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戎瞧着皇帝那稚嫩脸上的模样,身子略微前倾,凑到了元胤耳畔,压低了嗓音低语道:“臣今日进宫,是向陛下禀明刑部侍郎董方被害一案的进展。”
元胤听着耳畔那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似乎是掐着他的呼吸,将那一字一句说给自己听的,心跳与他说话的节奏格外一致,也不知道是怎的,元胤的心似乎是被羽毛似的东西挠了一下,略微痒痒的。
元胤连忙收回手退后一步,将那前来的太监打发了出去,顺便让他将殿门关上。
此刻的文德殿内便也只留下了萧戎与元胤二人,元胤走到桌案后头坐下,又示意萧戎在前面坐下,随后道:“如何?”
萧戎直挺挺的坐下,侧身朝着元胤行礼道:“臣昨日去了趟刑部大牢,初八下午董侍郎的确去过刑部大牢,不过只待了一刻钟便离开了,随后臣又去了京兆衙门,得知董侍郎是在离开刑部大牢后,在归家途中遇害,且发现其尸首的地方,并不是第一案发地点。”
听得萧戎如此说,元胤立时起了疑惑:“如此说来,这董爱卿是得罪什么人了?”
萧戎略微颔首,示意他的猜想无错,随后又道:“不过,今晨臣进宫时,便听到白术说这京兆衙门又接了宗人命案子,只不过此次被害之人并不是什么朝廷命官,而是个外乡人。”
元胤听着这件事,忽的皱紧了眉头:“什么?又出了人命案子,堂堂大魏国都,天子脚下,这治安竟是如此的松懈,时刻都有人命案子发生,这巡防营的人都在做什么!”
“陛下息怒。”萧戎随即抱拳说道:“陛下何不设想一下,两件案子发生的时间太过接近,且,看似没有任何联系,却不见得真的没有联系。”
元胤直勾勾的瞧着萧戎,那清冽俊美的脸上,眉宇间洋溢着十足的信心,似乎这两起案子都有了头绪一般。
“那萧爱卿知道是何人所为?”元胤瞧着萧戎,眼神似乎也有些不善。
萧戎垂眸颔首,摇了摇头:“臣还不曾有头绪。”
“如此朕便命令萧爱卿严查此案,将所有涉案人员一律不能放过,要亲自审查,绝不允许纵容放过。”元胤神色凌冽,眉宇间的霸道也是让萧戎有些感叹。
那气势丝毫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所有,言辞清楚,掷地有声,帝王气势十足。
萧戎随即起身抱拳行礼:“臣领命,定不负陛下所托,查清此案。”
元胤瞧着那行礼的萧戎,心里轻哼一声:此案能在天子脚下发生,必定非比寻常,正好借着这奸贼的手查出来,到时若真有什么关系网,这矛头便都指向他了,若是查不出来,正好可以治他个办事不力的罪,哼,看他日后还敢嚣张。
元胤虽心里如此想着,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变化,把一副天子威仪做了个足。
元胤写了手谕交到了萧戎的手上,随后便吩咐他出宫查办此案。
萧戎握着手谕,随即起身朝着元胤深深揖礼一拜,过后便带着手谕便出了宫。
元胤坐在龙椅上蹙眉想事,手中握着书本左思右想,他今日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原是打算好好教训那个冒犯天颜的奸臣贼子,最后怎的教他领了手谕去查办京城命案去了呢?
他方才分明是叫来人要罚萧戎那个奸贼的,怎么就被他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了呢?
糊涂,简直是糊涂急了。
元胤虽是叹了口气,倒也不急,眼下最急切的便是董侍郎与那外乡人被杀的案子,若是解决的好,到时便只治他冒犯天颜的罪,若是办不好……
那就得数罪并罚了。
第16章
正月十二,吹过大明宫的微风和煦,阳光正好,御花园内倒也有了几分嫩绿的春意。
一身玄色长袍的元胤在御花园的亭中端端正正的坐着,提笔写着给定安先生的新年贺词,前几日除了前往太庙祭祖外,忙里偷闲出宫一趟又遇上了朝廷命官被杀一案,都还不曾向定安先生拜过年。
元胤写好书信,吹了吹墨迹,眼神落在了凉亭下的那株腊梅上,忽的想起定安先生的那副红梅傲雪图,遂起身摘了枝开的正好的梅花,将信塞进了信封,又将梅花搁在了信封上,悄悄地让小路子带出了宫,送去了食来运转。
写完了定安先生的拜年信,元胤心中的一件大事也算是了却了,瞧着日头正好,温暖极了,负手刚刚走下凉亭,便瞧着内侍弓腰垂首上前行礼道:“启禀陛下,许太尉求见。”
元胤脚步微顿,侧眸瞧了一眼内侍,略微思索了片刻才点点头:“宣吧。”
内侍得了命令,连忙退下前去宣召许政,元胤瞧着那内侍离去的背影,想着近日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况且正月十六便开朝了,这许政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见他不成?
元胤琢磨不透,但是依着上一世对许政的了解,他也知道这许政来找他,必定不仅仅是为了拜年那般简单。
元胤将心思掩藏起来,只做一个十五岁少年该有的神情,吩咐人拿来了暖炉,又回到亭中坐下,瞧着那身着鸦青色常服的许政阔步走来,发髻衬得五官及轮廓分明,更显英挺之色。
上一世元胤也听宫中的一些宫女们说过,这许太尉孑然一身是在等一个人,而且他所等的那位还是个男子。
想着大魏国风开放,许多文人雅士崇尚男风也不是什么丢脸之事,甚至在一些花街柳巷中还设有小倌馆,多是一些年轻,模样出挑的少年。
有的以才艺示人,有些则以声色示人,总归是不必烟花之地清冷就是了,对于这些个传闻言谈,就算上一世元胤重用许政,也不曾听他透露过半分。
伺候的内侍送上热茶,元胤刚刚端起茶杯,许政便走了过来,在凉亭底下便朝着元胤揖礼一拜:“臣许政参见陛下。”
“这正月十六才开朝呢,许爱卿此时来见朕,所为何事啊?”元胤轻抿了热茶,略微品了品,确是新茶无疑,唇齿留香,甘香醇厚。
“臣此番来求见,并非是为了朝政之事,陛下虽是一国之君,可若是一年到头皆是忙于朝政,恐陛下龙体吃不消。”许政连忙揖礼恭敬的说道。
元胤想着上一次出宫,宣见许政时,他便是要求自己不可擅离宫禁,要以身作则,怎的今日却说要他以龙体为重呢?莫不是许政转了性子了?
“许爱卿,你是先皇所指派的辅政大臣,朕在朝政上也是多多依仗了你与萧御史,朕还未亲政,便谈不上忙于朝政,朕的身体还吃得消。”元胤浅浅一笑,却始终不叫许政起身。
许政便也一直弯着腰,不敢起身。
元胤瞧着这下马威给的够了,便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许爱卿平身吧,如何还行此大礼。”
许政得了皇帝的允准,这才谢过恩典后起身,抬首瞧着那少年皇帝的模样,也是不由勾唇浅笑,恭敬道:“臣此番进宫,是因为臣知晓陛下和萧御史在学习,臣想着这萧御史一家之言,恐让陛下偏听偏信,今日得知城中新开一家名为四方馆的茶社,专门容纳今年秋季科举的学子。”
“哦?这是好事啊。”元胤听着许政的话,虽说是神色表现的略微欣喜,可心底到底是存了疑,这许政提及此事又是为何呢?
“的确,此茶社平日也是京中才子聚集之地,谈论诗词歌赋,或是讨论着坊间民生,陛下若是有兴趣,倒是可以前去坐坐,多了解一些民生百态。”许政揖礼,侃侃说道。
“可许卿从前说过,朕是一国天子,如何能够擅离宫禁呢?”元胤沉了沉脸色,故作严肃。
许政想了想,脸色倒也有些难看,可随后又道:“从前是臣的过错,害怕陛下贪恋民间声色,忘记身份,才如此说,后来想想的确是臣的过失,陛下出宫是为了体察民情,臣却一再阻止,是臣的不是。”
许政的态度极为诚恳,听的元胤倒是也没什么理由去反驳他,旋即起身,虚扶了一把许政道:“许卿之心,朕明白,先皇能让许卿为朕辅政,必定是信任有加的,那从今往后,还请许卿多多费心了。”
元胤抬了手,求贤的姿态做的十足,只是心里却是另有打算。
许政今日进宫表示了对皇帝的亲近,元胤自然也不会记恨,拒人于千里之外,毕竟朝堂上还需要他来牵制萧戎那个奸贼,等着除掉萧戎,再将定安先生揽入朝中以后,这许政便视情况再用了。
相谈过后,元胤便邀了许政一同在御花园逛着,瞧着这御花园中的奇花异草,许政倒也不推辞,跟在元胤的身后,姿态极为恭敬,与元胤谈论着各种花草的种法,及所需的肥料,还有适合的季节,听的元胤频频点头。
他倒是实在不知,这许政对于种花草一事,竟如此有研究。
“想不到许卿对花草种植竟如此有心得,想必许卿府中必定有更多的奇花异草了?”元胤笑着道。
“陛下哪里的话,若是陛下喜欢,臣倒是可以将新培育出来的水兰献给陛下。”许政连忙抱拳回答。
“君子不夺人所好,许卿是爱花之人,朕却不是个好的识花人,许卿还是自己留着吧。”元胤停下脚步,侧身瞧着许政,稚嫩的脸上浮现出的温和笑意。
许政也附和着笑了笑:“也非臣是识花人,只是比普通的花匠要花些时间,尽心照顾罢了,不让杂草生错地方,掩盖了花朵的本色,就好比这朝中各官各职,都是各司其职,互不干涉。”
听着许政话里的意思,元胤眉头轻蹙,忽的明白了今日许政来见他的真正原因了。
说起四方茶社,又提到出宫体察民情,又讲着如何种花,原来绕了一大圈子,目的是在朝中的各官各职身上,元胤那轻蹙的眉头也不过是片刻,随后便恢复如常道:
“听许卿的意思,是这朝中有人乱了职位?”
“陛下问起,臣也不好不答。”许政神色严峻,认真的揖礼一拜道:“臣今日进宫,是听闻萧御史插手了本该是京兆衙门所管的案子,虽说是出于好意,可毕竟此案是京兆衙门负责,萧御史此番所谓实在是胡作非为。”
元胤听得许政的言辞,略微蹙了霉,不由问道:“萧御史插手京兆衙门的案子,哪一桩啊?”
许政微愣,随后答道:“臣有所耳闻,乃是刑部侍郎董方被害一案。”
元胤心中登时疑惑丛生,他分明是写了手谕让萧戎去查的,就算是京兆尹有何不满,也该是亲自来见朕,为何是由许政来说给他听,还这般拐弯抹角的。
且许政言辞之中,并未提到萧戎是拿着皇帝的手谕办事,这奸贼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元胤又问:“那萧御史可有说是为何要插手这件案子?”
“臣听说是董侍郎的夫人委托萧御史,帮忙找出杀害董侍郎的凶手,便再无其他。”许政抱拳认真的说道:“臣与萧御史虽说私下并无往来,故而不知这萧御史竟与董侍郎如此交好,董夫人一句嘱托,他便插手此案了。”
元胤并非是没有听出许政的言外之意,只是他不明白萧戎这奸贼明明握着皇帝的手谕,为何还要称是为了帮助董夫人替董侍郎翻案,难不成皇帝的手谕还比不上董夫人的名号?
元胤心中如此想,心底便生出一丝不满的情绪来,待日后开了朝,他必定得好好问问这奸贼。
“朕也不知道这萧御史竟如此热心,此事朕知道了,朕会传召萧御问个清楚的,许卿便不必忧心了。”元胤笑着说道:“只是许卿,你也是朕的辅政大臣,这朝中之事你也应该为朕出一份力,虽说萧御史如今是朕的老师,可在朝中你们是平起平坐的,朕还得多多仰仗你啊。”
许政听得皇帝如此说,遂撩了裳摆单膝跪地行礼道:“臣知道了,日后,臣并不负陛下所托,必定尽心竭力辅佐陛下。”
“好啦好啦,起来吧。”元胤虚扶一把许政,道:“朕初登帝位,若是做了不该做的,也请许卿多多提点。”
“臣遵旨。”许政抱拳,郑重其事的答道。
许政走后,这御花园里倒也是清静了不少,可萦绕在元胤心头的,却还是萧戎分明是又手谕却不用,非得换个理由插手查案这件事。
这件事分明是皇帝下旨明他查的,为何他就是秘而不宣,他装满坏水儿的肚子里,究竟又生出了什么鬼主意?
第17章
夜晚寒风簌簌,甘露殿内却是依旧温暖如春,元胤自午后见过许政之后,这心里便是百思不得其解,这萧戎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为何他是有手谕不用,还留下把柄让人抓,实在是不像他的处事风格。
“李霖,这两日京城里头,可有什么好玩的?”元胤连忙唤来李霖,好奇的问道。
李霖思索了片刻,最后却是无奈的摇摇头:“老奴在宫中也快五十年了,这宫外有什么好玩儿的,老奴实在是不知。”
元胤瞧着李霖的低眉颔首恭敬的模样,这奴才怎么就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么?
于是元胤又将视线投在了小路子身上,朝他勾了勾手指,小路子连忙到元胤的跟前行礼道:“陛下。”
“朕问你,你没进宫时,都怎么过年的?”元胤挑眉问道。
小路子抬首瞧了瞧元胤,又瞧了瞧李霖,连忙叩首答道:“若是在民间,因的再有两日便是上元佳节,奴才家乡那些未行婚配的男女都会去放河灯,猜灯谜赢灯王,热闹极了。”
小路子刚刚说完,这李霖便是轻咳一声,小路子登时吓得脸色惨白,李霖可是明白的知道元胤的心思,如此费心打听,不过就是想出宫去玩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