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洪水堵上,总有一天会冲垮堤岸,情绪也是一样。洛书能感受到被雪暮枝压抑的某种情绪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他刚刚是在看这只草蟋蟀?
洛书想起雪暮枝刚刚复杂的目光,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现在对方的情绪与方才分明是不同的。
洛书因为修习琴音幻境的缘故,对人情绪的变化感受尤为敏感,但是能对情绪的感知并不等同于读心术。人心莫测,遇到连小八都计算不出的数据,那就全靠直觉了。
洛书看着雪暮枝,雪暮枝看起来没什么波动,但是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蛊盒,似乎是有些不安。
这腰间的一只自然是不能给的。
洛书想了想,忍住肉痛从空间里掏了另一只蟋蟀出来,那不舍与决绝,不知道的还以为给出去的是一只金蟋蟀。
没错,洛书不止编了一只,足足编了三十一只,一个月轮一圈不带重样的那种。
虽说把自己好不容易编出来的蟋蟀送出去舍不得,但是看着雪暮枝这样洛书又有些莫名的于心不忍,只好挣扎着送了出去。一边送一边安慰自己,“没事没事,我还有三十只小可爱”,那小气巴巴的样子,要是让月怜看见简直要被气笑了。
洛书的忍痛割爱的样子,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不妥,雪暮枝被洛书浮夸而真实的肉痛震惊了,好一会才接了过来。
“谢……谢?”
“不用、客……气。”
洛书勉强露出一个友好的笑脸,默默念叨着日行一善,雪暮枝犹豫了一下,自袖中拿出了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瓷瓶。
在他拿出瓷瓶的一刹那,红柚拼命地动弹了起来,那甩尾频率简直要在睡梦中凭借莫名的执着把瓷瓶敲出一个洞来。
洛书想都不用想,这个瓷瓶里装的一定是好东西,还是那种千金难买的好东西,否则不可能让红柚有这么大的反应。
洛书无奈——这么贪吃的红柚到底像谁啊——完全没有意识到有句话叫“物似主人型”。
既然红柚想要,那洛书就接了过来,也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一个瓷瓶。里面是他调制的药丸,主料是千年老参,是能吊命的宝贝。制作的起源是洛书对电视剧里炮灰说话说一半就嗝屁的怨念,每次看见都恨不得钻进电视摇着炮灰的领子怒吼:“你倒是说完啊啊啊!!!”
雪暮枝看见洛书的瓷瓶连忙摆手,洛书把瓶子往他手里一塞撒腿就跑,以他的轻功想溜就绝对没有逃不掉的说法。
已经看见了被蛊虫啃食的人骨,一行人行进越发警惕,走着走着,眼前一亮,看见了血林的尽头。
年龄小的华山弟子已经有些憋不住了,华山武艺讲究的就是一往无前的冲劲,现在磨磨唧唧慢慢悠悠,用了半天时间才走完了运起轻功不过一炷香时间的路,实在是憋得不行,步子不由得快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距离,异变突生!
那看似无害的血色树木突然露出了爪牙,满树红叶化外细粉,仔细看去那组成红叶的竟然是细密的虫!
反应不迭,那华山弟子身子一软,离他最近的雪教弟子去拉,却也慢了半步,一道暗棕色卷过华山弟子向后缩去。众人这才发现,剥离了小虫后光秃秃的树枝开始蠕动,弯曲的树枝如同恼人的触手开始弯曲变形,就连笔挺的树干也开始扭曲,最后树上的疤痕裂开,露出一只血红色的眼睛。
灵蛇蛊?
洛书想想老六的青铃,一条形似青蛇的灵蛇蛊,再对比一下眼前挥舞着触手的不明生物,拒绝将两者画上等号。
然而现在由不得洛书恨不能自戳双目,那蛊虫说不定下一秒机会要了那华山弟子的命!
洛书与雪暮枝对视一眼,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他们两个出手了,若是让弟子来,恐怕会全部赔进去。
这样的灵蛇蛊已经不是他们现有经验中的蛊虫了。
雪暮枝冲着洛书打了个手势,一拍腰间蛊盒飞身而起,洛书身形一矮,带着掌心的金蚕蛊贴地而去。
雪暮枝的蛊虫是一只白色的蜘蛛,被甩手贴在巨蛊的触手上,接触到的一刹那转瞬之间吐出了大量的蛛丝,淡紫色的蛛丝如同紫色水晶般绚丽,将触手一层层地包裹起来,其上所含的毒素迅速蔓延,触手迅速僵直。
接着触手一震脱落“树干”,那只眼睛血红瞪向雪暮枝,以与体型不符的速度迅速撞了上去!
洛书身子一扭,自腰旁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将今生扔在了“树干”上,今生剧毒无比,一碰到就僵直了下来,离着雪暮枝也不过一掌之遥。
洛书松了口气,示意自愿当诱饵的雪暮枝离得远点,免得被今声误伤。
树干已经开始变黑,被触手卷着的弟子也被放了下来,心有余悸地被搀回了队伍。
就在这时有人怒喝一声。
“谁人敢闯我血巢?!”
第81章
来者何人?!
洛书心头一跳,指尖蚕丝迅速拉紧,就在今生离开“树干”的一刹那,在今生方才降落的地方就多了一只圆胖的紫色蜘蛛。
这蜘蛛长得颇为憨厚可爱,毛茸茸圆滚滚地看起来似乎没有杀伤力,然而它一扑不中,便接着用其后的两肢将身子猛然立起,那蜷缩在腹下的足肆意展开,每一只竟然足足有人的手掌长。洛书动手极快,哪怕它将足展开也抓不到今生,气的吐出一口毒液,落在地上,将一株红色的小草化为了黑灰。
洛书瞳孔一缩,将今生迅速地怀里,而后才抬头去看来人。
来人一身黑色外袍,将整个人包裹地严严实实,血红的云纹以明暗手法勾勒,衣角上绽开着大片的佛莲。
看这一身装扮,似乎是血蛊师。
洛书心里不知道是放松还是失望,眼前这个人显然不是自己的徒弟。
少林的大师为人亲和,在正邪两道都颇有名望,此时当仁不让上前一步,唱了个诺礼,充当起了外交官的角色。
这位大师佛号了圆,在三人之中最为年长,须眉皆白,周身气息温和,让人心生敬意。
他问道,“来人可是血蛊师?”
来人微微扬起头颅,可惜因为兜帽的原因,阴影将脸遮住了大半,依旧看不清容颜,只能依稀看出肌肤雪白。
“正是。”
洛书皱了皱眉,方才一心看着金蚕蛊,现在才注意到对方声音嘶哑,仔细听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违和感,似乎是用了什么工具伪声。
小清清和二青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二青就是用的工具,否则小清清也不会听不出他的声音。
洛书揪了揪百骨知的衣摆,百骨知手撑着膝盖弯下身来,洛书低声问道:“他的声音一直都是这样吗?”
百骨知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道:“他甚少出声,常常是见面便放蛊,或者说听过他说话的大多都死了。但是呈上来的消息倒是反应他嗓音嘶哑。”
洛书点点头,再转头看向血蛊师,总觉得对方好像哪里不对。但是自己之前与血蛊师又没有打过交道,也不明白这种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
前有雪暮枝,后有血蛊师。他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结果看谁都眼熟吗?
洛书有点郁闷地揉了揉自己的脸,二零八八一低头就能看见软乎乎的脸颊被揉地变了形,白白嫩嫩软软,指尖不由得颤了一下。
曲青邪站在洛书的斜后方,刚好能看见二零八八的眼睛,那低下头注视着师父的目光……
曲青邪摇了摇头,不再乱想。
前面的血蛊师已经与了圆大师直直对上,言谈之间用语犀利,丝毫不像百骨知资料中寡言少语的模样。了圆大师不卑不吭,进退有度,越发显得血蛊师咄咄逼人起来。
“你们这一群人擅自闯我血林伤我蛊虫,倒还是有理了?”血蛊师声音冷冷,带着说不出的讽刺。
“这……”了圆大师愕然,“血施主,我们之前不知道这片血林也是你的地界,冒犯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这就尴尬了。
血巢本就无人敢接近,本以为血蛊师居住在山顶,谁知道这整座山都是血蛊师的。
他们这些人本也没想贸贸然直接围剿,毕竟血蛊师炼制人蛊之事突然之间满世界皆知,其中必有蹊跷,此行人多是名门正派,讲究的是先礼后兵,然而这都直接闯进人家门口了,还说什么“礼”?
看着这些人的尴尬的样子,血蛊师冷哼一声,“既然知道了那就滚吧。你们伤了我蛊的事情就算了,要是再不知好歹,我也不介意把你们全部留在这里。”
话音一落,树叶抖动起来,有人发出惊恐的尖叫,当叶子翻动面,每一篇叶子上都是一只小小的蛊虫。
黑色、白色、血色。
蛇蛊、蜘蛊、蚕蛊。
就像是误入了昆虫博览会,原本颜色单一的树林霎时间变得五彩缤纷起来。
不对劲。
洛书和雪暮枝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目光中的凝重。
蛊师的血液有限,哪怕手里有蛊王可以协同管理蛊虫,但是血可是不够的。若这片树林处处都是如此样貌,那血蛊师的血恐怕会被吸干。
雪暮枝上前一步,道:“你的蛊,只有这些吗?”
血蛊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只有这些?这一片林子都是我的蛊,你说什么‘只有’呢?”
雪暮枝神色淡淡,“你是如何不会被吸干的?”
“吸干?呵,雪教的教主大人,这是在从我这里空手套白狼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血蛊师将雪暮枝的话故意曲解,听起来就像是雪暮枝对自己的秘法有不轨之心。
雪暮枝不为所动,“你的血液无法供应这些蛊虫。”
血蛊师冷笑一声,哪怕看不清他的脸,却也感觉他就像是在看一个坐井观天之人。
雪暮枝一身雪白,血蛊师一身苍黑,两者针锋相对,身后是满树林的蛊虫。
若这是一幅画,洛书还有心情夸赞一声构图挺有张力,然而这偏偏是呈现在他眼前的实景。
洛书听地血蛊师冷笑出口,就知道此事无法善了了。
任何有骄傲的一个人,都不能忍受对手在自己专业领域中对自己的不屑。
雪暮枝目光一沉,将腰间的蛊盒结了下来,直视着血蛊师,本应是冰雪封城的眸子里点起了一把火。
这是蛊师之间表示斗蛊的手势。
血蛊师又笑了一声,然后双手手心向上缓缓上扬,刹那间万蛊齐鸣。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雪暮枝也变了脸色。
那蛊虫竟然不是向着自己,而是向着他身后的武林侠士!
洛书早有警惕,右手一扬,衣袖带风,从宽大的袖子里射出了无数的蛊虫卵!吸允着扬在空中的鲜血,这些蛊虫卵迅速的成熟破裂,一只只蛊虫自卵中钻了出来。
出生!
长大!
吐丝!
一根根蛊丝密密地织成网,将自半空向着众人扑来的蛊虫尽数拦住。方尚清三人与二零八八向下一蹲,淡黄色的药粉撒了满地,被撒上药粉的之处的枯叶迅速融化,不断地向下腐蚀着,连暗红色的土壤都被凝成了黑色的土块。药粉依旧在向下腐蚀,直到露出了褐色的土壤才停止。
药粉在土地上画出了一个褐色的浅坑,也将自地面爬过来的蛊虫拦在了圈外。
一群人站在圈中,脚下是沾着药粉的褐色土地,头顶是蛊丝织就的毒网,身侧是用来做固定的蛊丝,他们被保护在了圈中,却也被囚禁在了圈中。
就像是末日来临之时的诺亚方舟。
洛书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玻璃瓶碎屑放到二零八八的回收垃圾箱里,面色凝重。
幸好他储存了许多自己的血以备不时之需,否则今日就有点麻烦了。
他的武功再高强,也带不动浩浩荡荡的这一大群人。
这其中的人不乏内力强劲武艺高超之人,但是术业有专攻,任他铜头铁臂,也挡不过蛊虫的无孔不入。
若只有他自己血蛊师和这些蛊虫倒是不足为惧,然而他还要照看着这些人,便只能将希望放在了雪暮枝身上。这种完全将希望交托到别人手上的感觉让洛书皱起了眉头。
雪暮枝……
洛书抬头看去,雪暮枝沉着脸与血蛊师你来我往。他身上缠着一条雪白的蛇,吐着芯子警惕着周围虎视眈眈的蛊,而那只雪白的小蜘蛛,它靠着淡紫色的蛊丝与那只紫色的胖蜘蛛周旋,紫蜘蛛不会吐丝,吐出来的反而是毒液。
淡紫色的蛛丝向着胖蜘蛛喷射过去,胖蜘蛛愤怒地吐出一口毒液,两者在空中相撞,竟然腾起了一团黑雾。白蜘蛛借着蛛丝高高跳起,趁其不备将一团淡紫色的蛛丝喷在了地上,然后向着紫蜘蛛发起猛烈的进攻,眼看紫蜘蛛就要退到那团蛛丝上,血蛊师身子突然一颤,一条暗绿色的小蛇向着白蜘蛛咬了过去。
斗蛊当然应该是两只同类蛊虫对斗,蛇蛊克制蛛蛊,一旦对上,白蜘蛛只有可能成为蛇蛊的养料。
然而雪暮枝似乎是早有准备,就在蛇蛊马上就要碰到白蜘蛛的时候,白蜘蛛前之前突然出现了一只举着钳子的黑蝎子,蛇蛊去势不止,黑亮的钳子举起,将蛇蛊一剪两半。
“你坏了规矩。”雪暮枝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轻蔑与厌恶,情绪外露到如此地步,想必是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血蛊师身子微微抖着,满林的蛊虫开始暴动。洛书暗叫了一声糟糕。
血蛊师的蛊术不如雪暮枝,然而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一样不占,洛书同时控制着几十条蛊虫,无比地想念起来自己的小五和小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