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你与那刑部侍郎不过是同僚,兴许还不曾有过交集,可刑部侍郎却是朕的臣子,如今他惨被杀害,朕又如何能够不闻不问,朕还不至于如此冷血。”元胤收回视线,回首瞪了小路子一眼,便带着他朝着京兆衙门走去。
却不想刚走出两步,这萧戎便跟了上来,拉住了他的衣袖道:“此刻去京兆衙门于事无补,不妨去董侍郎家中看看。”
元胤微愣,却只瞧着萧戎步履坚定,朝着不远处的卖着明器了店子走了去,元胤回头瞧了小路子一眼,随即跟了上去。
董方虽说是刑部侍郎,可家境到底是贫寒了一些,虽说是官邸,实则比京中那些富豪的居所还差,与镇国公府比起来,更是不值一提,就连萧戎那奸贼一人的院子,都比董方住的好。
而董方家中除了高堂之外,便是早年成婚的妻子,与一名嗷嗷待哺的幼儿,元胤与萧戎去到董家时,董妻刚伺候婆母睡下,瞧着前来的两位华服公子,着实是吓到了。
“萧某与董侍郎同朝为官,今晨听闻噩耗,特地前来探望。”萧戎自然是不能让元胤打头阵的,皇帝微服出宫本就是秘事,若是再宣之于口,只怕会为元胤招来祸端。
董妻瞧着萧戎手中拿来的祭拜之物,心下便也了然,抹了抹眼泪,便邀了三人进到灵堂中:“夫君因是被害,故而此刻堂中是一具空棺,待得夫君沉冤得雪后,再将他接回来。”
萧戎并未多问,净手后在董方的灵位前上了香,烧了纸钱,这才出了灵堂。
“夫人节哀。”萧戎朝着董妻揖礼一拜,董妻福身还礼道,却依旧难掩苦色,拭去脸上的泪痕道:
“小妇人多有失礼处,还请几位大人见谅。”
“夫人多礼,只是在下实在想不通透,董侍郎平素在朝中并未与人结仇,如何会发生这等事,实在是……唉。”萧戎扼腕叹息时的神色做的十足,就连元胤瞧见了都以为这萧戎与这董方真有什么交情。
“夫君脾气执拗,一言不合便能与人争执的脸红脖子粗,可他并无恶意,且牢中多有病痛,夫君都会请大夫前去探望,昨日他说要为狱中一位老者送酒去,可是过后便再也没回来,直到今晨……”董妻将董方的行事娓娓道来,只是道及伤心处时,不由的落泪。
“夫人节哀,董侍郎之死定会水落石出,夫人也不必忧心,万望保重身体才是。”萧戎再次行礼,做了简单的道别之后,便与元胤离开了董家。
出了青坞巷,元胤侧首瞧着身侧的萧戎,许久才道:“朕倒是不知,原来萧爱卿与董爱卿还有交情呢。”
“如今陛下该回宫了。”萧戎目不斜视,缓缓的开口了。
“萧爱卿如此盼着朕回宫去,难不成萧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元胤转身站到了萧戎的面前,昂首对上萧戎那波澜不惊的双眸,那双眸子幽深,萧戎停了脚步,只是瞧着元胤的脸庞,并未直视他的双眸:
“陛下出宫多时,该回去了。”萧戎只是冷淡的启唇开口回答。
元胤似抬杠一般,偏了头,挑衅道:“若是朕偏不呢?”
萧戎闻言,这才对上了元胤那戏谑般的双眸,也未开口多言,只是略微弯了腰,手臂穿过元胤的腰间,顺势揽住扛上了自己的肩头,面不改色的朝着皇宫走去。
虽说内城内没有闲杂百姓,可元胤这样被自己的臣子扛在肩上,实在是不雅,便挣扎了开来:“你这奸贼,放朕下来,放朕下来。”
萧戎既然能做出扛着皇帝的举动来,便也不怕他挣扎,就算是皇帝口口声声唤着奸贼,他依旧无动于衷,昂首阔步的往宫门走去,不过片刻,肩头便传来痛觉。
萧戎的脚步微顿,却丝毫不曾停下,依旧走到了宫门前不远处,才将元胤放下。
元胤松开嘴,气鼓鼓的瞪着萧戎:“你这奸贼,如此轻薄于朕,朕……朕要打死你!”
元胤刚要朝着萧戎挥去拳头,却被小路子连忙拦下:“陛下陛下陛下……到宫门了,注意身份啊。”
萧戎瞧着元胤稚嫩的脸上带着怒气,退后一步朝着元胤揖礼一拜,随后才道:“陛下要罚,也请明日再罚,此刻应该先回宫去。”
元胤瞧着萧戎那面不改色的模样,更是气的七窍生烟,这个奸臣贼子,做出此等冒犯天颜的事,竟然毫无悔过之心,简直欺人太甚:“好,那你等着,明日,朕一定下旨重重责罚与你!”
元胤冷哼一声,拂袖转身离去。
萧戎瞧着元胤的背影,还有略微凌乱的步伐,眼神也不自觉的温柔起来,肩头的热辣辣的痛觉提醒他方才那位少年天子口不择物,死死地咬着他的肩头,用力之狠,毫不留情,只怕是见血了吧……
萧戎略微颔首垂眸,一丝寒风扑面,吹散了方才在空气中弥漫的怪异味道,他这才拂袖转身,负手朝着镇国公府走了去。
元胤气鼓鼓的回宫,身后跟着的小路子更是哭丧着脸,生怕再惹到他。
只是远远地,元胤便瞧见甘露殿外的那副太后仪仗,他脚步微顿,忽然才想起今日他是私自出宫,如今又赶上太后前来,若是太后训责,该如何解释呢?
元胤回头看了一眼小路子,小路子便立马惊的颔首弯腰,根本不敢看着元胤。
正当他们还在踌躇之际,原本侯在甘露殿内的太后却在掌事姑姑的陪同下走了出来,立于台阶之上,直剌剌的瞧着不远处站着的元胤。
元胤瞧着这下是躲不过去了,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朝着太后行礼。
太后神色严厉,瞧着皇帝那一声便装,脸色更冷了几分:“皇帝好威风啊,竟然弃国法宫规不顾,私自出宫!”
“母后。”元胤轻唤一声,正打算解释,却不想太后竟将他的话打断:
“住口,你身后那奴才伺候不当,竟引诱主子出宫,罪该万死。”
“饶……饶命啊,饶命啊……太后娘娘。”小路子连忙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求饶。
“母后,此事乃是儿臣一人所谓,不管这奴才的事,若是母后要罚,儿臣一人领罚便是!”元胤瞧着身后的抖如筛的小路子,更是于心不忍,便也顾不得规矩,随即开口向太后求饶。
“你一人所为!你是这大魏天子,私自出宫,若是在宫外有所闪失,本宫该如何与先帝交代,与列祖列宗交代!”太后疾言厉色,似乎对于元胤的求情更是火上浇油。
“儿臣出宫是去找萧爱卿,儿臣念书时遇到不懂的地方,可他们都不知道,难不成儿臣还要等到正月十六开朝以后,再去请教萧爱卿么?”元胤对于太后的斥责虽然有些心虚,可他也知道,若是此刻他软下心肠来认错,那小路子的命,便是真的保不住了。
果不其然,太后听到元胤如此说,神色略微有所缓和,问道:“那皇帝是有什么地方不懂,须得立马出宫。”
元胤面不改色,站直了身躯朝着太后行礼后,款款道:“为政之道,何为灭私徇公,坚守直道,儿臣读书读到此处,略微觉得生涩,想当初前丞相是萧爱卿的父亲,是经过祖父及父皇临朝时的旧臣,儿臣初为天子,有些地方还不甚明白,儿臣想学习父皇为君时的一些手段,故而前去学习,难道母后认为,儿臣错了么?”
太后听着元胤的话,先前的疾言厉色倒也消散的所剩无几:“既然皇帝不懂,诏他们进宫便是,怎能亲自出宫,这般无视宫规。”
“母后曾与皇祖母下旨,要儿臣以师生之礼对待萧爱卿,宣召老师进宫,怎比得上上门求学,儿臣虚心学习,想那前丞相与萧爱卿更是感激涕零,此后也会更加尽心辅佐于朕。”元胤再次朝着太后揖礼一拜,言辞恳切认真,倒是让太后在无话可说。
虽然皇帝私自出宫是有违宫规,可太后却也不是那般不通情达理的人,听得皇帝如此勤政好学,想着用不了几年便可亲政,到那时,她才是真正的安心。
于是对于皇帝此次的私自出宫,太后并未多加斥责,只是从禁军中挑选了几位功夫最好的士兵作为皇帝的贴身侍卫,且寸步不离。
第15章
甘露殿内,内侍宫娥们皆是小心翼翼的在殿内伺候,丝毫没有声音。元胤盘腿坐在软榻上,瞧着帷帐外头那些垂首静候的内侍,又瞧了瞧不远处灯架上灼灼燃烧的蜡烛,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听得见外头的风吹过的声响。
“陛下,亥时一刻了,您该安寝了。”李霖缓步上前来,躬身说道。
元胤抬首直勾勾的瞧着李霖,片刻才道:“嗯,朕这便去歇息了。”
“陛下今日可要人侍寝?”李霖随后又小声的问道。
元胤听得李霖如此问,忽的又想起当日那不耻的事来,又加上今日萧戎那奸贼竟然轻薄于他,实在是令他没什么心思:“不必,对了李霖,明日你去宣召萧御史进宫,朕要见他。”
元胤吩咐道,想着今日说的那番话,他亲口让皇帝明日惩罚于他,他又如何能够错过这个机会呢?
元胤不仅要罚,还要重重的罚,让他知道身为臣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到时候再数嘴并罚,给他撵出去,永绝后患就最好了。
他美美的想着,随后便起身朝着龙床走了去,由着女官为他宽了衣裳后,便钻进了被子里。
元胤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左右有些空落落的,待得这副身子成年了,就该择后纳妃,到那时这床上也就不至于那么冷清了,至少还有个知心的人陪着说说话,倒也是件美事。
翌日一早,烟雨蒙蒙笼着屋宇,皇宫内的屋脊上都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细雨只将石板打湿便没再落下了,只是这天气倒是冷了几分。
元胤起床时只觉得周身都带着寒气,冷的不行,穿着棉衣还不抗寒,裹了大氅,抱着暖炉这才好了些,只是一踏出这甘露殿,便又使得他退了回来。
“今儿这天,怎的这样冷,又下着雨,实在扫兴。”元胤嘟囔了几句,却还是出了宫,前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只是令元胤想不到的是,他刚到慈安殿外,便瞧见了镇国公府里伺候着萧戎的那位小厮,他见着元胤前来,连忙跪地叩首行礼,元胤站在白术的面前,略微蹙了蹙眉,心里左右有些不大安稳,问道:
“你家公子进宫了?”
“回禀陛下,是的,这会儿正和太皇太后说话呢。”白术伏地,颤巍巍的回答着。
这个奸贼,一大早便进宫来做什么,亲自前来领罚,那般自觉?元胤更是蹙紧了眉头,等着小安子通禀了太皇太后以后,元胤这才迈步进到殿中,朝着太皇太后行礼。
今日的萧戎穿着一件牙白的私服,值得一体的便是他衣裳上绣着的黛色翠竹,与他发髻上那竹节似的玉冠极衬,他朝着元胤揖礼一拜,随后便退到了一旁。
太皇太后朝着元胤招了招手,拉过他坐到自己的身侧后才道:“你也别怪你的母后昨日对你的疾言厉色,你是这大魏的国君,若是在宫外有任何闪失可如何得了。”
“皇祖母,孙儿知错了。”元胤瞧着太皇太后疼惜的神色,心里倒是生出几分暖意。
“这萧戎哀家也嘱咐过他了,日后只要是皇帝你学业上的疑难,皆可宣召他进宫来,皇帝便不用顾忌什么师生之理,晓得不?”太皇太后试探的看着元胤。
元胤想着昨日的事,心里不由浮起一抹冷笑,他自然是求之不得,只要太皇太后不心疼就好。
可心里如此想着,元胤去依旧起身朝着太皇太后行礼道:“多谢皇祖母体恤孙儿,孙儿自有分寸,不过,孙儿昨夜温习时,到真有一事不明,还请皇祖母准许,让萧卿随孙儿前去。”
“去吧去吧,守着我这个老太婆做什么。”太皇太后瞧着元胤那好学的样子,倒也甚是欣慰,便也同意了。
元胤瞧着萧戎那副波澜不惊的眸子,垂眸颔首,倒是乖巧的很,元胤心里呸了一声,可面儿上依旧笑着道:“那先生请吧。”
萧戎随后行礼,与元胤一同离开了慈安殿,回去了大明宫。
许是知道皇帝怕冷,此刻文德殿内因烧了几个炉火,使得殿内的温度倒也是升高了几分。
元胤走进文德殿内,解了大氅由内侍拿了出去,又将手中的暖炉交给了身后伺候的小太监,等着萧戎走进殿中,正打算行礼时,却被他出言打断,一脸奸笑的瞧着身后的萧戎:
“好你个萧戎,昨日那般轻薄于朕,朕今日要重重的罚你,来人!”
元胤气势十足,直剌剌的瞧着眼前这个处变不惊的奸贼,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等着小太监闻声而入,行礼问道:
“陛下有何吩咐?”
“萧御史大逆不道,冒犯龙颜还不知罪,给朕拖出去打。”
听到皇帝如此命令,听候的小太监倒是一脸的诧异,有些不解的看着元胤。
元胤瞧着他,心里倒是来气了:“你这蠢奴才,没听见朕的话么?”
“陛下。”萧戎瞧着皇帝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倒也不恼,退后一步揖礼道:“陛下同太后讲,陛下出宫是找臣学习为政之道,臣也是如此回答,敢问陛下,臣何时冒犯天颜了?”
“你!”元胤听着那奸贼的狡辩之词,立时气的上前一步,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了,他如此大张旗鼓的收拾了萧戎这奸贼,他心里倒是痛快了,可若是传到太后耳朵里又该作何解释?
可若是不惩治一下这奸贼,他心中怒火难平,实在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