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能怎么办?老老实实继续喝呗。
洛书吃完了盘子里的枇杷,托着腮晃了晃脚,“小归,你知道小宇什么时候过来吗?”
雪月归停下了剥橘子的动作,想了想,道:“之前听爹说过,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洛书眼前一亮,“这几天有雪,小宇来了正好一起打雪仗。”
雪月归不喜欢冬天,更不喜欢雪天,因为破旧单薄的被褥挡不住漏雪的房檐,他的屋子自然是没有炭火的,往往一冻就是一个冬天。但是今天看着洛书兴致勃勃地描绘着打雪仗的情景,竟然莫名期待了起来。
“……还可以堆雪人,咱们堆一个超——级大的!小宇的轻功和剑法已经小成了,咱们可以雕一个像醉仙楼一样高的!”
雪月归也跟着起了兴致,“还可以堆一个雪屋。”
洛书和雪月归讨论得眼前发亮,后厨一片忙忙碌碌,热火朝天。洛晴着了一身书生青衫站在柜台后面,他轻轻抚摸着账本的封面,满意地点头,又妥善地放好,忽闻大门被扣响的声音,他暗道奇怪,门前明明挂了谢客的牌子,怎么还会有人来。
洛晴上前打开大门,面前的人亮出牌子,原来是听风楼的听风者。
洛书见他步履匆匆,顿时坐直了身子,听风者走到洛书身边附耳。
“宫里出事了。”
***
宫里出事了,正巧出在冉苍生病卧床这个节骨眼上。
先是宫中流言四起,说道太子外表正直仁义实则心怀不轨,又是将皇上遇刺的一套说得条理分明,言辞之间似乎凶手就是太子所派,一时之间冉星辰被放在了风口浪尖上。
这势头过了许久也不曾歇,有人难免动了心思,这件事传得这样疯狂,皇上也不曾出手,是不是太子已经式微,皇上欲另立太子?还是说这一切不过是皇上想为太子铺平道路,将左右摇摆不定的人给剔除出去?
然而事情没过多久,又起波折,道是那传言中随着皇后去为皇上祈福的五皇子,居然见庙中尼姑生的俊秀,起了旁的心思,结果被他家中那嫉妒心极重的妻子知道,一怒之下杀向了寺庙,闹得一片鸡飞狗跳,本是家丑不可外扬的事情,奈何随着上香的还有旁的贵妃美人,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来二去就传了整个朝廷。
后来也不知道钱大人家是怎么和五皇子和解的,反正等风头过去,有关太子的传言就消散无踪了。
期间太子殿下依旧是照着之前的轨迹,似乎外物不曾动他半分,有心人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见了冉星辰时的动作越发恭敬。
穹殿。
冉苍依旧是卧在床上,隔着床帘,看不清模样。
“辰儿,你弟弟的事情是你做的?”
冉苍声音略带沙哑,不复从前中气,却如同林中窥伺暗处的恶狼,令人莫名悚然。
冉星辰立在床帐外,迟疑了一下,下一刻双膝落地,发出重重的一声,“父皇,孩儿对兄弟出手,罪该万死,请父皇责罚!”
冉苍看着床帘上映出的模糊人影,语气莫测,“我的孩子长大了。”
冉星辰额头抵在地上,“请父皇责罚!”
冉苍沉默不语,一时之间室内寂静无声。
冉苍本身不是被刺客所伤,自然知道这段时间冉星辰所受皆是污名,也知道这些名声对太子的打击有多大。这些他是不在乎的,因为他根本没有想让人继位,索性让他们互相争斗,消耗了势力,还更好控制。
其实就在前几天,他是想出手的,关于冉星辰的猜忌已经到了一定程度,有人已经开始往五皇子等人站队,原本不会发生这样快的事情,都在他病危期间变得理所应当起来。制衡之术是每一个皇帝都知道的,如果冉星辰这个太子太快被朝臣废弃,势力将会有大半站到五皇子身边,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德皇后和她的娘家作图不小,冉苍自始至终都知道,当年先皇后与冉星辰遇袭的事情,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只是他当年的先皇后,她的父亲是开国元老,她是当朝皇后,而他上位不久,皇权不稳,容不得他们。
功高盖主了。
所以就顺水推舟了一把,为了打压先皇后一家,顺带提了德皇后亲爹的官职,扫了她没做干净的手脚。
制衡,对于一个君主是极为重要的,哪怕那个功高盖主的,是开国元老,是忠于皇室的满门烈士。
说是感情,又有什么感情呢?
当年的文家大小姐,会跳脱着起身扑蝴蝶,会去爬上树摘纸鸢,也会为了他去学女红,变得安静而端庄,最后当真成了最合适的皇后的模样。从叫他苍哥哥,到唤他夫君,最后终于变成了圣上,在他面前始终是那个会在他疲惫时端来一杯茶的文姑娘。
喜欢吗?
当然喜欢啊,这样乖巧又一心一意爱着他的女孩,他当然喜欢。
可是也只是喜欢罢了。
与他庭前百花,与他腰间玉佩,与他背后长剑,也不过是一样的喜欢。
要是不喜欢了,扔掉再换一个罢了。
最重要的,该是他眼前的江山,他座下的皇位,他手中的权势。
他是喜欢文家小姐,可是她哪里比得上阿恒半分。
为了阿恒,他是什么都愿意做的,这片江山不就是……
冉苍蓦地僵直了身子。
是了。
当初就是为阿恒才当的皇帝,就是为了阿恒以后自在游走大好河山才取的江山,可是阿恒怎么就走了呢?
第281章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久到不敢运功舒活经脉的冉星辰双腿已经没了知觉,冉苍才缓缓道了声起来。
冉星辰摇摇晃晃地起身,没了知觉的腿脚发软,膝盖生疼,像是针扎。
“辰儿,你为什么要对你弟弟动手。”
明明是问句,冉苍的声音平稳,没有半点的好奇,事实上其中答案他也已经知晓。
“父皇……”冉苍迟疑着,像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说。”
冉星辰一咬牙,道:“因为他败坏儿臣的风评。”
“父皇遇刺之后种种传言流传出来,五弟的人引导,流传最广的传言是儿臣的人刺杀您。”
“请父皇明鉴!儿臣并未做过对父皇不敬之事!儿臣愿父皇万寿无疆!身体康泰!”
冉苍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要从寺庙里的事情入手?”
冉星辰低着头,一幅恭敬模样,“因为五弟身后有德……五弟的人比我的多,只好另辟捷径,从别的舆论下手。”
“五弟好女色,而钱丞相家的小姐嫉……嗯、看管五弟比较严,五弟后院有失,忙于家室,自然不会将心思放在别的地方了。”
冉苍不发一言,似乎在判定冉星辰所言真假,冉星辰就保持着一个姿势,任由冉苍凝视。
半晌,冉苍道:“父皇信你。”
他怎么会不信。
因为这刺客本就是莫须有的。
让他意外的是,他这太子比他想象中的要聪明得多,他自然知道在宫中能保住太子的位置,绝不只是一个心软仁厚的就能做到的,但是冉星辰能想到这一招,也是出乎他的意料。
这确实是最简单的办法。
只需要一名女子扮做尼姑,让五皇子看见即可。
甚至不需要是他培养出来的人,只需要一名风尘女子,待事成之后将人了断也好,将人送走也好,不需要什么精神,哪怕是被识破了也没什么,是冉星河自己自制力差,怪不了谁。
但是这个法子妙是妙,却让冉苍越发认为冉星辰心肠过于软了。
冉星河与他家中的矛盾早有,冉星辰此举不过是再次挑拨了一下而已,最多让本就不和的夫妻两人再不和几天,让钱府鸡飞狗跳几天。但凡皇宫中有德妃,钱家就不可能不站在五皇子这边。期间最大的麻烦,也不过是五皇子在为自己祈福期间对寺庙中人生了心思,或许会引得自己的恶感罢了。
但是这个或许,与五皇子在整个殿前败坏他的名声,甚至如果不是他知道刺客本就莫须有的情况下,会让他对冉星辰产生怀疑,进而产生杀意,完全不值一提。
如果他是冉星辰,冉星河这样对他,他定会在其中挑拨钱府与冉星河的关系,最好让冉星河与大小姐和离,甚至让钱大小姐死在府中,让他彻底失去钱家这一助力才好。
冉星辰,果然还是太心软了。
生在平民百姓家或许会被称为善良,生在帝王家就是软肋。
就像是当年的皇后一样。
冉苍摇了摇头,经脉尽断造成的身体虚弱再次袭来,困意阵阵,冉苍挥了挥手,道:“你去吧,下次……”
冉苍想了想,最终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来。
是该如何动作,只看冉星辰如何选择。
若他往后一昧隐忍,大抵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喜兄弟斗争便忍了,是只兔子,没什么威力,孝心有加,闲来逗趣未尝不可。
若他照此举动不改,便是略懂自己意思,是只狸奴,不会主动惹事,也不会吃亏,只是体型小,也没什么威力。继续让他坐在太子之位上,与五皇子抗衡也无所谓。
若他以牙还牙,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便是豹,不管怎么说,至少有与五皇子背后势力一战的能力,成长太快,不论是因为有了支持还是培养了自己的势力,都需要多加关注,必要时可以让他吃些亏。
若他……一朝得空,斩草除根——那便是养在身边的蛇,蛇过龙门,便成龙。可以作为利刃披荆斩棘,亦要在其欲跃龙门时一击杀之。
外面响起告退声,然后脚步声渐渐远了。
冉苍闭目躺在床上,睡意渐浓,不久却听见有通报声。
冉苍张开双眼,响起自己小憩前未曾告诫侍卫公公不许旁人打扰,被惊扰了好梦,有些恼怒。
“报——皇上,外面是吴御医。”
孙公公回来禀报,冉苍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声音微微嘶哑,“让他进来。”
不一会床帐上映出了一个影子。
“何事?”
“皇上!”吴御医连忙从袖中拿出一卷纸,递给一旁的孙公公,孙公公好生检查片刻,又递给了冉苍。
这是一剂药方。
冉苍心头一动,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吴御医适时解释道:“皇上,这是臣近日翻阅古籍得来的,据说是可以重塑经脉,不过药效比之前的差许多。这一方子只能重塑,之前的却可以滋养经脉,让经脉恢复到最适合练武的时候。”
“不过这方子效果不必那一剂,所需的药草却好找得多。”
冉苍随着一扫,那里面的许多草药国库里便有,不像是之前的方子,有大半都是闻所未闻的药草。
效果……不如便不如罢,冉苍但凡做事情就要做到最好,可是现在不得不将就,能将经脉重塑便是万幸。
于是理所应当,吴御医负责这一件事情,所需钱财可佩带令牌直去国库领取,一时之间吴御医门前车马喧嚣。
***
洛书的小日子过得蛮滋润,只是这一次幽冥宝藏之行风云四起,在山洞中的明争暗斗牵扯到了太多事情,众人被伤了元气,江湖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自己的徒儿全都忙碌了起来。
暗影阁的悬赏像雪花一样飘来,百骨知忙得头晕眼花,连找洛书嘤嘤嘤的时间都没有,就连两个散人子车痕与子车筹,两人一个被请去驱蛊,一个被请去医治,也见不了几面,更不要说最忙的方尚清。
夜色已深,方尚清房中烛光明亮,给方尚清俊朗的面庞打上一层阴影,有水墨画的韵味,又有古典油画的冲击。
烛芯发出轻微的爆裂声,与方尚清翻书的声音相应和,明明是在处理令人头疼的公务,却让人生出了岁月静好之感。
蓦地,方尚清翻书的手微微一顿,他按按太阳穴,声音多了丝无奈,“曲教主,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像是有风做客,“吱呀”一声,窗户被推开,自窗口翻进一个人来,墨发不束,锦衣黑衫,领口微开,露出脖颈与锁骨,似乎外面正是春意浓时而不是寒风凌冽,他在树下卧于醉榻而不是立于方寸。
“方盟主。”
正是曲青邪。
乌木折扇合起,轻轻握于掌心,抬眸之间邪气四溢,嗓音低哑,自有一段夺人心魂。
方尚清将笔轻轻搭在笔架上,起身向曲青邪走去,曲青邪垂眸又看向方尚清,“你……”
极近。
烛火轻摇,物什与阴影暧昧不清。
淡淡的清香,像松枝杂糅了松墨。
颈间微微的温热。
方尚清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清香突然变得浓烈起来。
房间寂静地只剩心跳声。
曲青邪缓缓抬起了手。
“你……”
烛芯发出一声轻响,“噼啪”一声爆鸣。
曲青邪双眼猛地睁大,整个人像是受惊的蛇一样一下子窜了出去。
“我、我还有事,方盟主我、本座改日再来!”
最后一个音落下,已在远远之外。
方尚清维持着双手上抬的姿势呆呆地看着大开的窗户,茫然地扎了眨眼,最后无奈地起身将窗户关上。
他只是看曲青邪大冷天敞着衣襟,自知说他肯定不会听,干脆就想着给他整整衣襟,怎么就像是自己要杀了他一样跑得没影了?
自从曲青邪蛇毒好之后,夜夜穿着精美翻窗来访,一改之前不变的衣着风格,或是隆重或是闲适,日日不重样,方尚清本以为曲青邪想让自己参考一下送师父的衣饰,却见这人日日见一面就跑没影,今天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近半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