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斩挑眉,“不说别的,单单厉家就不可能让厉混球有差池,你……”
言未尽,意已达。
云兰的脸色变得惨白。
她还想挣扎着说什么,被洛书打断,“你说愿意为他跌落尘埃,可是你所做的,却是把厉敢天推了下去。”
洛书说着语气一变,带着股莫名的清冷与病态,明明声音还是洛书的声音,可就是莫名让人想起云兰。
“要是敢天走火入魔,我就可以像第一次见面时他怜惜我一样怜惜他,我会对他很好,要他知道谁才对他一片真心。”
洛书说着,就像是云兰自己说出了这些话。
接着洛书的语气又恢复了正常,“什么为爱无私奉献啊,你这是欲,所谓的奉献都是自我满足,不信你问厉小子,你所谓的牺牲,是他愿意你做的吗?”
“你只是感动了你自己。”
就像是《雷雨》里的周朴园,用旧家具,念叨着生日,回忆着从前的种种,自以为是爱极了,其实不过是自我感动。
“你要的是将自己塑造地无比伟大,而不是厉小子的喜欢。”
“你只爱你自己。”
私密而晦暗的心事被人当众挑明,云兰好像要碎在空气中。
那些难以言明的、阴暗处滋生的恶劣,洛书全都看得见。想起宁恒,想起另一个同样自私的人,洛书的语气难免带上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戾气。
“你口口声声说爱厉小子,说他无心无情,可是你呢?你就有心吗?”
“若不是你顶替了花花的位置,厉小子怎么会认错人?怎么会长达四年都没有发现不对劲?你怎么还埋怨他,将你当做替身呢?”
“这不是你求之不得的吗?”
“厉小子虽然认错了人,但是对你也是真的没的说,你就真的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为了验证花花在他心里的地位,骗走了他救命的药材。”
“云兰,我问你,你可有心吗?”
云兰被问地摇摇欲坠。
韶斩几人惊呆了,从未见过洛书发这么大的火气,连忙上前安抚,只有洛书知道,他这是被压抑太久了。
老宁,当年引冉苍为知己,教他武功,助他夺位,收复边疆,治理内患,到头来,落得囚禁牢笼五十载的下场。
如今洛书看厉敢天与云兰,就如同在看另一个冉苍,另一个宁恒。
“情啊,就是让两人变得更好,欲,就是将人拖下神坛,共赴黄泉。”
仿佛是一锤定音,洛书脱口而出的一刹那,恍恍惚惚地想起,有一个人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宿主,情与欲究竟有什么分别?】
原来,小八考虑了那么久的时间吗?
小心翼翼地确认自己的心思,强行压制亲近的欲望,生怕他受了半点委屈。
他想起那眉心的轻吻,突然就觉得一颗心被泡进了温水里,化成了一团融融的水。
厉敢天将叶见当做情敌,当做未来的挚友与兄弟,从未想过别的,也就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心意,那自己又何尝不是。
在那天察觉到小八的动作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不就是逃避吗?
他总觉得友情比爱情更长久,因此害怕所有的不确定,他知道,他在二零八八回总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二零八八对他有多重要。
现在想来,他的依赖眷恋,早就已经不正常,只是日积月累习以为常,让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的心思。就像是日常相处,在三岁孩童的体型时习惯了小八的拥抱与投喂照顾,直到他如今青年的体型,动作做来无比自然,全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现在想来,兄弟挚友之间,哪有这样的相处模式呢?
洛书豁然开朗。
他需要时间,需要确定,自己对小八的感情究竟是相濡以沫的亲情,还是不知何时变质出的爱情。
不过,现如今他有件事情要确认。
洛书走到云兰身边,点了她的穴位。
众人看着云兰身上的牛筋绳,这就算是一头牛也挣不断,反而会因为挣扎而越勒越紧,不知为何洛书会点穴道。
洛书并不解答,拿出了一个鲜红的瓷瓶。
里面睡着红柚。
***
夜色。
“将军。”
冉星辰挥手免礼,问道:“这些人情况如何?还是不肯开口吗?”
将领有些惭愧地低下头,“是。”
冉星辰又问:“他们的身体如何了?腹泻止住了吗?”
将领头愈发低了,“我们将周围几个城的大夫都请来了,可是没人解得了毒,现下已经有好些人虚脱了。”
冉星辰面上不显,心里暗惊,子车这药也太狠了?!以后绝对不能惹他!
这么想着,他拿出了一张药方,递给将领,道:“这是本王找人讨的方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过,你且看看。”
将领拿过来,这一天他都不知道看过多少方子,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张新的方子。
“回将军,没有用过。”
“好,那就试试。”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腹泻症状有了明显的减轻。
方子自然是半成品,若是药到病除才令人怀疑,现在的状况正好。
抓人的需要治疗这些人,是因为这一群人已经脱了力,嘴又严,若是不治,恐怕撑不过更重的刑罚。
冉星辰需要治疗这些人,是因为他要在这群人面前露个脸。
哪怕知道冉星辰的“目的”是想更好地拷问他们,但是脱离了腹泻这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状态,也会不由自主地生出几丝好感。
他要的,就是这几丝好感。
日积月累,积少成多,等到他夺下皇位的时候,也不愁如何收服这些人。
故而冉星辰带着钱公公去看“犯人”的时候,钱公公就跟在后面唠唠叨叨,“您可是太子,怎么能来这种脏地方,您特意找来了药方,还将这群人的腹泻毛病治好了,这不就够了嘛……哎呦,您抬脚!这里怎么这么脏……”
看着冉星辰离去的背影,不知多少人暗暗地将他记在了心里。
太子,冉星辰……
第172章
冉苍要回了自己的御医,阴沉着脸撤军出武林大会会场。
原本玄黄军可以如同来时一样化作小队融入人群,分头离开,然而这一群人有八成肚子还疼着,不得不请御医挨个看过来。
宫里的御医不必从军的军医,给看病的都是皇上娘娘大人,虽然有些病也着实恶心,但是总归只是一个人,行医嘛,谁还没看过几个没法入眼的病。
然而这不是一个人,是三万多的人。
走过了一圈的御医脸都绿了。
子车痕不仅仅是一名大夫,还是一位药师,研制完了新配方总需要有人来试药。在之前,是冉星辰“滥用私权”,将因为某些原因见不得人的死囚提出来给子车痕试药,但是这一类人终归没有多少,子车痕若是实在手痒忍不住,就去端一窝土匪或者捉两个江洋大盗采花贼之流,勉强凑活凑活用了,这圣手毒医的名声当初就是这样被传出来的。
后来遇见了半夏,半夏是药鼎体质,用来试药极好,但是毕竟是极为罕见的体质,小孩又特别招人疼,子车痕就当然不忍心将某些药用在半夏身上。
所以如今竟然有三万多人给他试药,子车痕兴奋地差点把自己的药箱搬空。
十九种药,都是泻药,用药却有微妙的不同,解药除了几味药材相同,余下的千差万别,若是一种的解药用到了另一张方子上,恐怕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冉星辰手上的半成品,正是所有解药都有的几味药材。
那一共十九种方子,哪怕有人真能全都找出解药,恐怕要等到猴年马月。更枉论冉苍要几位御医在半个时辰诊断出病症。
为首的御医须发皆白,一副老神仙的样子,他向着冉苍行了一礼,道:“陛下,半个时辰恐怕不够,臣等学术不精,皇上恕罪。”
潜台词就是爱谁治谁治,你要是非要半个时辰让我们拿出解药,那我们就撂摊子不干了。
大夫逼急了也会有脾气的。
要是别人,冉苍还能以势压人,但是这位老先生是太医院的瑰宝,太医院有半数都是他的学生,真可谓是桃李满天下,要是他敢威逼老先生甚至治罪,估计不用明天,现在就有一队御医死谏。
况且,这些御医车马劳顿,还被抓了一次,脸上都是倦色,冉苍不能让这些人寒了心。
冉苍只得黑着脸又宽限了一个时辰,看看天时,今晚要宿在野外了。
玄黄军中许多人已经脱力,连站都站不起来,余下了两成完好的,要保护冉苍和这一群失去战斗力的弟兄,还要看着顾离不让他整出什么幺蛾子,冉苍只得派出几十名精锐去寻找被当地抓捕的玄黄军。
这几十个人四散开来,一路沿着留下的记号去搜寻,然而越到后面记号越稀疏,看着刻痕都能看出刻字人的脱力,最后干脆不见了。
这几十个人,竟然一无所获。
不,也不算是什么消息都没听到。
“队长,今日下午老五他们一队被带到览月城了。”
队长闻言一愣,览月城倒是离这里不远。但是览月城是周围唯一的一座城池,有什么理由要将他们转移过去呢?
难道是被人问出了什么?
话不多说,几十个人的小队集合,在黑夜中沉默而迅速地向着览月城奔去。
而等他们到了览月城,终于知道了将他们转移过去的缘由。
监狱大啊!
就算是监狱大,这一万多人,也只能挨挨挤挤地勉强塞在监狱里,甚至因为位置不够,被带上枷锁镣铐被安排到外面。
但就是这样,在小队意图与之相认的时候,竟然观察发现这些兄弟似乎都不觉得环境恶劣,甚至有几分享受。
!!!
终于抑制住了腹泻,不享受才怪。
得知这一消息,小队没有因为知道有药房而欣喜若狂,而是开始打探消息,然而这周围的,几乎全都是冉星辰的人,不管怎么换着花样打探,都只能得出相同的结论。
“太子仁厚,听说是路过此地,听说城中的军队抓到了一伙奸细,又联想到另外几处传闻,发下这些人都是一伙的,就将这些殷国奸细都赶到了览月城。这些人不知是不是因为水土不服,那肚子拉的……还是太子拿出了在边疆时对付的土方子,把这群人治好了。”
“太子为什么路过此地……这我哪里知道。”
“为什么要治?你是不是傻啊?都虚成这德性了,要是不止住怎审讯啊?况且在审的时候万一……多不雅。”
队长被鄙视了一通,倒也没有生气,回来和其他将士的结论一整合,得出了这条消息真实的结论,不由得对太子升起了几分好感。
……就是这奸细的身份让他们很不爽。
这说的消息本就是九真一假,除了冉星辰不是路过此地,而是专程为此而来。
队长拿着冉苍赐下的令牌,等着冉星辰。
其实本来直接敲门上去也行,但是屋里城主将领几个在城中能说上话的人都在,此时敲门进去,万一玄黄军的事情被张扬出来,丢脸事小,暴露了皇上的行程事大。
夜深露重。
夜间已经有些冷了,连日奔波的玄黄军还没有加衣,虽然武功练到了极致可以不畏寒暑,但是不畏不等于喜欢,看衣服花样屯的洛书就知道。哪怕这温度还奈何不了小队的人,却也是在称不上舒服。
队长想着还在受苦的弟兄们等得有些心焦,连日奔波疲惫,身边的这群小崽子还在叽叽喳喳地吵他。
“为什么说咱们兄弟是殷国的走狗啊?”
“对!这可不能认!”
“还说呢,你看看咱们这一次出来,怎么就被人发现了行迹。要是你发现有一万多有武功底子的人伪装成平民模样,你能不多想吗?”
“哎,这还真是……”
“咱们兄弟的易容应该没的说啊,怎么就被发现了?”
“鬼知道。”
队长听着,倒觉得被抓没什么奇怪的,被抓的全是腹泻严重的,这样一群人走在正常平民中,总归是不同的。
他更在意的,是谁泄露了消息。
他们分作这么多小队,有些小队甚至只有一两个人,怎么下泻药就下得这么全面?
此时的队长,还没有真正了解到听风楼的可怕,同时,也因为没有考虑到听风楼,因此一回总部,就开始秘密检查组织内部,最后当真揪出来了几枚钉子。
施己教的。
巧了。
左等右等,终于把冉星辰等了出来,队长连忙上前解释了这一遭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过将冉苍的真实目的和行踪隐藏了,冉星辰满脸担心,当即放了犯人拿出了药方,若不是队长拼命拦着,恐怕冉星辰当即就要骑着马和他们一起去看其余的那三万将士。
队长暗暗擦了一把汗,太子体弱多病,这晚上夜里寒,万一有个闪失就坏了。
……不过,传闻中的宽和仁厚,爱戴士兵,倒似是真的。
看着小队离去的方向,冉星辰摇头笑了笑。
他是爱护护卫着大穹的士兵将领,但前提是,他们是他的兵。
***
云兰跌坐在椅子上,就像是零落的花。她面上血色尽褪,双目空洞无神,一身内功被散尽,而她身上的绳子,那牛筋绳,竟然被生生绷断成数节。白衣染血,绳子深深勒紧皮肉又崩开,连骨头几乎都要一起绷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