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张一看地位就高于在场所有人,还有盆兰花妆点着的位置,会专门摆在这儿没什么其他缘故。
因为这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通常是留给整个南军机口中都要尊称的那位老大人的。
这位老大人姓张,是当朝汉宰相。
还有个他们军机处的这帮子人才会专门叫的敬称,为‘老板’。
‘老板’是民间商人们管店头经营者的叫法,一般混迹官场的本不会这么叫人,但因为这南军机的特殊管理方式,所以他们内部就会尊称自己的上次老大人为老板。
世宗十三年之前,那时南军机的老板还姓蒋,名为蒋廷锡老板。
后来蒋老板先去了一步,新帝紧跟着上来了,为了守卫和巩固这江山社稷,天下太平,世宗走之前就给在现今顺天府最大最神秘的两个特别机关各安排了两位老板。
这两位老板分别是一满一汉。
承着先帝当初的遗志如今不仅管着朝堂上下,辅佐着年轻的帝王,也管着这一南一北位于大清门两侧的两个特殊机关,保卫着江山秩序。
他们南军机这边安排的这位老大人,姓张,名为廷玉老板。
另一边,那个和他们平常关系不算大的地方的那位叫做鄂老,也是个了不得的大能人。
这两位年岁相当的大老板,据说自年轻时候关系就不怎么对付,连带着外头两个部门间虽都安在顺天,分别位于一南一北,但新帝上来都快五年了也没见过有什么直接的合作的往来。
可南军机是南军机,那帮人是那帮人。
南军机的人只听廷玉老板的话。
就如同那帮人只听他们鄂老的话一样。
因这两位老板今年均是古稀之年,身体不比往常。
所以平常也不怎么亲自来部门亲自坐坐了,但二老到底都是大半辈子神通广大,辅佐三朝帝王而经久不衰的元老级人物了,所以就算退居幕后,关于自己权力职能大多还保留着。
而能在这皇城中一辈子混到这个位置的,不是人精也快得到坐地成仙了。
众人口中的廷玉老板就是这么个活神仙人物。
外人敬重他,也就各个巴结这位做事从不让人猜透想法的老者,因谁都知道,若是不出意外,待到廷玉老板也从现在这把位置上退了,他们这南军机的下一代怕是就在这第三代里选了,谁都有些小心思。
不过往常这种部门间的小会,如廷玉老板这样最能说得上话的顶头上司是不会来的,便由他们这帮手下的代为议事商量。
像今日就是一帮子人各自坐在两侧,观脸上各自这神态就不像是善茬,左侧一个瘦条条短胡须的中年大人和右侧那位面相宽胖一双笑眼的中年大人关系就不对付。
但看样子像是因为今日在商谈着什么要事,所以人算是比往日来的齐一些。
他们脑袋上的都带着顶戴和本朝特有南军机服饰,坐姿各异,各个来头颇大面前摆着杯茶,什么岁数的看样子都有,而就在方才外头拍门声响起前,这一屋子的人正在商议着某件事。
可不知为何,今日这谈事的动静略有点大,间或还伴着拍桌子的闹腾声。
每个人先是挨个说两句,但说到意见不合处还是难免争执,几方各执一词,但说来说去却也是谁也不服谁,反而将这局面弄得分外焦灼起来。
等到终于有人不悦,像是找茬般的放下茶碗发出‘碰’一声响,吵了这大半个上午的一帮子人才终于是有个出来说话了。
“哎,诸位,我看,今日关于‘那件事’莫不是还是等廷玉老板来定吧,咱们这帮子人此刻讲来将去,无非谁也不服谁,要是这次顺天的这桩即将到来的‘大事’真没弄好,不止是丢了咱们南军机的脸面,还有整个江山的脸面,这可不得好,各位说是不是?”
这话,是那面相宽胖白净,慈眉善目的中年胖大人拍手说的。
他名为王掞,今年四十有一,是南军机如今的二把手一位。
自五年前就在位了,可就是这么个慈眉善目和罗汉似的老好人面相,却是以狡诈伪善著称,因谁都知道,信说别信笑面王这胖子嘴里的歪话,否则连命都可能被他给耍了。
他和这对面的另一位大人向来是水火不容,所以果不其然一听他开口说话,一旁,另有一边那位瘦条条短胡须的一听这话不免嗤笑一声,又紧跟着来了一句道,
“哦,王掞大人这话倒是有理,只是理都让你说了,无非来来去去都是和稀泥罢了,您要是真有本事,就该趁着此机会就先给咱们支个招,也算是为天下之表率。”
“哦,图里琛大人这是何意?”
“我是何意王大人自该明白,咱们这帮人总不好过斗个你死我活。”
“只是你也该想想,当年除了这廷玉老板,你我本应当最害怕的那个人是谁,那人在时,把持着南军机的一切,把咱们吓得瑟瑟发抖的王掞大人弄得在大事连屁都不敢放,别现在那人不在了,王大人就以为自己占山为王了,这可才五年,谁知道那人又会不会突然回来了呢?”
“……”
这位图里琛大人意有所指的话一下子将一屋子人都搞得不敢吱声了。
一屋子人气氛有些微妙,却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听出点端倪。
因若说到五年前的,和‘那个人’,南军机上下可都是再熟悉不过了。
毕竟四五年前,除顶头上司廷玉老板外,旁人最不敢惹的也就只有那一号人,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极受圣上重视,世人都知那是个刻毒心黑又心狠手辣的货色,旁人在他手里吃多了亏,就也长了记性,所以王掞这胖子见状却也乐呵呵地笑笑。
“我可不知图里琛大人现在还故意提起这事是何意。”
“大,大伙都知道……‘那位’,‘那位’当年被人千夫所指后带罪罢官,登基大赦之后已是如条落水狗一般逃出了京城,若说他还惦记着自己功名利禄,早就该趁着好时机回来,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这帮子旧相识却也没听说‘那位’有过什么消息。”
“再说了,便是‘那位’如今还活在世上,他这么个庶人和咱们也已经是云泥之别了,怎么现在还好端端地提起呢,这又有何用处呢?”
但谁料这话却引起了那位图里琛大人更大的反应,因下一秒他只荒唐无比地拍拍额头大笑了起来,又毫不客气地出言讽刺道。
“哈哈哈,庶人,那样的一个人,你说他是他是庶人,真是荒唐啊荒唐……”
“我现在提,是因为我深知此番京城中的大事,在座的人无一能解,唯有‘那位’回来才可有一线机会,这四九城,容各位过关了安生日子,总觉得自己是云,旁人是泥,殊不知,旁人白白占着‘那位’本该的的位置五年,也没做出他当年的成就来。”
这字字句句却是说的万分令人脸皮挂不下去,这位指着别人鼻子的图里琛大人脾气差劲,说的话也是毫不客气,待径直站起来一副拂袖状就起身,他最后讽刺地看向面前的人道。
“我只知,那人只是现在不在,若是他有朝一日回来了,就无在座的立足之地了。”
“当年猪人案后,借机暗算的,趁机浑水摸鱼的,总不过是被记着一笔笔算罢了。”
“不过既然遇上眼前这即将到来一遭,江山之外总要有真正的能人来出现,我就看咱们这如死水一般死沉沉了五年没个活人动静的顺天府,也快有能把他真正吸引回来的‘东西’了。”
“各位都等着吧,一场好戏这才要登场了。”
“不妨就来赌一赌,当‘那个人’真正回来再一次踏着这皇城大门出现的一天,是何样的图景吧?”
……
初三
顺天府
北京,大清门外。
牛车骡车拥挤堵着道之间,正当中那个足有七八人高,二十人宽的红墙城门底下,一路延伸至皇城的大道上走的都是群冬服棉靴的百姓。
前头的人群熙熙攘攘的,走的倒是不急。
此为大清门,位于皇城天安门之南,内城正阳门之北,城市最当中的一根中轴线上,对应着马市桥朝南的一条主街。
每日一大清早,少说有近千八百号人自此门赶车步行经过。
这是自前朝以来皇城正门的一道外门,民间还有个名字称其皇城第一门,始建于永乐时期,初称大明门,经历了改朝换代之后现在就被叫做大清门。
此刻,正是晌午时分,这大清门内的大路上,大小声唤着东家爷们儿进来喝口茶水的吆喝声不绝。
京城百姓较之外来人口有着极重口音,自两边道上,最多见的就是提着鸟笼水烟,夹袄长靴小辫打扮的官家大爷;挂旗接客的茶馆子多,因百姓爱喝茶;路边油果子糖点心炖下水卤煮的摊儿也多,市井之外处处都是。
胡同戏楼铁匠营,石驸马大街玉皇庙,羊肉胡同羊毛胡同里都是来往晃动的人头,有游街骗子有江湖郎中,搜搜兜除了买茶的铜板,就只有一篓豆根糖外加花生米了。
如今已是十二月的天,外头的天越发凉了,西北风也大。
赶着这天气,面颊在秋末两级晒得有些黝黑佃户农户自商铺当铺点着票子走出来,又和道上的其他牛马车夫擦肩而过,这是家中一整年的收成了,待卷卷好往棉袄里塞塞,农户们这才牵着拴在街边的山羊家鹅之类的穿街而过,去下一个市集宰杀得肉带回家。
赶上前门庙会,乌泱泱一片唱鲍老的举着花牌,涂着花面过来,在这北京城大道上闹哄哄地带起一波追逐着想看热闹的老百姓。
也是这一派北京城内寻常却也不寻常的民生烟火气下。
随着一串不轻不重地马蹄声轻轻传过皇水城,又进入报子街最终在刑部街边的一处私人宅子前停下,有个一个人身上带着些行李,翻身下马的身影这才引入人眼帘。
看这人的打扮,像是个赶了数天路才终于到京城的外地人士。
他身着一身深青色对襟立领冬服,袖口挽着身形却是极潇洒高瘦,长长的一根黑发发辫垂在耳后,腰带上系着块在晃荡的黑穗子玉,一张冰冷的面孔却是极引人注目。
但见他随后下马后,熟门熟路就一个人这么找到这报子街外的宅子的样,却又透出一丝对这顺天府大大小小的胡同的莫名熟悉。
若说这个男子的岁数,约是而立之年了。
但一张虽瘦而冷,却明显最近气色不错的面孔却是生的极为出众,有种衣着再平常也在人堆里令人挪不开眼的上位者威势来。
也是这眼熟无比的白马,和这一身当年自顺天府离去时的打扮,这人具体是谁就也不用多猜了。
段鸮。
自上次太平府一案了结,他就打定主意想着要回顺天府一趟了,所以和司马准那边交代完具体去向后,他当时就动了身。
路上他给明伯写了信,说今日自己可能要考虑要回京复职,令他在老家先照顾好段元宝,下月若是这边安顿好一切再另行告知他,除此之外,段鸮却并未和京城里的任何一个人说过他会回来。
段鸮之所以这么做,一是有他自己本身的打算,二也是一朝令人知道他要回顺天恐生别的事端。
至于,原本应该和他寸步不离地在一起的某人之所以不在也是有个缘故的。
因他俩自从之前太平府出来,十三天以来都是寸步不离地黏在一块,宛若两个刚谈了恋爱就觉得哪儿哪儿都好的小年轻,所以具体这趟回来,段鸮和富察少爷倒也路上就商量好了,说回来后各自先忙工作,等忙完一切再说。
毕竟,这谈恋爱是好,但正事还是要忙的,不过分开前,这两个人好歹是还最后腻歪了一下。
傅玉:“我说,你这趟要是回北京,要是回那地方之后,有人再给你下马威,或者找你麻烦,你记得赶紧找我啊,别忍着。”
段鸮:“干什么,找你有什么用?富察家养的都是专门替人打架出气的打手?”
傅玉:“不是啊,就你给我个表现机会呗,保护我家帅哥,是我与生俱来的职责啊,到时候谁乱欺负你,我都负责好好抽他啊。”
这话可说的太欠了。
这个以前叫富察尔济,这会儿叫傅玉的家伙一副嘴甜的不行的样子,翘着嘴角和段鸮开了句开玩笑,还把身上那块随身到哪儿都带着的玉佩摘给段鸮,才挥挥手走了。
至于具体他俩回来这段时间都准备忙些什么,这两个做人还是没学会体贴温柔那一套的混蛋转头也没认真和彼此交代,一回北京城就给先分开干自己的事去了。
就因为这个,咱们这对甭有事业心的情侣二人组之一,段大帅哥这才会一个人独自出现在这儿。
只是他一个人既现在想回来了,却也无什么好迟疑摇摆。
毕竟段鸮当年在南军机的正常工作饷银收入,以及住宅环境是北京城官员中第一层级别的,堪称黄金单身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