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又是一惊,连忙后退,顾离怀里还躺着国师,动作一顿,侍卫松了一口气,接着怒从心头起,一脚踹向顾离锁骨,那厚重的鞋底发出“咔”的一声,边缘竟然弹出了一枚尖刀!
顾离却并未躲闪,事实上,这侍卫的一系列反应动作如雷霆闪电,并未习武的顾离根本无从躲闪。只是他举着匕首的手臂一直都没有放下来。
前踢的腿与他举起的手臂刹那重合。
想象中顾离被踢飞的场景并未发生。
侍卫缓缓倒了下去。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见小腹上插了一把匕首,只有刃,没有柄。
顾离面无表情地握住手中的柄,像是有什么吸引似的,刃猛地缩回,插回了柄上。
有目力好的,看见在刃与柄之间有什么亮晶晶的丝线一闪。
顾离坐在地上,一手按住国师的脊背,一手握着滴着血的匕首,目光狠厉如狼。
“下一个,谁来?”
忽闻轰然巨响,仰头一看竟见一人被踹得倒飞出去,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落在地上,面上戴着银色穷奇半脸面具,露出的下颔线条凌厉。
好重的血气!
一抹天青色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曲线,紧紧跟着被踹飞的人,落于地上,手往人鼻端一探,微微松了口气,兴高采烈道:“没事,四师兄!还有气儿呢!”
殿前众人面面厮觑,为首的侍卫上前一步,一个“你”字还未说出口,又听墙上有声烈烈。三道白衣翻墙而来。
为首的一身白色劲装,面上扣着纯白面具,腰间佩剑。后两人具是广袖长袍,一人背药箱,一人腰间挂着一只黑色的葫芦,行动之间身形动作竟是一模一样。
“让四师兄收手太难为了。”子车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蛊皿。
子车痕走上前去查看,赞叹道,“这个只断了一根肋骨。”
“干得漂亮!”百骨知对兰追比了一个大拇指,宁恒哭笑不得插嘴,“别玩了,快去你们三师兄和师父。”
子车筹笑道:“没事了前辈,师父已经解决了。”
这一群人在此近乎肆无忌惮地谈论着,众侍卫心中警铃大作,外面可是有天地探子数十人,还有玄黄军上百人,这些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你们是什么人?!”
侍卫也无心再管地上的国师与顾离,纷纷动身将几人包裹其中。
外院的门被撞开,一路狂奔面色赤红的侍卫踉踉跄跄地跌了进来,“队长!有五个人,他们一路打过来,我们的人根本……”
他睁大眼睛,险些忘了呼吸。
那五个杀神就站在侍卫围成的圈中,姿态闲适。
完了。
……
洛书出来的时候看见百骨知大马金刀地坐在池子中的假山上,地上躺了一地的侍卫,兰追默默地隐藏在院落处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子车筹和子车痕两人将躺得到处都是的人收拾起来,摆成一排,能听见两人的交谈声。
“哎哥哥,这个是小师弟打的还是四师兄打的?”
“四师兄。”
“还醒着?!”
“你四师兄收力了。”
“那这个呢?没什么伤啊……”
“这个是小师弟。这个……伤的是最重的。”
“?”
“小师弟的暗器扎在他的下身,后半生都没法人事了。”
“嘶——”子车筹下意识地一夹双腿,“这怎么跟三师兄交代。”
“不用交代,这人本身就得了梅毒,有些时间了,竟然还在玄黄军里,瞒得不错。”
“……阉得好!”
宁恒满脸无奈地由着他们胡闹,看见洛书的刹那眼前一亮,满脸写着“快把你家孩子领回去,我看不住了”。
百骨知看见洛书,只听“嗷”的一声,假山上的人就不见了,下一瞬洛书身上就挂了一个大型挂件,撕都撕不下来的那种。
“师父嗷~你有没有事?”
洛书摸摸狗头,“为师没事,你们有没有受伤?”
百骨知得意洋洋地摇着尾巴,“有五师兄在肯定没事!师父师父,我们比试谁打倒的敌人多,我第三哎~”
“你五师兄应该没参加吧?老宁应该也没参加?也就是你们三个比试,你得了第三,唔……”
“师父!qaq”
洛书逗完小弟子,看向了顾离。
国师已经包扎完毕,顾离就在国师的身边。
洛书走向他,已经收敛了嬉闹的神情,认真道:“谢谢。”
迷阵重重,小八因为世界法则不能插手,若是要等他暴力破阵,不知何时才能进来。
顾离摇了摇头,当日擂台上桀骜不可一世的青年嗓音微微沙哑,像利刃收归入鞘。
“不,是我谢谢你。”
若不是洛书与他的徒弟,老师的目的会落空,甚至老师都会……
于此刻,尽释前嫌。
百骨知缠着冉星辰问里面什么情况,师兄弟几个在旁边听着,宁恒抱着剑倚在树旁,像是一切与他无关。
洛书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老宁,冉苍说想再见你一面。”
第293章
数十年前,庆功宴上。
这大抵是穹国最热闹的庆功宴。
武林侠客与官员混坐,士兵与将军同席,文官端着酒杯仰天而歌,醉醺醺地和自己的政敌勾肩搭背,丝毫不见平日的针锋相对。
冉苍接了不知是哪位侠客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目光却始终定定地看着远处的人影,不曾离开。
宁恒一身白衣,腰间挎一柄碧色长剑,推杯换盏之间潇洒自若,笑意盎然,眉眼间似有星辰。
众人熙攘着围着他,却不曾推搡,哪怕是再桀骜不驯的到了他面前,被他那双含着春风的眸子看一眼,都会不自觉变得有礼几分。
他是武林盟盟主,也是光。
冉苍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越是明亮,便越衬得心中的角落黑得浓郁。
他的温柔与体贴是出于自身的教养,是对于所有人,并非他独有。
并非……他独有。
‘阿恒……等到天下平乱,你可愿意进宫来陪我?’
‘好啊,那我可要好好住上几个月,别把我赶出去。’
‘那怎么会……阿恒,我的意思是、能不能一直住在宫里?我想与阿恒夜夜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哈哈哈!傻阿苍,你还小,等你长大些,哪里还有心思来找我秉烛夜谈,恐怕巴不得我走呢!’
‘阿恒想去哪里呢?’
‘我嘛——把武林的事情整顿好了,就去游山川湖海,当年师父专心于武林,有好些吃食都不曾尝过,我这个做弟子的,就代劳了哈哈。’
冉苍重重吐出一口气。
这场庆功宴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冉苍已经醉得有些迟钝。他扶着墙微微摇晃,身后跟着的侍卫想上去扶,又被推开。
冉苍就这么踉踉跄跄地走,直到他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身后紧跟着的侍卫的脚步声不见了。
他猛地回头,看见了一个一身黑衣的人。
“陛下,您可知囚蛊?”
那是冉苍与施己教的第一次相遇。
……
“阿苍,武林有蛊师乱纪,制作人蛊,我去围剿。”
“阿苍!快!老五老六还在里面!”
“阿苍,你……做什么?”
“阿苍?”
“……滚。”
“原谅你?冉苍,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那日帮了你!”
“……”
眼前的宁恒,身体瘦削,皮肤白皙,长发垂踝,仿若女子,若是有人说他就是当年剑如碧水惊鸿起的碧水剑客,谁也不会信的。
隔着衣衫也能看见背后的一对蝴蝶骨,再也不是当初一步一步将他背出尸山的结实。
他是毁了他吗?
冉苍自背后将他抱在怀里,温热。
手臂缓缓收紧,勒着单薄的身子,好像要将他斩为两半,揉进怀里。
可是他在他身边。
再也不会去看别人了。
冉苍将他的头转过来,却看见那双眸子,依旧黑亮,其中却看不见他。
好像他与这床铺枷锁桌椅也没什么不同。
冉苍的心脏猛地被攥紧。
“阿恒!”
……
眼前是一片明黄。
他以为自己叫得声嘶力竭,实际上发出的声音仿若蚊蝇。
眼前的事物渐渐变得真切。
不见清风明月,不见篝火喧嚣,不见黄金囚笼,却还能看见那双眼睛。
冉苍挣扎着去抓,可是抬不起手。
宁恒就站在他窗前,面无表情,不悲不喜。
阿恒!
冉苍像是说阿恒你救救我;想说阿恒你知道的,我只是太怕有一天你不告而别;想说阿恒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他想说的很多,却都梗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洛书冷声道:“看过了,可以了吧?”
冉苍瞪向洛书,洛书想说什么,又觉得是对牛弹琴,干脆别过头眼不见为净。
宁恒轻轻按了按洛书的肩头,又看向冉苍。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冉苍嘴唇张合,看着眼前的宁恒。
他长发束起,一身白色劲装,隔着衣料也可知其下肌肉流畅如猎豹,腰间挎碧色长剑,分明就是意气风发正当年,哪里还有半分羸弱模样。
这才是宁恒。
这才应该是宁恒。
他曾日夜不死心得去问宁恒,他可否原谅他,他可否理解他。他自欺欺人,总觉得终有一日宁恒会理解他的痛苦,无需枷锁也会留在他身边。
可是这一刻,他突然知道了所有的答案。
给鸟儿剪去翅膀养在笼中,哪怕拿水再清,那果子再鲜美,也不是鸟儿想要的。
鸟儿合该就属于蓝天,而不是他手中的一方牢笼。
阿恒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洛书仰头看向宁恒,他知道宁恒已经放下,只是担心冉苍还有什么手段,或甚是想要同归于尽。
明明是温暖一切的太阳,他却偏偏要将光锁在怀里,再不让旁人看见。
明明是出于教养的温柔,他却固执得要据为己有,以为那就是永恒。
他给你的帮助,是想给你目标,他给你的光明,是想照亮你未来的路,而不是被你拉着永堕黑暗,共沉亡。
洛书定定地看着冉苍,从冉苍眸中看得见恍然,却看不见悔恨。
殿中的香烧了一截,灰色的折断落下,埋入香炉,阳光斜斜,将窗棂的影子照在地上。
冉苍声音沙哑,如百岁老人。
“阿恒,你可曾心悦我?”
那日烟柳飘白,你将被偷走的钱袋子抛给我,洒然一笑,眉目清朗。
你可曾心悦我?
‘小公子,以后小心点啊。’
那日蝉声喧嚣,你捧来一只木匣,药香缭绕。
你可曾心悦我?
‘阿苍,这是能助你重塑经脉的药。’
那日枫叶如血,我在万人之上,受众人朝拜,你立于台下,一身白衣,眉眼温柔。
你可曾心悦我?
‘武林盟与皇室结盟。’
那日东风凛冽,铠甲结霜,背后是敌军叫嚷,你将我背在背上,与我藏在窖中,呼吸纠缠。
你可曾心悦我?
“阿苍,别怕。”
赠你发簪时的清风拂柳,烛影摇晃间的倾心传授,炎炎烈日旁的传功习武……你可曾有那么一日、一刻、一瞬——也如我一般,乱了心跳?
冉苍看着宁恒,似是恳求,似是希冀。
这样是不是代表,不是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
宁恒看着他,在冉苍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从未。”
当初那个皱皱眉头都会让他心头一紧的孩子已经不在了,眼前的人,哪怕眼神再绝望,他心底也宛如死水,毫无波澜。
有些话,当初是知道他不会听,然后是不想说,最后是觉得没必要了。
但是为了给他一个、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宁恒还是想说明白。
“我自始至终只是把你当做后辈,当做兄弟,当做半徒,未曾有过半点越界。”
没有过说不清的暧昧,没有过过分的亲昵,宁恒在那五十年里从未想清,怎么冉苍会动了别的心思。
后来说起,洛书看着他神色莫名,落于轻轻的叹息。
因为对于有些人,温柔就是亲昵,温暖就是暧昧,生长于暗处,骤然见得光明,就会分不清执念与喜爱,左右最后落笔于执念。
因为有些人,天生就是温暖,就是执念,就是向往,令人始于成瘾的触碰,终于戒不掉的关切。
宁恒没有错,冉苍也没有错,错的是他的偏执,以最恶劣的手法实现,毁了宁恒,也毁了他自己。
“……后来,在那五十年里,我便只剩下恨了。”
宁恒淡淡说着,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直到被救出来,我也止不住得回想,洛兄之前很好奇我恢复得为什么会这么快,大抵是因为每日都在想着该怎样杀了你。”
“我被亲手教出来的孩子毁了。”
宁恒轻声笑了笑,冉苍全身一颤。
“阿恒……”
恨我?是、是该恨……可是他心口剧烈地起伏,每一下都是一次剜心般的疼。
恨我?你怎么能恨我啊,你是宁恒,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恨我,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能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