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既是洛书几人的医术再高超,有些人也救不回来了,二零八八知洛书面上不显,能利落地投入到下一个人身上,心里的压力却像是秤砣一样死死压着他。
不出意外,可以全部救回来。
可是谁又能保证全都不出意外。
江湖客身上,谁没有几处伤,还有平日里不起眼的暗疾,到了生死关头就变成了索命的厉鬼,要将人吞噬。
二零八八守着洛书,直到两个时辰过去,二零八八指向洛书的穴位,顿了顿,还是按了下去。
“唔……啊,小八。”
洛书醒过来,反手抱住二零八八的胳膊,用力眨了眨眼睛,竭力爬了起来。
二零八八一边将吃食拿出来,一边抱着洛书往外走去。
一出门,就看见有人踉踉跄跄,满脸泪痕,又笑着地扑过来,双膝一曲跪在洛书面前。
他又是哭又是笑,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洛前辈!我、我我师父醒了!”
***
“小孩?”
“皇,这是他的资料。”
“来历?”
“属下无能。”
“罢了,总不能是神鬼变作的。三番五次挡了朕的大计,就算是神鬼,也要给本皇趴着!”
第324章
“三师兄,怎么样?”
一见冉星辰回来,子车筹就起身上前,一旁随着冉星辰走进房屋的兰追端起茶杯自饮一杯,也看向冉星辰。
冉星辰道:“确定了,是殷国的人,里面还有一个将军,一个半巫。”
钱公公领着一队小太监,手上托着琳琅的吃食,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而后慢慢退下。
兰追走上前一一查看,而后点头。
冉星辰落座,“边吃边说。”
“那将军是刚任命不久的,专程负责我国,名为方起。那半巫深的皇帝信任,据士兵说所用手段可操控人心,是古法巫术,不过师父倒是传信来了,说这人用的是催眠。”
冉星辰狠狠咬下一口羊腿,哪里像是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明明就是边疆啖肉饮血的虎符将军。
“这群兵身体都被下了蛊,被捉住就会发作,看来是不想让咱们知道什么。蛊发作得迅速,不过师父还是救下来了十几人,也足够了。”
冉星辰将专程让后厨熬制的大补的汤往两位师弟身边推了推,兰追喝了一口,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子车筹轻抿一口,露出了了然的表情,然后熟练地屏息一口喝下。
“哥哥的方子……其实这一味黄连不加也可以的。”
“那不行,小五说这里面的药材少了哪一味都不成。”
“咳咳……里面,有不少是防师父偷喝才放的。”
“……总之四师弟快喝,这两天这么累,好好补补身子。”
兰追看着三师兄关切的目光,一咬牙一口饮下,突然之间很佩服喝了五师弟那么多年药的三师兄。
冉星辰见兰追喝了药,满意地点点头。这几天受到安袭不断,就连方才去看俘虏,也受到了袭击,居然在舌下压了一枚暗器,也不知这枚暗器是如何躲过的搜查。若不是兰追,他十有八九会被伤。
这几日连续不断的袭击,可苦了这些人,尤其是兰追,对周围细致的搜索,直让冉星辰觉得无处无杀意。
兰追从来都沉默寡言,看不出疲态,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冉星辰的错觉,他觉得兰追都瘦了,就专程找子车痕问了补身子的法子,三个人天天一人一碗,好歹是补了回来。
都是师兄弟,又饿又累,冉星辰也懒得像平时吃饭一样作出皇族的礼仪,姿态直接回到了当年在边疆的时候,一开始还把两人吓了一跳,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
冉星辰咬住一块八宝莲花糕,草草嚼了几口咽下,继续道:“这次还确认了一件事,施己教果然与殷国有关。”
“可是目前发现的施己教教徒都是中原人。”
这也是对这件事一直存疑的原因。
“这就是殷国的‘厉害’之处。”
冉星辰风卷残云一般填饱了肚子,端起茶杯,像饮酒似的一饮而尽,连带着里面上好的普洱也一并嚼碎了咽了,好像嚼的不是茶叶,而是殷国皇的血肉。
“施己教分天地玄黄四部,天部最神秘,地部分地金,地艳,地蛊三支部,玄为间谍,隐于市间,黄为打手,人数最多。”
“而施己教,地玄黄三部全部都是中原人,天传递殷国与施己教之间的消息,并潜入三部之前,查看需求进展,以及有无叛徒。”
“施己教的人,只知道自己的上一级,不能越级上报,因此大部分的教徒,都不知道这竟然是殷国的阴谋。”
施己教。
食己教。
噬己教。
殷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之前在武林上在了一个大跟头,这次索性就建立一个教派,让穹国自己打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施己教与江湖、与朝廷打到最后,自己吞噬自己,自己伤害自己,左右不过是两败俱伤。
表面上施自己以温柔怜悯,实际上却是将自己一点点杀死。
真是好手段。
冉星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是牛饮喝下,也没尝出什么味道。
见两人神色凝重,冉星辰又笑了笑,语气明快:“不过他们的诡计到底是被发现了,师父那边的诊治也很顺利,七律侠士和木卓少侠已经清醒,只是身体有些虚弱,两人知道施己教不少东西,对我们非常有利。”
“那些侠士,也已经被师父师弟和诸位神医救治,有八成侠士都已经清醒过来了。”
子车筹一喜,又接着皱起了眉头,看向兰追,兰追与子车筹对视一眼,目光中同样看不见喜色。
冉星辰怔愣,“师弟,怎么……”
子车筹苦笑一下,道:“那些侠士都是自爆经脉,内力全失,武功尽散,原本都是这么骄傲的人,现如今……”
一身往日引以为傲的武功尽数消散,即使被救回来,心里难道就不会郁郁,再无法修炼内力,只能看着同门越发精进,自己却只能做一个普通人,再不能驰骋江湖。
如果这样想,救他们,究竟是不是对的?
冉星辰了然,沉默一瞬,笑道:“最差也不过一死,只要活着就有可能,这些侠士都是能为江湖大义自爆一身修炼多年内力的决绝之士,也许我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况且,既然为医者,总不能见死不救,活着就是多了许多可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随着冉星辰的话,子车筹的手指缓缓收紧,将茶杯握在掌心,兰追抚摸着腰间的追魂刺,双目像是盯着桌上的饭菜,又像是看着别的什么。
是。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也许他们的担心真的是多余的。
子车筹想起自己被当做蛊皿,生不如死的几十年,天天忍受万虫噬心的折磨,也想过死,却还是选择了活。
兰追想起自己眼看着昔日同门被尽数屠杀,老阁主的鲜血溅了一脸,被逼落落仙崖,他躺在暴雨中,疼得眼前发黑,最后也选择了活。
只要活着。
***
“什么?”洛书忙着往嘴里送吃的,听见百骨知有些担心的问话,愣了一下,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你是担心那些武功尽失的侠士会想不开?”
洛书大摇其头,一边笑着一边又咬了一口熏鸡腿。
“师父是觉得我想多了吗?”百骨知脸有些发红,但是想起以往的记录,又接着道:“可是这样大起大落,很容易……”
洛书见百骨知能想到这一步,心口暖意融融,只觉得徒儿温柔得紧,不亏是他教出来的大宝贝们,“小七,你这样想其实并没有错。”
古往今来多少人一身骄傲,受挫之后一蹶不振。
难道混混沌沌地活着,就真的比风风光光地死更好?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在江湖上本就是过的刀口舔血的日子,从进入江湖的那一刻开始,就早就想到了可能有的这一天。”
“如果真的只能这样过一辈子,遗憾肯定会有的,但是谁也不能为一个人做决定,说他死了会比活着更好。”
“你知道铁启山和扈大姐吗?就是那一对亦正亦邪,为人颇为通透的夫妻?”
那日铁启山被抓,扈大姐干脆利落地抛下了去地道的机会,飞蛾扑火一般去救铁启山。
“扈大姐这些日子怕铁启山想不开,一直陪在他身边,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
洛书想着铁启山一边挠着脑袋,一边说话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婆娘,你这些日子这么温柔老子不习惯,和老子快死了似的……哎哎哎,你别举那碗,老子还是伤号。】
【哎哎,你看你,老子就算是没了武功,也是你男人,你哭啥子哦,和老子要死了似的。】
【洛大夫不是说了吗,老子的内力没了,但是淬炼到了筋骨,说不定老子还走在你后头呢哈哈哈……哎呦!死婆娘你又打老子!老子、老子……老子错了还不成吗……】
【你要是能舍得下江湖,咱们就去找个地方种地去,你喜欢那些花花草草的,咱们种上一院子,想吃啥吃啥,这不也挺好的。你要是舍不下,老子就等着你,等你啥时候玩够了,回来老子给你做棒骨炖酸菜,贼拉香!】
【哎呦,婆娘,你、你咋又哭了?我说错了啥子?】
百骨知若有所思地点头。
“只要活着,就能有可能。”
洛书点点头,又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不过,谁和你说经脉被破坏是个绝症来着,当初你宁叔师父是怎么治好的?那混蛋冉苍又是怎么能修炼武功的?”
百骨知一愣,又苦笑道:“师父,治疗经脉用的药材,有药庄的‘神水’,药庄也没有多少了,这些侠士是万万不能顾全的。”
洛书与宁恒对视一眼,笑眯眯道:“你以为我和你宁叔之前那些日子,是闲着无聊玩的吗?”
【洛兄,你这是……治疗经脉的方子?】
【对啊,你的经脉还没有完全恢复,而且这一则方子要用的药材也太珍贵了,没法批量生产。】
【批量生产……你可真敢想的,从哪里找这么多经脉尽断的病人。】
【可最好别有,不过这方子能改则改,能精简,毕竟是好的。】
【那我一起吧,之前给……他收集药材的时候,也有些心得。】
【再好不过!】
第325章
洛书坐在七律床侧,他个子太矮,两条小短腿够不到地面,晃来晃去,从远处看还以为是谁蹲在了圆凳上。
“小鸣同学,你的伤势恢复得很棒。”洛书一边说一边赞赏地比了个大拇指。
七律侠士看着洛书,沉默一瞬,皮笑肉不笑地问,“洛小书,小鸣同学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怀疑你在损我”
洛书笑嘻嘻地道:“学生嘛,我们那边彼此称呼叫‘同学’,与‘同窗’同意,至于小鸣,这还不是因为你的名字。”
七律侠士风乍鸣诧异地看了一眼洛书,“我的名字怎么了?”
洛书轻咳一声,总不能叫你风兄。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转移话题正色道:“小鸣,你体内的蛊已经完全祛除,手臂上的皮肉还需要一段时间进行修复,你的修复速度很快,我估计最多半个月,就能恢复原来的样子,就是经脉的话……”
洛书沉思着,组织语言,考虑该如何将事情委婉地告诉他。
七律见洛书垂下眸子,笑着道:“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该做的都应做过了,也没什么遗憾,找个山好水好的地方,听听曲子,也是一件乐事。”
风涉猛地抬起头,他进来照顾七律劳累,清瘦了不少,真的有了些寒窗书生的意味。
“师父!您、你不能……”他慌张地看向洛书,“洛师父,您不是说师父的经脉能治好吗?”
“嗯?”七律看了一眼洛书,了然地笑着拍了一下风涉的脑袋,“经脉尽断哪里是那么好治的,为师在里面一直以为出不来了,现在不仅能出来,你我师徒犯下的过错也被大家谅解,还有什么多求的。”
洛书看向七律,面色古怪,“小鸣,你是觉得我在安慰你家宝贝徒儿吗?”
七律一怔,难道不是?
洛书摸了摸鼻子,“谁说的,我洛书说出口的话就没有不兑现过!”
子车痕:如果师父真的说话算话不偷吃,我当初也不必把汤药做的味道越来越奇怪了。
洛书见七律怔怔地,没有什么表情,他人变小,心性也孩子气起来,顿时觉得十分不满,就像是拿着精心准备已久的礼物送出去,对方却没有丝毫的惊喜。
“小鸣同学,你就不能稍微表现一点惊喜吗?你这样我很挫败哎。”
洛书鼓着腮帮子把方子往七律手里塞,“你的经脉拖的时间比他们久,伤势更重,所以治疗的时间要久一点,但是不等于没法治。”
七律看向手中的纸,很轻,像一只蝴蝶。
他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轻轻打开。
这是一张药方。
书写的人有一笔好字,让人忍不住去想,这人的手,是不是修长如竹节,白皙如葱白,提笔落笔之间具是畅快,好像要将山河湖泊一并请来字中。
而面前的提笔人却就在面前,一副三岁孩子的外貌,鼓着脸一副被抢走了坚果的仓鼠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