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尚清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不是,若是这样的气度,我不会记不得。”
百骨知别过头看向曲青邪,曲青邪也摇了摇头。
这倒是奇了,怎会有三人都认不出的人存在呢?
除非……不是江湖之人?
三人沉默片刻,方尚清揉揉额角,“要是三师弟在就好了。”
江湖与朝廷相互对立又保持着微妙的联系,若是冉星辰在此,大概能将此人的身份一语道破。
没想到冉星辰还未到,却等来了别人。
第79章
“客官,您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啊?”小二微微弯着腰,仰头笑着看向新来的客人。
“一间上房。”
来人嗓音温润,单是听声音也平白觉得对方带着三分笑意。新客人带着斗笠,将一副面孔遮挡地严严实实,但是一看他露在外面的手,便知道这定是不知谁家的公子哥儿。
百骨知扫了那人两眼,轻轻地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半晌,压低了声音道:“这个人感觉有些熟悉,看身骨倒……像是三师兄。”
方尚清本来一扫而过也就作罢,被这样一说,当即目光仔细地扫过来人,过了许久,直到上楼的背影都快看不见的时候,才终于从两者几近全然不同的身形与给他的感觉上,找出了一点点的相似之处。
方尚清有些迟疑,还未张口,曲青邪就道:“是三师弟的那几个兄弟?”
百骨知仔细地思索着,报出了眼前人的身份,“冉星河。”
没有人怀疑百骨知的消息的真实性,此言一出,两人就齐齐地皱起了眉头。
宫廷之中的纷争,哪怕是平民百姓都知道上几分,更枉论方尚清和曲青邪。
那冉星辰原是皇后所出,虽先天不足,却深的皇上宠爱,六岁就被定为太子,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冉星辰七岁不知所踪,皇后随之郁郁而终。
一别十年,朝廷格局重新变动,六位皇子明争暗斗风生水起,德妃被封为皇后,但是太子之位却一直空闲。当所有人都以为冉星辰已经死了,太子之位迟早会让给德妃所出的五皇子冉星河时,冉星辰却回来了。
皇室之内花了整整一旬的时间,经由各种方法完全证明了冉星辰的身份,既然太子归来,只要不犯大错,那这太子之位就还是冉星辰的。他这一回城,彻底挡了那六个兄弟的路。
不是没有大臣企图用“太子荒废学业多年”来将冉星辰自太子之位上拉下来,然而他胸中韬略更胜他的几个兄弟,对国家大小事务见解独到,在兵法一道更是打出了“虎符太子”的名号。
亦有原德妃现皇后的父亲——宰相,在皇上面前明示暗示,道冉星辰其中这十年空白极易被人趁虚而入,不如在皇城中的几个皇子一心为国,忠心耿耿。然而皇上涉猎出游,刺客的那一记暗箭被冉星辰结结实实地为皇上挡了下来,因此险些与世长辞,宫中所有的御医加上重金请来的圣手毒医子车痕,奔前跑后了整整两日一夜,才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自此之后再也无人敢说太子的不是。
那离着心脏只有一发之远、自前胸穿过后心的疤痕,是冉星辰最好的护身符。
六个兄弟自然也息了声息。
只是明面上兄友弟恭,不代表背地里不会搞小动作,本应该在自己领地的五皇子,五王爷,现在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大的不对劲。不怪百骨知多想,分析这些皇城内人的心思,可是要比批阅信息累的多。
百骨知对百影使了个眼色,百影点点头,就在他点头的那一刹那,他本身的色彩好像被剥离了,完全融入了背景之中,消失地悄无声息。等到再次回来,得到的便是已经部署完毕的消息。
“老七你到底带了多少人……”曲青邪一路看着百骨知部署下属,有了洛书给的驱蛊粉buff加持,连丛林之中最有可能布蛊的危险地带都被安插了听风者,以这所客栈为中心,方圆五十里之内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百骨知之耳。
百骨知眼神死,怨念地看向百影,百影不为所动,只好怏怏回头道:“我也不想啊,但是百影大概带了整整两个队来……”
曲青邪和方尚清对视一眼。纷纷用眼神给予百影好评。
干得漂亮!
“既然冉星河来了,那三师弟应该也会来,小七你能查探道他们的行踪吗?”
百骨知摇摇头,“官道上暂时还没有三师兄的行踪,林子里行动不便,消息还没有穿过来。不过师父教三师兄时还没有教到六师兄,应该没有给三师兄驱蛊粉,所以很大的可能性还没有到。”
两人点头,不再言语,打起精神又向着四周看去。明日就是围剿之日,不能有半点闪失。
***
“前面有家客栈,可以歇歇脚。”子车痕道。
“甚好!”冉星辰要赶路,要提放着毒虫,还要分析自己的好弟弟的行进路线,已经累成了一只汪。
“半夏,到客栈用‘锻骨’沐浴。”子车痕不想搭理某个自作多情的太子。冉星辰的身体他知道,这点路程连师父平时训练量的一半都没有到,叫什么累,还不是不想吃药。
被看破的冉星辰丝毫不觉得尴尬——开玩笑,要是能不吃老五的药,面子算什么玩意!
冉星辰一路上絮絮叨叨,子车痕不厌其烦,自从冉星辰知道他们师出同门之后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要不是知道师父希望他们师兄弟和谐共处,他一定毒爆冉星辰的狗头!
百骨知所料不错,洛书确实没有给冉星辰准备过驱蛊粉,毕竟洛书一过来就待在崖底下,连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都是从二零八八和掉落崖下的人所得知的,任他考虑如何周全,也不能在信息不全的情况下面面俱到。
但是冉星辰不能单走丛林,子车痕可以啊。
他本就是学的医药之道,又和血蛊师交过手,调制熬煮一些驱蛊粉手到擒来,哪怕对雪岭红柚这些蛊王的用处不大,但是驱赶一些低级蛊还是绰绰有余。
因此百骨知左想右想也没有想到,两人一个南一个北,一个住皇城一个游荒野到底是怎么碰到的。
事实是两人本就相识,冉星辰想搞弟、事情,飞鸽传个书问问子车痕有没有空,子车痕刚好想去会会血蛊师,两人一拍即合,事情就朝着百骨知预料不到的地方撒丫子狂奔。
等到冉星辰与子车痕到了客栈,已经是后半夜,大堂中弥漫着浓浓的酒气,明天毕竟要去大干一场,也睡不得很晚,三个忙了一晚上的人已经各自回了房睡下,完美地和方赶来的两人错过。子车痕的易容手法出自洛书,将一行人不只容貌,连身形都变了个样子,把听风者也饶了过去。
第二天洛书一行人走的早些,而子车痕和冉星辰因为连夜赶路实在是困倦得很,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两波人马住了同一家客栈,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存在。
……不,其实有一个人是注意到了的。
就是开着上帝视角的二零八八。
然而洛书是怎么下的车,就是怎样上的车,睡得昏天黑地,不知年月。然后二零八八在徒弟的到来和洛书的睡眠之间果断地选了后者。
徒弟嘛,看起来除了累一点精神得很,没遇到什么麻烦,正好兵分两路,他们这一队遇到什么不测的话也不至于被人一锅端了。
二零八八完全没有自己和自己宿主丫就是两个人形兵器的自觉,抱着洛书闪着绿光开始了愉快的马夫的一天。
***
“这便是血巢了吗?”洛书嘀咕了一声,总感觉哪里不对。
眼前是一片林子,但是地面泛着奇异的暗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在外围的树木还算是正常,但是越向里走,那些树木的树干与树叶的颜色就越是不正,最后竟然完全变成了铁锈的颜色。
“唔!多……多谢……”
一名武当弟子后颈被蛊虫咬破,在钻进去之前,被雪暮枝眼疾手快地化为了一滩水。
那隐藏在风吹叶动的沙沙声之后,有什么快速爬行的窸窣之声,在树叶与枝干的间隙,有无数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睛在注视着入侵者。自从进了这片林子,红柚的尾部就开始疯狂得弹动,似乎下一秒就要醒来。
之前雪暮枝引起红柚异常的原因还没有识清,现在红柚就又出现了异常,洛书心底的不安一点点的叠加,连如影随形的困意都被压了下去。
越往里走,小虫就越多,这里没有大型的野兽,因为在这片林子里,蛊虫才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王。
蛊虫身形小巧,可以完美地隐藏在环境之中,那树叶是蛊,那树干是蛊,连空气中都飞着透明的蛊虫,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只等一个机会便会与空气一同进肺,然后扎根生长,吮血食肉。
洛书感到违和感越来越强,终于在看见树下丝状凄惨的人尸时到达了顶峰。
不对,血蛊师不是阿筹。
或者说这不是血巢。
阿筹是走的最正统的炼蛊路子,蛊虫真正的食物只有主人的鲜血,旁人的血肉会激起他们的杀戮欲望,但是不会有丝毫的饱腹作用。让蛊虫生活在浸润着鲜血的林子里,无异于是给蛊虫打了兴奋剂,一直处于兴奋状态的蛊虫将会对触犯它们的入侵者疯狂进攻,没有疲惫感,一直到死。
阿筹是蛊师,是走最正统路子的蛊师,怎么可能会忍心让自己的蛊去送死呢?
第80章
疑虑已生,一些隐匿在细微之处的反常就变得分外明显。
比如这虫与蛊相处的方式,比如外界将血蛊师传得罪恶滔天也不见他现身。再比如说,这些低级蛊虫对他驱蛊粉的迟钝的反应。
洛书周身内力悄无声息地一转,企图下嘴的蛊便被震为灰粉。
他的驱蛊粉与驱蚊水的道理相同,蛊虫嗅觉灵敏,对驱蛊粉的味道避之不迭,然而这些蛊虫对驱蛊粉味道的抗性强度堪比蛊王。
明明身体已经被本能所支配,变得迟缓,但是它们却依旧像毫无所觉似的往前冲。洛书可以肯定,若不是这一队有雪暮枝一派,单靠他自己绝对不可能带着这么多人一起进血巢。
外面的血林是第一道屏障,这第一道便将来围剿的人削减地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一开始众人还有心交谈,然而现在却不得不将全部心神放在了蛊虫之上,一时之间林子里静谧地可怕,只剩下了行进的脚步声。
就在此时,前方发出了一声惨叫。
“谁?!”
一直处于警戒状态的华山弟子如同一柄利剑一跃而出,雪教弟子随后跟上,前面的惨叫声连绵不断越发凄厉,听得人毛骨悚然。
洛书抿了抿唇,二零八八见状蹲下身将洛书抱在怀里,他所感应到的前方的景象传入洛书脑中。
先是一片流动的血红,视野拉远,才发现那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蛊虫。血色的蛊虫将人整个包裹起来撕咬着皮肉,不过眨眼之间他的血肉就少了一半,洛书心里一沉,这种情况哪怕是他也救不回来了。
等到大部队赶到,只看见了华山与雪教弟子,还有他们面前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红沙。”
雪暮枝蹲下身捻了一把枯叶,放到鼻端嗅了嗅,吐出了两个字。
红沙过处,皆为沙土。
这是这种蛊虫的名字。
洛书拉拉二零八八的衣袖,从怀里下了身,也蹲下身子捡了一片枯叶,沉吟片刻,将枯叶贴近了睡着红柚的瓷瓶。红柚的一下子没了声音。
这反应让洛书想起了在龙府附近,那夜探血池所遇到的蛊虫,向来贪吃的红柚也是没有什么胃口的。
莫非他们闯入了施己教的地盘?
还是血蛊师本就是施己教之人?
洛书抬头,刚好与雪暮枝的目光对上,对方目光沉沉,隐藏着洛书看不懂的情绪。怪异的是洛书恍惚间看见对方眼中闪过的怀念与痛苦。
真是奇怪。
洛书将瓷瓶收回怀里,雪暮枝向着洛书走了过来,道:“书洛,你腰间的那只草蟋蟀可否赠与我?”
草蟋蟀?
洛书一愣,被这意料之外的问题问得茫然。
他腰间的草蟋蟀是自己编的,在南风馆时月怜见他情绪不高,便给他编了一只逗他,这是洛书在这个世界收到的第一份除了系统之外的人给他的礼物,哪怕是在后来的打斗中,也一直被洛书小心的放在空间里。月怜不知道用的什么技法,将草蟋蟀编的比一般的要结实许多,被洛书用药水浸泡过之后可以保存很多天。
然而月怜当时用的草大多是枯黄了的,以至于洛书不敢多碰,就缠着月怜教给他了编法。可怜洛书一双手,舞得了刀枪棍棒,抗得了长枪短剑,却被一个编蟋蟀的教程弄到几近崩溃。好在月怜耐心,不但把洛书给教会了,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打算接着教小蝴蝶大蜘蛛等等等等的同系列可爱小动物,吓得洛书撒丫子就跑,整整一下午没绕着月怜晃悠。
洛书会编之后,就自己拿着草叶编了一个,加上药水浸泡,草叶不但会一直保持着翠绿的样子,还会变得非常坚韧。于是在旁人腰间佩戴香囊玉佩之时,洛书腰间挂着个蟋蟀,随着洛书的动作一蹦一跳。
这是洛书自己编的第一只蟋蟀,其中的不但有月怜的心意,还有自己差点被磨破爪子的血泪,当然不想轻易让出。
但是雪暮枝望向他的草蟋蟀时,那复杂的情绪已经尽数收敛,目光似乎又变得如同初见时的那样,像是冰封湖面,也像是雪拥关山。然而洛书依旧捕捉到了雪暮枝的眼底的思念与夹杂着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