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看着顾离不可置信的表情,国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有时候最不可能的,反而是最可能的。”
太子为人温和、文采斐然、排兵布阵皆有章程,可惜心肠太软,又体弱多病。至今朝廷上还有不站队在太子这边的朝臣,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这两个缺点。
太子是个温柔的人,可是心肠太软,若是在平民之家或是江湖之上,绝对是能聚拢人心的大哥、大侠,可是这时在皇宫,有些事并不仅仅是为人温和就好的。
这样的人,有可能会……篡位吗?
可这是老师的说的,那就只有可能是真的。
国师再没有说什么,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是好事,他只是说:“等太子继位,未必不会重用于你。”
不等顾离说话,国师又自嘲似的,笑着道:“毕竟,我的学生,他敢用的不多。”
“老师?”不知道为什么,老师的表情让他心里一紧,他手上也跟着紧了紧,发觉不对,等低头才发现老师的衣服已经被攥地一团糟,他连忙拉了拉布料,试图将衣袖抚平,然而显然没有什么用处。
“老师……”顾离苦着脸看向国师,国师忍俊不禁,原本令他难受沉郁的事情,也能像聊天一样说出来。
“你今天不是问小泽去哪里了吗?他随着皇上出去了。”
“临行前赐姓为冉。”
“赐姓……?”顾离如同被雷劈中,僵直了身子,“是冉苍逼的吗?”
他们这些学生应该都跟着老师姓顾啊。
顾离只觉嗓音干涩,可是也自知问的是绝对不可能。
不想被赐姓,冉苍还能逼他不成?
可是、可是……
小泽刚来的时候,小泽平时、他、明明老师那么看重、他怎么能?!
顾离越想越是愤怒难过,双目赤红,脖颈青筋暴起,身子微微颤动。
他以为师门就是他的家,他以为他又有了兄弟的。
“小离。”
好像是一声叹息,国师摸了摸他的后颈,平时温暖的手指有些凉。
“没关系,不怪他。”
世人都知道江湖有隐门,精通机关阵法,奇门八卦,可是鲜有人知,隐门分两系,一系在江湖,于山水之间感悟自然万物,解机关,破阵法,暗保皇室免于贼人来往;一系在朝廷,明辅皇帝治理国家,精通天文地理,使穹国躲过不知多少天灾地难。
江湖与朝廷本就密不可分,只是冉苍之前做的事情太绝,使江湖与朝廷势不两立。
然而还不到撕破脸的地步,隐门就成了朝廷与江湖之间唯一的纽带,隐门天文一系依旧在朝廷里,只是隐门机关一系却除了检修宫中的机关之外,很少来往。
后来冉苍从各地招揽奇人异事,能工巧匠,于是机关一系也渐渐不去检修了。
所以剩下的,只有国师。
所以国师对皇上可以不拜,大臣多以为皇上礼贤下士,与国师关系极佳,其实两人之间并不能完全算是君臣。
然而历任国师都是隐门中人这件事,冉苍起初是不知道的。这件事只有历任皇帝知道,但是冉苍篡了位。
当少年国师前来之时,他以为是自己招揽到了奇人异士,正在两国交战之时,国师夜观天象,利用骤然来袭的寒风打了殷国一个措手不及,自此之后越发看重宁恒。等知道国师乃江湖弟子,却已经离不开了。
不过只是暂时的。
历任天文一脉都会皇宫招收弟子,到大成之时,选取一人留在皇宫成为下任国师,国师会带领着他的弟子回归山门,从未有过差错。
却偏偏在他这一任出了问题。
他的老师被当年的皇帝气得几乎昏厥,根本无心收徒,他是老师还没去朝廷时收的弟子。
当年他的老师见皇帝无可救药,干脆回了山门,准备以江湖客的身份参与这次战事,不料皇室传来消息,新皇上任,新皇与盟主关系极好。老师在朝廷不曾收徒,于是将他派了出去,国师就回到了皇宫。
宁恒与国师都以为冉苍知道这件事,却不料阴差阳错,竟然到战事毕才知晓。
而冉苍多疑,根本信不过他,于是就在他的学生身上做手脚。或学生本身就有问题,或是在幼时诱之,归心与他的又天赋绝佳的,这些年莫名地就痴呆了一个,跌进井水一个。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些孩子“都是”没有家的,入他隐门,便随了师父姓。
这些都应该是他的学生,他的门人,他的孩子。
冉苍知道,一个国家不能没有国师,国师的能力是极大的助力,因此他要将有这门本事的人,变成自己的人。
担心国师会藏私,他安插了自小被洗脑的死士,做颠肺流离装途经国师身边,一切的相遇都被装饰成了意外的样子。
就像是小泽。
等冉苍回来,就是彻底决断的一天。
起初他很奇怪,为什么冉苍会对顾离隐隐敌视,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顾离无法被他掌控在手里。
到底是相识多年,他本就是心有七窍之人,对冉苍看得透彻,怕冉苍会认为自己偏爱顾离,对其他弟子不尽心,继而对他动手,所以刻意压慢顾离的进度,也算是为他打好根基。
其实他真的不怪小泽,因为他本就是冉家的死士,本就姓冉,这次、只不过是将姓氏归还与他而已。
他本不是他的学生。
谈何怪罪。
“老师,既然太子要继位,为何要走?他定是不敢用、用……的。”
顾离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同门的名字。
国师笑了笑,倒是有些放松,“一朝天子一朝臣。”
顾离攥紧了国师的袖子,“老师,带我回山门吧,我不想留在这。”
“小离,你要想好了,以你的天赋,留在这里早晚会被重用。你不是喜欢吃南方的果子吗?留在这里,每年都能吃到。要是跟着老师,就要过苦日子啦。”
“我跟着老师。”顾离低着头,向国师的方向挪了挪。
国师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像抱小孩子似的,将他揽进怀里,不一会胸前就有了湿意。
“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咱们就回隐门,里面那一群小家伙可都盼着见一见你。”
“老师要记得。”
“记得。”
“那拉钩。”
“好,拉钩。”
……
国师轻轻给顾离盖好被子,将毛巾搭在顾离红肿的眼睛上。
顾离小时候见得太多,成熟得不像是个小孩,可其实他分明还是个孩子。
是他这个做老师的没用,连自己的学生被算计了都不知道。
国师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看着纸上只有自己能看懂的字符沉思。
冉苍已经不行了。
之前的冉苍虽然掌控欲有些强,虽然有些疑心病,但是都无伤大雅,身为一国之君,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些甚至是必要的。
但是现在已经冉苍已经变了。
他的掌控欲与占有欲已经近乎病态,他对长生与不老的欲望已经超过了对穹国的责任感,这些年说一不二导致他在朝廷上变得独断专行起来。
他已经不适合作为一名皇帝。
有时候他会想,凡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意。皇族因为从小要学习的东西太多,根本无暇习武,所以寿命也只是比平民稍长,每一任皇帝在位最多不过四五十年,在皇帝的思维连同身体一同僵化腐朽之前,更新换代,于是又注入新鲜的血液,使得皇室能够更好得治理国家,造福四方。
冉苍在皇位上的时间太久了。
像先皇一样被蒙蔽的双眼,但是他更难掌控,他的破坏力更强。
先是施己教,又是宝藏,冉苍一心放在了秘籍上,却连边疆的异常都没有发现。
殷国,多年前险些将穹国灭国的殷国,又有动作了。
他起初发现紫微星变动,是以为冉苍自取灭亡,后来在武林大会之后,他发现冉苍的状态变得有些不对了。
他不是很确定,大概是毒。
他用力很大的功夫,将所有可能的人一个一个排除,最后剩下的了一个冉星辰。
他有些惊讶,不过其实也不太惊讶。
当年的事情他后来隐约察觉到了,他还去找过这个孩子,只在落仙崖边找到了奴婢的尸体。
冉星辰的母亲,前皇后的死,有冉苍的一份。甚至可以说是主谋。
而冉星辰险些被人害死,也未必没有他的参与。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更何况,冉星辰是不是兔子,还不一定呢。
他消失的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国师经过了很久的观察与研究,最终决定放任冉星辰的动作,如果他真的能对冉苍下手,那便除了身体弱,没有什么致命的缺点了。
冉星辰会是个好皇帝。
国师将桌上的一张纸点了,而后整理衣襟,向往走去。
这个时间,太子应该在御花园。
***
洛书爬出了坑,将骨头一一复原。
他可不敢保持着缩骨功的样子转换,转换完没准骨头就正不回来了。
洛书抹了一把汗,他唇色苍白,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仙风道骨的白衣现在让他看起来像水鬼。
洛书勉强拖动身体,尽力将自己往边边角角塞。
雾气太浓了,之前争吵的声音也没了,安静地可怕,好像只有他压抑的喘息声。
洛书尽力将自己平展,以免骨头重塑出现什么差错。
现在小八不在,他可不敢乱来。
与地面接触也变成了一种痛苦,洛书躺下的时候痛的险些咬住舌头,只好把小八给他的树枝讲究塞嘴里了,他想一会饿了,就将就着把树枝啃了,这玩意咬起来还挺香,就是别把他的新牙给绷断了。
洛书浑身抽搐,青筋暴起,死死咬住树枝,发出咔咔的声音。
白色的胡子脱落,皱纹被一根根抹平,肌肉变得饱满,变形的骨骼重塑。洛书疼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只好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转移注意力,为什么变老头发只是变白,便年轻头发就要重新长一截?我的骨头断了骨髓怎么办?小八那边怎么样了?……
……
洛书胡乱想着,直到听见了谈话的声音。
“怎么样?”
“那糟老头子把银十七给逮住了,银十七自杀了。”
洛书微怔。
好熟悉的代称。
第253章
施己教?
洛书听着,呼吸越发绵长,咬住了嗓子里破碎的痛吟,像一块石头似的躺在地面上、
“哎你说,咱们手里又不是没有幽冥令,干嘛非要给冉苍啊?现在宝藏都没有咱们的一份。”
“你傻啊,咱们现在不是进来了吗?他们探路完,剩下的都是咱们的。”
“嗐,那是因为上面的人不知道怎么拿到了幽冥图——要我说,有了幽冥图还不如咱们自己进来,这图上标地好像比他们手里的还要详细啊。连机关都标注出来了。”
“你就不觉得奇怪?咱们手上的地图怎么比解出来的幽冥令还要详细?”
“没准是上面的人提前探路了呗。”
“我觉得……”
“行了,别想些不该知道的。”
“是……”
“是,老大。”
静默了一会,洛书侧耳贴地,能听见脚步声渐渐往自己的方向走来,这迷宫错综复杂,洛书思这三人应该与他只有一墙之隔。
过了一会,那边又有声音传出来。
“老大走了吧?”
“走了,吓死我了。”
“我觉得,宝藏有问题。”
“还用你说?我怎么觉得上面的人对这里这么熟悉?”
“咱们施己教的教条你还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施人不如施己嘛。”
“咱们教主你见过没?”
“我哪能见教主。”
“我也没见过。但是这几年咱们教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了,玄部的很多老人,甚至是金级老人,都被叫着出来了,我觉得所图不小……十有八九是整个武林。”
“……这、不是吧?”
“还有,甚至对皇室也有些兴趣。”
“你疯了?!”
“我没疯,要不是因为你姐姐,我才不和你说这些。”
“混蛋!你果然对我姐姐有意思!”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听我说!”
“咱们教的动作越来越大了,这次幽冥令没准就是教里上面的人搞出来的,为的就是把武林和皇室的精英力量先折损一部分。我看,一会消息就要下来了。”
“那咱们怎么办?!这是与整个武林皇室为敌!”
“什么怎么办?好好干。你想,要是咱们教真的能一统武林皇室,那咱们这些人还能捞不着好处?”
“可是……”
“可是什么?你以为咱们做了那些事还能回去吗?”
洛书静静听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一边沉默了许久,看不见两人的表情动作,只是听过了很久,那边的声音又变得正常起来。开始聊天聊地聊女人。
“春风楼的姑娘真正,你去过没?”
“我对你姐姐一心一意……”
“可滚蛋吧你!”
“出去我就提亲,小舅子?”
“滚!哎我擦,这虫子太恶心了,为什么非要把虫子放进来,还不让踩。”
“你可别踩。这一脚下去就是一块银元宝。这血虫可珍贵,周围也只有殷国有,也不知道上面的人怎么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