲力着实惊人,他只觉戾风扑面,整扇门板摔将过来,蓬起细微木屑尘埃。然后……那扇门板就死不瞑目地歪斜在房门口,榫卯相接处碎成了渣……
这可怕的蛮力啊。薛蔺当即就不敢逃了。
鬼王殿下还特别诧异:“呀,失手了。”慢慢走过来与他擦肩而过。拖曳于地的长长裙摆将他的袍边曳住,随着她的缓步前行,袍边也被颤巍巍带起。
薛蔺却觉得,被带起的分明是他那颗战战兢兢的心。终于,袍边不堪重负般垂撞下来,砸回他腿上,砸得他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鬼王殿下不如给我个痛快!”
萧玦诧异问道:“我为什么要这么果决?”
“杀了我,才好去追杀其他玩家!”薛蔺视死如归。
“不,这是你的专属剧情线。”
薛蔺:?!
鬼王满面哀伤:“孤本是江南道人氏,出身世族,从小被父母娇养膝下。某日换上男装,与六、七婢子出外踏青,不意竟遇到一个唇红齿白的俏书生。三月微雨,雨湿春衫。俏书生惊讶问道,这是哪家的闺秀,如此英气迷人?”
薛蔺几乎以为自己会听到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意。
结果萧玦又道:“我不肯理他。他便朗声吟诵,‘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薛蔺喷出一口心头血,这特么不是他当初在课堂上当众调戏她所吟诵的诗句吗?
“我自小被养在深宅,何曾有人为我作过这么动听的诗歌?他又以言语引诱,说想私下再诵几首诗给我。我……便允了,令婢子们守在远处,不要让人过来。谁料他竟捂住我的嘴,上前剥了我的衣衫,还把我的肚兜也扯下,塞到了自己怀里……”
薛蔺又喷出一口血:“我剥你衣服?我有那个水平剥你的衣服?”
第13章
萧玦冷哼一声:“肚兜就在你怀里,你敢扯开身上长袍,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吗?”
薛蔺怒了:“我如何不敢?!”他把身上翻领长袍一扯,一件绛红肚兜立时从袍襟内掉到地上。
现场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薛蔺颤声:“你的肚兜……怎么会到我怀里来?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萧玦步步紧逼:“是你对我做了什么。当日,你口出威胁之语,要我从了你,否则,就把肚兜公诸于众,好教众人知晓我是如何秽乱不堪的女子。我迫于威胁,只能任由你乱来。可你却是个始乱终弃之徒!”
“我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终于再瞒不住。而你始终未曾上门提亲。不堪闲言碎语,我在绝望之中身穿红衣上吊自尽。一身冤气直冲日月,终成鬼王之身。而今,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这负心人果然送上门来了。”
薛蔺抓头:“我错了,我输了,人头给你,公主我不玩了。”
萧玦却拉着他的右手,强行按到自己月复部,幽幽问他:“郎君,你感受到你那个已经成形的孩儿了吗?他在踢我的肚子。你摸摸看,是不是隔着肚皮,摸到他小小的脚儿了?”
薛蔺哪里可能摸到小脚?他只觉脸上红烧一般烫。心神一阵恍惚,等醒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抓了一把。吓得叠声道:“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萧玦眼里却有一丝让人不易觉察的笑意。他厉声道:“你就是故意的。你始乱终弃,你躲我,你以为可以逃过因果报应。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天理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