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行为果断,孝心可嘉。”
孙公公得了允许,便也一股脑地说着。
他白日被下蛊藏在床底,昏迷之中耳能听事,却不知是梦中还是现实,在众御医觐见混乱之时,两人又悄悄地将孙公公与暗卫解蛊,昏迷的记忆被掐掉,耳中所闻缺失的画面自动补齐,加之又正是混乱,几个人竟然没有发觉不对,就算是孙公公现在说起来,竟然也毫不磕绊。
“看来太子殿下不是心慈手软,只是对血亲下不了手,故而对五皇子几人的挑衅轻描淡写划过。”
“在宫中动虎符有些不妥,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便有可能招来祸事,不过既然是为了陛下,倒也不是不能谅解。”
孙公公说着,突然顿了顿。
冉苍道:“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
孙公公一咬牙,双膝跪地,“……倒像是、会是位明君。”
冉苍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公公,咧了咧嘴,笑容发苦。
孙公公跟了他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他从未想过立太子,怎么会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他会生气。
他都知道。
但是他也知道,若是自己一死,太子之位不稳,边疆动荡,宫内不安,届时会麻烦不断,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会重演,最重要的是——他之前做的事情已经招惹了武林,届时武林不会出手助穹国。
他知道他冉苍,刚愎自用,容不得建议,天性多疑。
但是他也知道,如果因为他的原因,葬送了穹国,九泉之下他不会安眠。
朝臣莫非就都这么眼瞎,还是该说对他这样信任?
未必。
孙公公莫非就真的老了,还是说已经生了别的心思?
未必。
不知道朝臣会不会觉得羞愧,将他点醒的,是他们平日最看不起的太监。
不知道他该为自己的积威感觉自豪,还是为什么失去的感到悲哀,亦或是为了什么还存在的感到庆幸,陪在他身边几十年的孙公公,将他点醒了。
孙公公依旧跪在地上。
冉苍轻叹一声。
“孙公公,起来吧,朕说了,今夜无君臣。”
“还有明日,召太子来见朕。”
***
“事情如何?”
“暴露了!”
“什么原因?”
“太子冉星辰察觉到吴劳的失态,动了虎符。”
“这个太子……倒是有些手段。”
“皇,现在该怎么办?”
“等。”
“等?”
“修复经脉本就是不可为之事,毕竟那真正修复经脉的药方,自始至终只有一张。”
“对了。”
“还有什么吩咐,皇?”
“你说这个太子在冉苍心里的地位如何呢?”
“冉苍自私自利,从未想过立太子,这个太子的身份也不过是个挡箭牌罢了。”
“不错。那如果说,让太子换他的经脉修复,他会愿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 洛书:小三子!顶住!师父来找你了!
第286章
“什么?传唤小三子?”洛书停下了吃零食的动作,险些跳起来,又好巧不巧一口呛住,剧烈地咳嗽。
二零八八连忙将人捞到腿上,一手将果茶端来,一手拍打洛书的背部,一群人折腾了半天,洛书才缓过气来——一代高手差点被糕点噎死,这话放出去恐怕就要让人笑掉大牙。
洛书缓过气来也顾不上别的,连忙问:“冉苍传唤小、星辰做什么?”他可不觉得冉苍能安什么好心。
听风者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有听见那一句“小三子”,有条不紊地回答道:“冉苍还未明说,不过先前与孙公公讨论的是关于继位的事情,应当与之有关。”
“太子殿下先前举虎符动兵救冉苍的事情已经传遍朝廷上下,冉苍又是将死之身,应当有所感触。”
洛书闻言沉思。
所实话,就算洛书再怎么厌恶冉苍,也不得不承认,冉苍真的算一位好皇上。
不提他多疑的性子与铁血手段,不提与个人品行有关的一切,冉苍在治理国家时,也许是因为宁恒带着他看过了太多不幸,所以他的许多举措都能落实到百姓身上,他在位期间,粮满仓满,百姓安居乐业,再加上先前收复穹国土地的事情,民间将冉苍视作神明。
若不是后期他妄想成为千古一帝,决定频频失误,错信奸臣驱逐忠臣,为了那所谓的长生梦对施己教捉人炼蛊都作视而不见,甚至不顾边疆,与武林决断,冉星辰的篡位打算还要推迟上个十几年。
相比起百姓与穹国,在冉苍心里,还是自己比较重要。
然而不管怎么说,冉苍毕竟在穹国上花费了许多心血,当他知道他再没有办法顾忌自己的时候,将穹国放在首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毕竟是他五十多年的江山。
洛书微微放松下来,往后仰躺,二零八八托起洛书下腋调整位置,让洛书坐得更舒服些。
二零八八这个暖烘烘的人形座椅显然比软垫舒服得多,本来洛书还有点不好意思,最终沉沦在了暖融融的怀抱里,也懒得维持洛师父的威严。
“当初星辰征战边疆,收复失地,在三军中声名大噪,三军归心,有了‘虎符太子’的称号,后来冉苍将人召回皇城,其实是对星辰的名号以及手中的军权有了顾忌。”
洛书不过是十岁孩子的体型,裹在披风里小小的一团,双手捧着花果茶,腾腾的雾气朦胧着面颊,明明是孩童样子,抬眸之间却似云端仙客。
“依照冉苍的心思,那虎符应该会找个由头收回去,但是迟迟没有收回。”
洛书顿了顿,宁恒突然问道:“是因为冉星河?”
洛书点了点头。
“冉星河背后是……德皇后,星辰……”
洛书垂了眸子,还是说了出来,“星辰无依无靠,身世再干净不过。”
干净,当然干净。
小三子母亲的死有他插手,他母族也是由冉苍与上位的德皇后压制,怎么会不干净。
所以这样的太子,根本没法与五皇子抗衡,不符合他的平衡之道。
所以就留了虎符给冉星辰。
左右人已经被召回了皇宫,这里能用虎符调动的只有侍卫,但是侍卫又哪里比得过天地玄黄军。
虎符太子,有的也不过是个名头。
这名头一挂就是十几年,有名无实到众人甚至都忘了这位太子曾守卫边疆数十年,竟然把那些个心慈手软的名号用在了他的身上。
虎符太子这么叫着,皇城无边疆,也就没人还记得,那虎符居然还在他的手中。
说是冉星辰平日低调也好,说是皇城无兵也好,这几十年如一日的安稳,甚至让冉苍都模糊了记忆,放松了警惕,直到今日。
就像是掀开了一张底牌。
自古兵权是把双刃剑,莫看现在朝廷中对冉星辰都是夸奖,可是时日一久,就要难免会有人想,冉星辰会不会用这些兵权做些别的事情。
冉苍应当会忌惮。
但是再说,这张底牌是为了救他而掀,就当是在冉星辰心里,那些忌惮与流言蜚语都没有冉苍重要。冉苍也许反而会更加信任冉星辰也说不定,毕竟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的那些个儿子,没有野心的,恐怕比九条尾巴的狐狸还难寻,估计是巴不得他出事让位。
因为他在这个位置上坐的,真的太久了。
久到他们会担心,自己会不当皇帝,直接变成太上皇。
洛书垂眸,像是看着茶杯,但是茶杯中的茶水已经冰凉。他的目光落点于虚空,像是什么都看在眼中,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洛兄。”
“嗯!啊?老宁,什么事?”
洛书如梦方醒地应着坐直了身子,将茶杯往嘴边凑,被二零八八拦下,“凉了。”
洛书讪讪地接过微烫的茶杯,宁恒突然道:“我没事,不必在意我。”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洛书却听懂了,他喝了一口茶水,淡淡的甜味混在果香与花香中弥散在口腔里。
“现在我担心的倒不是冉苍,而是五皇子。”
“他在宫中动用虎符这件事大有文章可做,三人成虎,以言为刃,杀人诛心。”
……
“母后!冉星辰竟然在宫中动了虎符,这件事大有文章可作,若是我……”
“河儿。”
德皇后叫住正在屋内打转的冉星河,神情并不是他以为的欣喜。
“母后?”
冉星河颔下乌青,眼底发黑,像是已经许久未曾休息,唯有双眼血丝狰狞,看得人心底发寒。外人只道他娶了丞相的女儿是多大的助力,可是又有谁知道,那个母老虎的嫉恨心有多强,还有这次,他不就是和那个生的清秀的小尼姑多说了几句话,交换了信物,就连手都没有牵上一牵,竟然就被母老虎杀上了门,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闹得满城风雨。
这些个皇子,有那个不纳个三妻四妾,偏偏她容不得别人,最后还要他拉着脸去赔礼道歉,在丞相家脸都丢光了!他觉得路上每个人都在嘲笑他!
要不是冉星辰,他哪里用得着受这样的委屈!
“母后,冉星辰可是在皇城里面动虎符了!这样的隐患,只要稍稍放出去点消息,不怕没有猜忌的!”
看着儿子略显狰狞的面孔,德皇后摇了摇头,严肃道,“可是冉星辰动用虎符是为了救皇上。”
“他越是大大方方用虎符,越是表明他没有别的心思。”
“可是难道孩儿就由着他这样下去?!”
德皇后沉吟片刻,道:“消息还是要放出去的,就说冉星辰手握虎符,有些不妥当。言辞切莫太激烈。”
冉星河怀疑道:“这样有用吗?”
德皇后颔首:“如今皇上的态度还摸不清,先稍作试探,切莫轻举妄动。”
况且人心难测,只要有了一粒火种,便可燃起烧天之火。
***
冉星辰得知自己被召见的消息一时之间有些紧张,他倒是不怕冉苍撕破脸,只是怕自己两个胆大妄为的师弟被发现了。
他扭头看向桌子,生的一模一样的两个师弟正一左一右坐在桌旁,一个啃着果子,一个喝着茶,姿态从容,真是比他还像大爷,都不见急的。
让冉星辰想起了某句俗语——皇上不急太监急。
冉星辰想着想着脸一黑,默默抹了一把脸,子车痕微微蹙眉,“太子殿下,别转了,转得眼晕。”
子车筹也笑着道:“三师兄要不要吃点东西,别紧张,我看这次冉苍找你不是什么坏事。”
冉星辰按着额角,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两人闲适的样子,咬牙切齿地想自己就不应该为这两个人担心。
“我去了!”
冉星辰一甩袖子,也懒得再嘱托些什么,估计这两人也不会听。
门关上,子车两人对视一眼,子车痕道:“蛊放好了吗?”
“哥哥,放好了,冉苍要是敢动手,我就就能让他剩下的半边身子也动不了。”
子车痕摸了摸拂尘的柄,道:“那走吧。”
……
冉星辰还不知道两个师弟已经再次“踏上了征程”,他此时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什么了,只看着眼前的圣旨,心里满满的不可置信。
“辰儿,择日继位。”
第287章
“母后,您在看什么?”
“为娘在看蝴蝶。”
“花花不好看吗?”
“好看。”
“只是这花囚于宫中……哪里有蝴蝶随风蹁跹来得自由快活。”
“母亲,儿臣从书上看,所有花花都是蝴蝶变的,蝴蝶可以飞,那为什么要变成花花呢?”
“辰儿,你是不是又看那些宫外的话本了?”
“嘿嘿~母后,我功课都做完了,太傅说我做的很好呢~不要告诉父皇。”
“你呀——”
“母后~您还没说呢?蝴蝶为什么要变成花花呀?”
“……大概是因为,蝴蝶有了想一直陪伴的人吧。”
***
金色龙纹,锦缎织就,其上字迹端正,右下角一枚红色的大印盖得用力,几乎要透过去。
这一份圣旨他再熟悉不过,当初为了篡位做准备时,曲青邪便给了一份仿制地九成真的圣旨,除了上面的那一枚玉玺,哪怕是孙公公,也辨别不出真假。
他仍记得当初大师兄和二师兄还互相嘲笑,二师兄说大师兄去寻天下第一织娘,也不怕再被人家追着送玉簪,大师兄则道二师兄果然不愧是邪道魁首,这仿制字迹的手段也是一流。
他曾无数次细细端详着那一卷假圣旨,只想着应该如何将本应该是玉玺的地方补全,却不曾想到,有一天竟会见到真的。
冉苍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敲打他宫中动虎符的举动?是想将他这靶子立得更结实?还是发现了他篡位的意图?
亦或是……他现如今行动不便,终究是对当年的事情有了那么一丝忏悔呢?
冉星辰不明白,看不透,于是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像每一个皇子一样谢过了圣旨,其中种种是重复了千百年的动作姿态,不加赘述。
这是一场似乎没有任何奇怪之处的交接,一切都像是参照最标准的礼法,直到冉苍叫冉星辰可以出去了,冉星辰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看似镇定,实则大脑已经乱成了一团,倒退着往外出,直到门口,突然听见冉苍叫了一声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