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夕咬破指尖,凑到蝎子旁边,蝎子抱住了李砚夕的手,安静了下来。
蝎蛊。
在蝎蛊平静下来的一刹那,那外形涣散了,竟然变成了一群黑色的蝴蝶,它们绕着李砚夕飞了一圈,然后凭空消散。
龙韬这时才恍然发现,这四个人每人手中都有一只蛊王。
万蛊难现的蛊王,这里居然有四只。
恐怕整个苗疆的蛊王加起来,也多不过这里了。
“怎么回事?”
最先出声的是雪暮枝。
他雪白的蛛蛊被放在掌心安抚,倒是没有喂食血液。
洛书打开瓶塞看看红柚,红柚看起来有点焦躁。子车筹捧着雪岭,目露诧异。
“是不是蛊王相撞?”李砚夕问道。
他的蝶蛊是最狂躁、攻击力最强的,不得不用血液安抚。
所谓王不见王,蛊王相见必然要互相吞噬,除非是红柚和雪岭的情况。
可是没道理,蛊都待在蛊皿里,蛊皿提供绝对安全与舒适的环境,以安抚蛊,若是蛊王相撞,那四人一碰面,四只蛊王就应该开始躁动了。
到底……
洛书左右看看,也没有发现引得蛊躁动的事物,而四只蛊现在已经渐渐恢复了原本安静的样子,刚刚的躁动仿佛不过一场梦境。
四人再度靠近,蛊又开始不安起来。
难道真的是因为蛊王相撞的原因吗?这可就尴尬了。
洛书摸摸鼻子,率先走在前面,后面几人一个隔着另一个一丈远,看过去就像是士兵巡逻,颇为诡异。
只好先这样了,等等去寻些好的料子来,再做一只蛊皿。
……
在洛书一行人走后,他们驻足房间里,一门之隔,阿荼五心向天,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跌倒在地,人事不知。
***
顾离跪在地上,感受着双膝的刺痛与冰凉,目光微微涣散。
他被自小被老师捡到,教习玄法巫术,观天时地动,成为国徒。
可是他总觉得老师不喜他。
他的名字是老师取的,顾离顾离,听着是好听,可是谁会给自己喜爱的孩子取一个“离”字?
他莫不是厌烦自己,希望自己早早离开吗?
况且明明他学的是师兄弟里最好的,可是老师还是没有传授自己更为高深的知识。老师总说再等等再等等,可是他等到有人将玄法第五层学成,他依旧没有得到学习的许可。
为什么?!
顾离很骄傲,骄傲到自负,同时也为自己的遭遇感到不平,他不知道,老师到底是哪里看不上自己,明明他学什么都是最快最好的。
因为不甘,因为骄傲,所以他像是想证明什么似的,上了擂台。
然后,被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的一腔骄傲尽数被击垮。
他自从下了擂台就被囚禁了起来,他一言不发,阴差阳错地躲过了冉苍的怒火与疑心。
冉苍原本是怀疑他生了不臣之心的。
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再想逃避,也最终被送到了占星台。
被送到了老师、他最不想看到的人面前。
他想证明自己给老师看,可是他搞砸了。
最不想让谁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偏偏被谁看到了。
他垂着头,皇上与老师的交谈声听得很清晰。
“国师,你教的好学生啊!”
冉苍冷笑着,重重将被子放到了桌子上。
他这一路的憋屈,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圣上恕罪,您的信我看过了,这次是小离做的莽撞了。”
很平和的声音,让人想起山间潺潺的流水。
“国师,朕一直信你,也放心由着你来自行教导学徒。因为信你,所以连选都没有选,就随意抽了一个,却发生了这种事!”
“臣有罪。”
听见簌簌的声音,是衣服摩擦。
顾离不抬头也能想到,这是国师向冉苍行了一礼。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突然收紧。
自己这件事做的莽撞了,正好撞在了冉苍的气头上,若是老师流露出对自己一丝的不在意,自己这条命,都会交代在这里。
他明明这么恨这个人,最后却还要他来救自己的命。
真是讽刺。
“国师,你说,朕到底哪里对不起占星台?如今竟然如此,朕惶恐啊。”
窸窸窣窣衣襟摩挲的声音更大,显然是行礼更重。
顾离的指甲扎进掌心,生疼。
国师在穹国的地位有多高呢?高到无可取代。
这个位置上的人,不是江湖骗子,而是真的能观星占月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以一己之力动全国躲避自然祸患。
没有人知道国师的年纪,但所有人都知道,先皇昏庸,若没有国师的支撑,恐怕等不到冉苍,穹国就先亡了。
国师见皇上是可以不跪拜的,冉苍桀骜自负如此,见到国师也要行上一礼。
面对太上皇也不过如此。
然而今天,为了他,国师、他的老师,向着皇上弯了腰。
他低着头,脸上的神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他想站起来指着冉苍,说这些都是老子干的,和我老师没干系,你冲着我来,可是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让自己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不出声音。
他知道,若是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动作,老师的礼就白行了。
他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无力。
冉苍没有多加为难国师。
毕竟国徒还没有学成,而国师现在无可取代,撕破了脸对谁都不好。
他冉苍最受不得有什么脱离他的掌控,他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看到国师的臣服。
留下一些聊胜于无的恩赐,又说了一些假惺惺的话,冉苍终于走了,占星台恢复了以往的安静,顾离垂着头跪在地上,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里有一团火,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
“小离。”
有人轻声叫他,那流水一样的声音,依旧是平和的,温柔的,好像刚刚的狂风暴雨不存在,泉水依旧是泉水,小溪依旧是小溪,不紧不慢,不争不抢。
他抬起头来,看见他在月光下回头看过来。
国师的年纪一直是一个谜,看着外貌,说他二十岁也可以,三十岁也可以,四十岁也可以,他的外貌已经超出了年龄的限制,已经穿破了时间的禁锢。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国师的年龄远远不止这么多。
月光如水一般,温柔地淌在他的及腰的长发上,他头发半束半披,除了靠近发尾的地方是黑色,其他的部分是纯净的白,让人想起仙鹤的翅膀。单看他的头发,他应该很老了,可是他的容颜却如同二十多岁的青年人。
他的容貌既不精致也不惊艳,却让人感到岁月静好的时光温柔。
他穿着一身黑白的长袍,在月色与雾气中,好像要乘风而去。
顾离突然一阵心慌。
“……老师。”
他不知缘由地微微颤抖起来。
国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离,起来。”
顾离不敢不起。
跪得太久了,他站起的时候一个踉跄,膝盖一阵刺痛。
“哎……”
又是轻轻的一声叹息,这次在耳边。
国师扶住顾离,宽大的袖子就将顾离包裹了起来,顾离恍惚想起,当初自己被捡回来的时候,也是如此。很宽很长的袖子,将他严实得包裹起来,好像一道保护他的墙。
国师将顾离放在椅子山,起身去拿了一盒药膏过来,然后将顾离的手拿过来,顾离身子僵直,拳头握得紧紧的。
“小离。伸手。”
顾离僵了一下,像是想要抗拒,但最后还是妥协似的,将手指一根一根地张开。
指甲扎进掌心,掌心一片鲜血淋漓。
国师拿过手帕,沾了清水擦净他的掌心,雪白的手帕晕开丝丝的红。国师的手是温热的,但是对于火气正旺的少年人来说是偏凉了,顾离忍不住缩了一下,被捉住手腕。
“小离,”国师的动作很轻柔,凉丝丝的药膏抹在伤口,竟然没有太疼,“和自己的身体生什么气呢?”
指腹摩挲过掌心,带起丝丝缕缕的痒。
“知道你少年意气,但是你啊,陛下的裁决可有错吗?”
顾离不说话。
他不是在意冉苍。
涂抹完了双手的药膏,顾离的两只手都被裹了纱布,这才发现自己腿上的伤还没有涂药。
国师自然地将顾离的一条腿放到自己腿上,拿起小刀割开膝盖处的布料,顾离吓了一跳。
“老师,我、我自己来……”
膝盖处的血与布料沾在了一起,一不小心就会将人的皮一起撕下来,疼得很,国师认真地将布料一点点割下来,还不忘回复顾离,“别闹,这么大的人了还不让为师省心。”
顾离想起自己小时候皮,身上常有伤口,就是老师这样一点点给自己处理的。
穿过时光,好像什么都没变。
国师将最后一处伤口处理完,摸了摸顾离的头,见他双腿双手都裹着布条,又叹了一口气。
他微微弯腰,将顾离抱了起来,让顾离坐在自己的臂弯上,就像是抱着小孩子。
顾离的脸一下子红了,想要挣扎,国师的手按在他的头上,他就像是被按住后颈的猫,一下子不动了。
国师的袖子将顾离包裹起来,就像是他被捡回来的那天一样。
顾离突然明白了自己方才为什么在颤抖。
因为他在害怕。
他无比害怕老师说,小离,我不要你了。
往往自负来源于自卑。
顾离无父无母,在偌大的皇宫中,亲近的也只有国师一人。
他在乎的评价,也只有国师的。
他一无所有,他想要报答,或甚是让国师开心的方法,便只有努力地学,成为他最好的弟子。
那深深的怨,不过是来源于最初的敬与爱。
顾离将头埋在老师的颈窝里,微微蹭了蹭,就像是以前一样。
国师微微含笑着按住了顾离的头。
在顾离看不到的角度,他微微侧头看向冉苍离去的方向,笑意褪去,换做了犹豫与忧虑。
***
同一片月光下,在承阳城,在世锦,还有三个人没有睡。
“老大,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真是奇了怪了,南风金鳞手里的那块幽冥令到底去哪了?老子都把腿给跑断了,连根毛都没瞅见。”
魁梧黝黑的班主裸着胸膛,一坛酒直直灌下去,酒液顺着脖颈滑下,沾湿了胸前的毛发。
“这件事的确奇怪,本来打着趁承阳城里程长老一脉的人没有反应过来,先下手为强,没想到幽冥令不见了,它还能长腿跑了不成?”后裔闷闷地摸着自己的箭,箭头被修补过,但是有些歪歪扭扭的,算是废了。
“金鳞被斩首了,那南风馆又被改造了,血牡丹现在不知所踪,这幽冥令万一是被金鳞藏在了那个地方,不会就永远也找不到了?”后裔又说。
“格老子第,那可恶心巴拉,老子找了这么久!”班主被这种可能性气到了,酒坛子摔倒地上,未喝干的酒溅开,险些沾湿了为首之人的鞋子。
“抱歉啊老大,我、哎!我就是太生气,一时没有控制住。”
班主挠挠头,讨好地凑过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大第一次开了口,“未必。”
“那一块幽冥令,也许是在冉苍手里。”
“什么?!”后裔惊呼,险些将箭头掰断。
“他不是与咱们合作的……”后裔说了一半顿住了,以冉苍的性子来说,他不来抢他们的东西就好了,还盼什么别的。
哪有让老虎把嘴里的东西再吐出来的道理。
“妈的!”班主恨恨地将酒坛子拍在桌子上,“那咱们这一个月就白费了?!不说别的,用在那丫头身上的就耗费了不少。老大,空中楼阁那边还整吗?”
老大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继续计划,未必没有用。”
“怎么说?”
后裔殷切地看向老大。
“新消息。空中楼阁与雷世苍相识,雷世苍身边的姑娘,便是妖女韶斩。”
“她的手里,有一块幽冥令。”
第184章
月色静悄悄的。
“阿荼,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雷世苍有些奇怪地看着阿荼,妹子把自己叫到后院来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吗?还非要出来说?
空中楼阁常居之处的后面,是一方池塘,夏日重重叠叠的荷花开得满满当当,现下是深秋,荷花都落了,只剩枝干支棱棱在湖面上,月色清凉,别有一番萧瑟的美感。
可惜雷世苍全然不解其意,他的目光落在阿荼的面颊上。
今夜的阿荼有些奇怪。
平时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裙装,今日却露着双肩,月光照在阿荼的肌肤上,面颊,脖颈,手腕,透着一股带着冷意的白,偏偏唇色如二月的红花,于是就带上了一股艳。
平时的阿荼,让人想起白雏菊或是出水芙蓉,却绝不会让人想起罂粟或时岩蔷薇。
可是雷世苍是看不出来的。
若是他能看出来,也不至于今天白日赵柯都将阿荼等他的事情说出来,他还什么都没有察觉,还只是当阿荼是他的妹子。
所以雷世苍盯住阿荼的脸,迟疑着问,“阿荼,你是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