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适合他们的生存方式。
也因此,方尚清趁着这个机会,想先行说出自己的身份。他是方尚清,也是盟主,也是焦尾。
今日的见面,哪怕日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终究是发生了的。纵使装作不知道,很多事情也不能像之前一样,与对方言无不尽,那便难免渐行渐远,不如趁此做个了断,以免毁了这一段情谊。
盟主与教主相杀多年,焦尾与丹青相交多年,纵使方尚清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对曲青邪的了解,对丹青的在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你无法开口,那么我说。
你无法了结,那么我来。
自此之后,或是依旧相近,或是默契疏远,便由你我本心。
方尚清思至此,便抬起头道:“骨知,其实我是……”
“小师弟,平时就别叫我丹青公子,求画的人太多,躲着呢。”方尚清的话被打断,曲青邪懒洋洋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说着摘下了斗笠,露出了未曾易容的真颜,“我在老头子门下排第二,叫二师兄……啧,比你小了一位。”
曲青邪说着看向方尚清,不爽地挑了挑眉,眼神依旧是熟悉的让人想一拳揍上去的眼神,只是其中已经没了从前的警惕,拨开掩盖在上的调笑,底下是复杂到令他也难以解读的情绪。他的瞳色极深,就像是化不开的墨色,要带着他不知去向何方。
方尚清熟知曲青邪的性格,只是却忘了一点,他了解他,他又何尝不了解他。
焦尾、呃盟、方尚……总之就是他,一定会想要先行开口,我怎么能输给他!
就像是小孩子一样,曲青邪抢先开口了。说出来就莫名轻松了起来,而且曲青邪感觉自己胜了方尚清一筹,不由自主地回过去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然而方尚清并没有看他。
方尚清别过头冲着已经呆住的百骨知笑了笑,道:“我是焦尾。”
百骨知在受到了一波信息轰炸之后,再一次受到了暴击。然后从脸开始发红,一点点红到了耳根,眼睛里发出了绿油油的光……身为一个消息收集者,他今天居然一口气听到了两个心级消息!简直要兴奋到原地爆炸!百影,来把本楼主的三十米大笔拿上来!
面对尸山血海刀枪剑雨而面不改色的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糟了!忘了自己小师弟是听风楼的最顶级听风者!
连接受到震惊已经麻木的水倩奴:我呢?你们在开认亲大会之前有谁考虑我的感受?听了这么多机密我是不是走不出大门了?
然而其实洛书是故意的。
毕竟曲青邪身处邪教,哪怕这两年非常消停,但是总是有人打着“除魔卫道”的幌子去找茬,水倩奴手中有曲青邪想知道的东西,难免会留下把柄,因此让他们当着水倩奴的面认亲,其实也是在暗暗告诫她:乱说之前先想想,自己惹不惹得起听风楼。
看来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洛书也就不再吓唬她,笑着道:“小姑娘,你说说你相公的模样吧。”然后就甩了个眼神给曲青邪。
曲青邪无奈,自木箧中拿出了纸笔,他低下头时长发遮住了过于锐利的容貌,只看见他一身月白色衣衫,长袖被微微向上撩起,露出的一截手臂如玉如竹,竟然带出了一股公子如玉的温润,岁月静好的安稳。
方尚清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出了神。
总觉得、好像……
“好了,说吧。”
可惜那股子岁月静好的氛围,等到曲青邪一开口就破了个干净。
曲青邪抬头,一改懒洋洋的模样,语气带着急急的不耐烦,眉梢挑起,眸光锐利,就像是酣睡已久的凶兽,突然睁开了眼睛。
方尚清默默别过了头。
丹青一笔落,万物心中含。
怪不得感觉少了什么,原来是少了一股子猖狂邪气,这厮压根就不是个安稳的主。
方尚清嘴角抽搐几下,然后又把头别了过来。
当把教主和丹青重合在一起之后,感觉属于丹青的某些空白被填满了,习惯了之后,反而感觉曲青邪这样子理所应当,而丹青本就是这幅样子。
然而方尚清能习惯,不代表水倩奴也能,现在的曲青邪就好像是把二零八八的脑袋按在了一个胸大腰细腿长的魔鬼身材上,单看都很好,合在一起就……
水倩奴强行被辣到的眼睛转向了曲青邪,回忆道:“我的相公长得很高大,他头发不长,披散下来到肩,系着灰色的发带……”
随着水倩奴的叙述,曲青邪的笔仿佛有了灵性,一个男子的画像渐渐浮现在纸上。
洛书看着看着,渐渐皱起了眉头。
这人好像……有些眼熟?
洛书伸出右手,在空中虚虚地比了比,自左额划到右颊。
“小姑娘。”洛书拧着眉头问水倩奴,“敢问你相公名讳?”
水倩奴不解,但还是顺从地回答了。
“程虎。”
第66章
程虎?
洛书垂下眸子点了点头,笑意淡了些,慢慢向着一旁走去。
是承阳城的那个混混,亲手死在他的鞭下。
也就是说,自己亲手杀死了面前这个女子的丈夫。
恶人再可怜再有苦衷,也终究是恶人,洛书不后悔当初自己挥出的鞭,只是不知如何面对这……
洛书步子一顿,豁然转身。
等等。
当初程虎已经有了心上人,也正是因为心上人遭遇不测,才性情大变,堕落成恶。而程虎直到死,都没有成亲。
那眼前这水倩奴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妻?
洛书还记得小七一露面的第一句话——“水倩奴,你什么时候有了相公?”
连听风楼都不知道的消息,水倩奴这妻子的身份究竟是真是假?
若是假,那水倩奴冒充程虎妻子的原因,不惜以死来求画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程虎,水倩奴,程倩……
“倩倩?”洛书来回踱步,蓦然开口。
“嗯?”水倩奴一愣,“小公子怎知道奴家、奴家的……”
不知道是故作姿态还是羞于说出口,水倩奴的面上已经红了一片,就像是绯红的晚霞映红了天边,她腮边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就像是盛了酒,令看的人不由得熏熏然。
看来这是她的闺名。
洛书不过是灵光一闪,下意识地脱口求证,现在反应过来,顿时尴尬得左顾右盼,一眼看到了立于身后的二零八八,挤眉弄眼地向自家系统求助。
二零八八面无表情地看着宿主把自己的眼睛要眨出花来,内核绿光湛湛,不由自主地摸向了怀里,等到反应过来,发现洛书抱着一盘雪花酥吃的热火朝天。
二零八八:……
二零八八看着自己的内核,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好像是时候去做个全数据检查了。
然而洛书不知道二零八八再次陷入了“病毒”危机,吃得身心荡漾,甚至还给二零八八点了个赞——不愧是他家的系统,连做的雪花酥都是这么好吃!
水倩奴看着那高深莫测的少年,心中正疑虑万千,不断地猜测着少年的来历,转眼就看见他面前莫名其妙地多了一盘糕点,对方吃得正欢,高大恐怖的形象一秒崩塌。
水倩奴:我真的能走出这扇门吗??
……
“阁主,您看这些……”
左护法拧着眉头将一摞悬赏递了上来,见兰追接过翻看,道:“近几日对血蛊师的悬赏越来越多了。”
兰追点了点头,被遮住的脸看不清表情,金属地质的面具将兰追衬出了几分带着杀戮气息的冷硬。
“血蛊师的事情有些不对劲。”左护法又看了看自家阁主,确认了一下兰追戴的面具,然后道:“血蛊师哪怕再如何猖狂,也不可能一气招惹这样多的人。况且从听风楼买来了消息,近来出现的蛊皿大多是乞儿流民,有少数的平民百姓,先不提这些人不应该有暗影阁所处的消息,单说他们对江湖人士的敬畏,和这次被折磨的恐惧,就不可能如此大批地来贴悬赏。”况且暗影阁悬赏的价钱,可不是一般人能支付地起的。
兰追点点头,示意左护法继续。
“而且血蛊师虽然被武林人士熟知,但是平民百姓应该是不知道的。”左护法接过兰追递回来的悬赏放好,“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虽然种种迹象都是表明人蛊是血蛊师所制,手法也极其相近,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血蛊师都没有露面解释,也没有直接证据能表明制人蛊一事就是血蛊师所为。”
“因此此事必有人在其后推波助澜。”
兰追垂下眸子,右手修长的五指上旋转着一柄飞刺,就像是指尖跳跃着一只银色的蝴蝶。
“大多数杀手本想暂时观望,但是随着悬赏越来越多,江湖上有关于悬赏的事情传了出来,见暗影阁迟迟无人揭榜,已经有了‘暗影阁不敌血蛊师’流言。”
兰追皱眉,终于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寒光点点,如同被触怒的猎豹。
左护法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多嘴,刚想说些什么补救,便听见兰追沉声道:“无妨,那便接了这悬赏。”
“他们想让暗影楼当盾,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拿不拿的起。”
……
“好了。”
曲青邪笔墨一收,水倩奴便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那纸上所绘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程郎……”
一笔一画眉目宛然,与她心里的那道疤痕纠缠在一起,便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她看着那副画,脸上浮现出了小女儿家的娇羞,不是在楼下的无辜媚态,也不是在鸳鸯谷的刻意引诱,这一幅画仿佛将她带回了豆蔻年华。目光一触即分,双腮飞粉,慌忙低头揉搓着衣服,却发现皂角打多了,正懊恼自己这副模样被对方看见,却听见“扑通”一声,好奇抬头望去,不知道那傻子看什么出了神,那盛着衣服的洗衣盆已经掉到了河里。
洛书看着水倩奴目光复杂,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何纠纷,只知道水倩奴眼中爱恋具是情意。杀了程虎他不后悔,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
如何去伤一颗真心。
百骨知亦是看着水倩奴,不同于洛书,眼神中具是探究。
鸳鸯谷二长老,名曰水倩奴。眸光如水,身段如水,柔情如水,一相见绕指成柔。天生媚骨,姿容绝色,凡目光所及之处,众好汉皆称其奴。
不同于鸳鸯谷的大多是弟子,她看中的人不必用强,只要勾勾手指,自有人争相恐后而上,心甘情愿任其求索。
然而最终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她引得蜂蝶围绕,最终也没有为谁而开。曾有人以刀剐身只求换得她的回眸,亦有人一手遮天,想囚了她做自己的笼中鸟,最终前者血肉尽失,后者被更为强大的追求者清了路。
容貌无双,才华倾世,金银满钵。
什么都是她可以轻易得到的。
什么都是她可以轻易丢弃的。
那么这个男人,究竟是怎样留住了她的心?
不是百骨知不懂情爱,只是水倩奴根本就是没有心的。既然没了心,又怎会爱上别人。
况且,水倩奴与这个人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是在水倩奴的追求者中,这个男人连被水倩奴看到的可能性都没有。
那么其中,是不是还有别的隐情?这个男人,是不是身上有什么秘密?
百骨知处于听风者的本能告诉他,这件事远没有所见的简单。
他看了眼洛书,无奈地挠了挠头。
若是师父的话,应该早就知道哪里不对了,但是师父好像不知道在想什么,完全走神了啊!
被自己徒弟点名的洛书毫无察觉,还转移了话题。
“小姑娘,现在你可以说说当年你知道的事情了吧?”
水倩奴被拉回了现实,满目柔情收了个干净,虽然依旧是勾人的温柔,但比起方才,总归是少了点什么。
水倩奴仔细地收好画卷,向着洛书盈盈一拜,轻声道:“奴家自然应该知无不言,只是奴家想求一个承诺。”
水倩奴环视一周,“今日奴家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奴家起誓绝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也请留奴一条活路。”
洛书倒是没想杀人灭口,他自然知道她不会说出去,若是将这些事情说出口,先不提有没有人会相信,正邪中三道的人都在这里,其中这“中”还是听风楼楼主,若是做了什么不利于他们的事情,任她插翅也难逃。
况且,还有洛书的催眠不是吗?
洛书正想点点头,就听见了二徒弟的声音。
“讨价还价?”
曲青邪似笑非笑托着头看向水倩奴,似是漫不经心的一说,水倩奴却又有了鞭子缠上脖颈的感觉。
她拖得太久了。
而曲青邪从来都不是脾气好的人。
水倩奴深吸一口气,她记忆中从来都是被男人捧在手心上,哪里受过今天这种待遇,面前这一群男人不但不任她求索,甚至把武器架在了她的头上。
但是她不得不忍。
百骨知左右看看,突然冲着曲青邪眨了眨眼睛。
“要是想要一张免死令牌也行,”百骨知笑意盈盈地看着水倩奴,“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不是君子之行的大师兄,也不是要注意形象的二师兄,他就是一个商人,商人重利,既然有机会,当然要把自己想问的东西问个彻底。水倩奴不是什么好人,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持美行凶,薄情做刃,负尽天下有情人,骄纵成性,挑动势力为她大打出手,色令智昏,他趁火打劫一点压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