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陆玦倏然睁开了眸子。他看着屋顶半晌,面上终于浮出一个无奈的笑:他几乎将他养大,他对他那般熟悉,又怎会看不出他不对劲呢?
又怎能不担心?
这般想着,他便起了身穿好衣裳,也出了门。
……
冷宫。
八月十五月亮那般亮,冷宫里却还是阴森森的。那人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便拖着那袋东西进了冷宫的门——这种事情自然不该在月色这般明亮的时候做,可他没办法,这冷宫荒废多年,却一直有人把守,只有今日,陛下特赦常年在宫里当差的侍卫可回家与亲人团聚,这冷宫不是要紧的地方,这里的当值便空下来。是以,他只能冒险在今日做这桩事。
进了门,他咬咬牙将那袋东西拖进一个拐角,那里有个废弃的池塘:当年,那位小王爷在这里的池塘出过事,陛下震怒,便命人填了那池塘,但是,这冷宫里池塘不只一个,夏日里下了大雨,一些池塘便被又填满了。
他将那袋东西拖到一个池塘边上放好,正要动作,想了想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转身往废弃的殿门走去,想再确认下今日是否有巡逻的士兵。
刚到门边,他便睁大了眼睛,差点又尖叫出声。
只见,之前碰到过的小王爷,此时正站在门外,他面色苍白,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在好不容易照到此处的一两缕残月里发着冰冷的光,整个人恍若鬼魅。
“小、小王爷。”那人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谢乔却突然笑了,他道:“郑扉,这些年,你真让本王好找。”
那人在地上发着颤,他实在想不明白,尊贵的小王爷怎会到这个地方来,并且——“小、小王爷知道奴的名字?”他面上连忙带了讨好又镇定的笑。
谢乔负手往前走两步,在那人面前半蹲下来,眯着冰冷的眸子看向对方,道:“本王自然知道。”
“小、小王爷来此处是?”
谢乔眉头一挑,笑意更甚,他看着对方的眼睛,声音轻得仿佛鬼魅,却一字一顿,道:“本王,来要你的命。”
那人睁大了眼睛,猛地挣扎起来,谢乔终于拿出自己手里的匕首,他按着那人身子,往对方的脖颈处狠狠一扎——
“噗呲”
刀子□□,温热的血喷溅在脸上,对方也终于停止了挣扎,只是睁着眼睛,仿佛死不瞑目。对方终于咽了气,谢乔却还是怔怔地盯着对方,生怕对方再活过来。
“乔儿。”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谢乔睁大了眼睛,他的手猛然颤了颤,匕首便掉落下去,发出“铿”地一声清响。
谢乔身子一顿,还是迟缓地转过身。于是,他便看到,陆玦正长身玉立站在那缕月色下,哪怕是在这阴森肮脏的地方,那眼眸依旧明亮而清澈。
可他面对着对方的时候,才想起来,此时自己面上还残留着肮脏的血污。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作话里忘记说的一件事,扶苏=棠棣=郁李(扶苏解释很多,作者君是按照这一种来)
然后,又是修罗场orz(不要担心呀,他们两个之间基本不会虐的),以及,其实乔儿有很多办法不经自己手不知不觉除掉他,但是吧,今天遇到太多事,一时冲动降智了orz
这周想把正文完结掉,所以明天起努力看看能不能日六,作者君会加油哒!
愿小天使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看文愉快,比心~
第73章
轻薄的暗色和月色里,陆玦就这样静静看着谢乔。谢乔面上的血污和那一瞬间的惊惧怔愣清清楚楚映入他的眼帘,也刺疼了他的心。
一瞬静默。
陆玦轻轻叹了口气,便向前走了几步,他在谢乔面前半跪下来,从怀里拿出一方绢帕,又伸了手,也不顾自己的洁癖,只是帮谢乔仔仔细细擦着面上的脏污。
谢乔睁大了眼睛,他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陆玦,面上是凝滞的怔愣:“怀瑜、哥哥……”
这时候已是半夜,这里比白天更加阴森,也冷得很,于是,谢乔便能如此清清楚楚地感知到陆玦的的手触碰到自己脸上时的温热。
擦完了那血污,陆玦便将那帕子随手放在地上,接着便将谢乔一把摁进怀里。
“乔儿,你忘记你小时候,也是在这冷宫,我对你说过什么话了么?”他道。
‘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你,你并不需要担心我会因你手上沾了血而厌恶于你。’很多年前,就是在这冷宫,他明明对他那般郑重地承诺过。
“所以,”陆玦将他摁得更紧些,紧到谢乔的心跳那般清晰地传入他的身体里,他道:“乔儿,你根本不必、也不该瞒我。”
因为我知道,你根本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你若想取谁的命,那人便定是该死之人。
被陆玦这般紧地抱在怀里,谢乔终于觉得之前一刹那麻木的身体和心脏重新有了知觉。他闭了闭眼,在这天底下最安全的怀抱里,终于彻底放任了他内心真实的恐惧:“怀瑜哥哥,我必须杀死他。”
因为,他曾害死过你。哪怕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与上一世有所不同,哪怕我已经不再是天子,可我还是不敢赌。
上一世,他派了两个人去北境监军,一个是陈岭,另一个,便是这个郑扉。上一世,陆玦便是死在这两个人手里。
那时候他自作聪明自认眼光稳准,觉得郑扉平日里做事谨慎仔细,又不好使阴损毒辣的手段,于是便派了他去。
可这次,他偏偏看错了人。他精力都用在前朝,对后宫到底了解不深,郑扉偏偏就是个伪善毒辣之人。上一世的那日,他毒杀陈岭,又拿了郑扉去审,才知道,郑扉根本就是自己想要陆玦的命——最大的原因仅仅是他自己对陆玦的私怨,之后才是因为,他觉得谢乔忌讳陆玦,杀了陆玦他会更容易得谢乔青眼,更方便往上爬。
审完了,他才知道,郑扉在御膳房当差时,曾害死过一个宫女。害死这样一条人命,仅仅因为那宫女平日里性情看起来最是胆小怕事,郑扉对她起了邪心,想同对方结对食,便找了机会威逼于她,可那小宫女平日里看着那般胆小的人,那时候却尽了最大努力去反抗,郑扉一个“不小心”,一条人命便没了。那时候他便心狠手辣,只是一不做二不休将对方的尸身抛进了冷宫里的一个池塘。
阴差阳错,郑扉总觉得陆玦知道他的这桩往事,是以早就对他怀恨在心。在他眼里,一个小小宫女的命自然算不了什么,可他了解谢乔,他知道谢乔若知道了这桩事,便绝不会饶他,他好不容易,才爬到了那位子,他不想每日胆战心惊,更不想给自己留任何一个隐患。所以,他刚出了金陵的城门,便打定主意,绝不让陆玦活着回来。
可是——谢乔埋在陆玦怀里,呼吸突然乱了一瞬——可是,他的陆玦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人的腌臜事,陆玦那般磊落坦荡的性子,若是知道,早就上书奏报了——哪怕天子那时忌他甚深,他也照样会上书,他不会让这样一个人留在天子身边,更不会要一条无辜的性命枉死。
他的陆玦——谢乔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他的陆玦,那时就那样死在那两个卑鄙小人手里,而他谢乔是帮凶,是他亲手,把那样对陆玦有着莫名而深的怨恨和嫉妒的两个人送到他身边。
这些年,他一直在找这两人,可却一直找不到。陈岭不说,郑扉想来这时还未入宫。可他没想到,在今夜会那般巧合地碰到他,更没想到,他会恰巧撞上他去处理尸身——那袋子里装的哪里只有动物的内脏,只怕,还有那具尸体。算起来,郑扉这时入宫应该时间还不长,根基也不深,可在这般情况下,他都敢去威逼欺辱比他更弱小的人,这样想来这人该有多心狠手辣,上一世他能把这事压这么许多年不被发现,这人胸中又有多少心机,所以,他绝不能让他活下来。
感觉谢乔身体暖回来一些,陆玦便放开他,他拉着谢乔起了身,朝那个已经咽了气的太监扬扬下巴,道:“说罢,你为何要杀他?”他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杀人,可理由总要问问清楚。
谢乔的唇线向下抿着,他看向陆玦,道:“有两个理由。可我只能说一个。”
陆玦一扬眉,便抬手弹了下谢乔的前额,道:“乔儿又有秘密了。”说罢他却一笑,道:“就说那一个。说罢。”
谢乔指指那放在池边的麻袋,道:“那里面,不仅仅有动物的内脏,还有一个姑娘的尸身。”郑扉心思缜密,想来会将动物内脏一同放进去,只是为防路上有人发现好找措辞罢了。
陆玦瞳孔一缩,立刻卸了笑。他大步走到池边,半蹲下来便利落地解了那麻烦,又不顾脏污,将袋口的血腥内脏拨到一边,果然,一个姑娘青白的脸露出来,额上满是血迹。
陆玦看着那姑娘,眸子里面溢了寒意。
半晌,他道:“杀人凶手虽已死,这事却要查清楚,如此才对得起这条人命。明日我便请陛下派人查。”
谢乔看着他眼里的愤怒和寒意,看吧,这才是陆玦,他绝不会允许在人命的事情上晦涩和绕弯子。
“好。”于是,谢乔看着他道。
……
第二日,天子从谢乔陆玦那里知道此事震怒,便立刻派了杨肃去严查来龙去脉。皇后知道此事,除整顿宫纪外,又派人找到了那姑娘的家人——他们是她的亲人,除了补偿,自然也该知道她发生了何事,那姑娘也该回到她的家乡安葬。
这事情吩咐下去,谢铮看着谢乔,又道:“他今日便要去大理寺看沮渠浑。”
“他”是谁在场的人自然知道,谢乔瞳孔一缩,便道:“我同他一起去。”
陆玦看谢乔一眼,到底没开口。
谢铮点点头,面上浮出一个笑,道:“这样也好。”
大理寺。
丹漆这日戴上了那面银质的面具,但那日大殿之上,群臣自然都看到了他的脸。顾望那日也在,自然也看到了。
他眼里带着温度看谢乔一眼,又看向戴着面具的使臣,道:“二位请随我来。”说罢便往一个方向走去。
戴着面具的青年在面具底下似笑非笑地看向谢乔,道:“小王爷,走罢。”
这称呼让谢乔眉头微皱,他看青年一眼,还是道:“好。”
沮渠浑这样特别的人一般被关在大理寺的地牢,一路上都有蜡烛,是以虽暗了些,到底走得顺利。青年负手走在这地道里,闲散得仿佛是在庭院里散步。
谢乔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
走过一道狭长的地道,顾望便将他们带到一间牢门前,他开了门,道:“这里便是了。”他看向谢乔:“你们进去我会再锁好门,你们好了喊人便是,我来接你们出去。”
谢乔点点头,便和青年一起进了那门里,顾望面带寒意看那牢里被绑在架上此时正低着头的犯人一眼,便出去了。
沮渠浑听到动静,便缓缓抬了头,露出一双阴狠的眼。
“好久不见,王爷。”丹漆毫不在意地对上他的眸子,道。
沮渠浑一看到丹漆,面目便瞬间变得狰狞起来,缚着他的铁链晃啷作响,他狠狠挣扎着,大声想说什么:“你、你——”说着又看到谢乔,眼睛转向丹漆时便睁得更加狰狞:“你果然是个叛徒!你果然是个叛徒!”
丹漆吃吃笑了声,也不答,只是道:“大王要我出使大盛,赎你回去——”
沮渠浑一滞,面上便泄出几分真实的喜意和感动——谢乔看着他,这人,是真心敬爱他的兄长。
丹漆欣赏这副样子欣赏了半晌,才满是坏心地开口道:“大王说了,能将你接回去最好,若不行,他要我替他看看你,让我给你捎带一句话。”顿了下,丹漆开口,那声音被刻意压低,又微微沙哑,仿佛要将人诱入深渊:“他说,他之前同你说过的话,是他唯一的执念,他此生定要实现,希望你能帮帮忙。”
听到这话,沮渠浑面上的表情猛然凝滞住,他睁大了眼睛,那眼里却已经没了喜意,只留茫然的空洞。
谢乔看着便眉头微皱,直觉有什么不对劲,可具体却说不上来。
半晌,沮渠浑抬头看看昏暗的屋顶,哑着嗓子,道:“王兄,我知道了。”
丹漆上前,沮渠浑也只是静静看着他,再不挣扎。丹漆面具下的脸上浮出一个诡谲的笑,他整理了下沮渠浑的衣领,又退开,道:“王爷,我后天便要回北凉了,我们后会有期。”说罢又看向谢乔,道:“小王爷,完事了,我们可以走了。”
谢乔皱着眉头看向他,丹漆也任由他看,半晌,谢乔终于道:“好。”
……
到了地面得见天光,谢乔有些不适应地微眯了眸子,丹漆看向他,道:“今日事已毕,若无什么事,在下告辞。”
谢乔深深看着他,仿佛要透过面具看透他此时的表情,终于,他哑着嗓子道:“不要走,留下来。”
青年顿了下,那面具下便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笑声停下来,青年用那双毫无笑意的眸子透过面具直直对上谢乔的眼,认认真真道:“不。”
说罢,便转身离去。
谢乔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半晌,终是叹了口气。
“殿下。”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来,谢乔转过身,一个人的脸便出现在面前。谢乔一笑:“言瑛?你被分到了大理寺?”
言瑛不知想起什么,面上浮出一个笑,道:“是,下官现下在大理寺管理卷宗。”说罢顿了顿,他又道:“厉大人知道殿下今日要来大理寺,便要我带给殿下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