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桌上的杯盏咋了一口浓茶,想让自己冷静些,不料事与愿违。心火中烧,焦炙难耐,身体像被无数链条束缚着,困得他无故有些恼火。
他压抑着胸口的焦躁,冲着屋外的人影不耐问道,“南岚,这茶谁端来的?”半晌不见那人答复,李潜的耐心烧到尽头,他冲门外低吼道,“南岚!进来!”
话音未落便惊醒了浅睡的阮勺儿。
他刚睁开眼就见李潜暴怒的侧脸,眸中狠戾狂躁,模样与十年前那晚殴打阮元的李宴别无二致。
本就受了惊的阮勺儿此时就像是只惊弓之鸟,稍有异样就被吓得战栗不止。
看到那张与李宴肖像的侧脸,心底积压已久的噩梦骤然浮现。
李潜察觉到手中细微地颤抖后倏地回头,那双淬着火的眸子正巧对上惊恐中的阮勺儿。看着阮勺儿那副慌乱的模样,心底竟涌现出阵阵快感,
好想看着阮儿痛苦求饶的模样。这个念头霍然闪现,吓得他急忙闭上眼睛试图找回些理智。
再次睁开眼睛后眸中澄澈清明,全然没了刚刚的阴翳。
“阮儿,”开口便是干涩的嘶哑声,阮勺儿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两个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李潜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苦味的笑,他刚想伸手去摸一摸阮勺儿门外便传来一阵清脆笑声。
——是李暗欢。
李潜刚刚平复的心绪霎时翻腾,愤恨,怨怒,一瞬间占据心头。他决不信刚刚那事只是场意外。
不待李潜出去,李暗欢倒自己先进来了,他径直走到窗边,寻到一把圆椅坐下后,倚腕侧头看向李潜,脸上挂着秾丽的笑意。
月光打到他脸上,给那本就惊艳的面容染上了几分清冷,“阮阮儿还好吗?受惊了?他拨弄着乌发不在意地说道,“哥哥一出来就见不着你了,害得我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儿呢。”
嘴上虽是这么说,可眸中却毫无关切之意,眼底更是像布着一层霜,冷得让人心慌。
阮勺儿心中本就有怨,听到他的问话后从床上卒然坐起,眼帘半阖绞着手指颤声问道,“您,您刚刚为什么不开门,我,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暗欢带着讽刺意味的笑声打断了,“傻阮阮,那人是我找来的呀,”而后他抬眸看向阮勺儿,嘲弄道,“我会放你进去吗?”
听后阮勺儿不可思议地瘫坐在床上,一阵凉意直窜脊背,恻然盯着李暗欢那张刻薄的脸喃喃道,“你昨日还说要带我抓兔子的,为什么又要杀我呢?”
李潜看着阮勺儿惘然若失的模样心头一阵酸麻,他走到床边将阮勺儿揽进怀里轻声安抚道,“阮儿不怕,不想了,哥哥在。”
说着转头看向那个衣袂翩翩的清瘦少年,眼底滚过一丝杀意,而后轻笑问道,“敢问三哥是何居心啊?怎得还扯上了阮儿?”
李暗欢莞尔一笑架起条腿看着两人,桃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为你父皇办事呀,”说着轻抬下巴示意李潜坐下听。
李潜将阮勺儿遮到身后面色凌厉地坐到床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他与阮公公不得善终,自然是看不过你们恩爱无两了,他把阮勺儿给了你,不就是想看着你步他的后尘吗?”
李潜显然不信李暗欢胡诌的瞎话,他剑眉微挑肆意一笑,“如若此话当真,那父皇又为何挑你来害我呢?”说着眸色沉暗了下去,语气中带上了些许威胁的意味,“三哥还是细说原委吧。”
李暗欢微微蹙眉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他轻叹道,“傻弟弟,你该不会还不知道李宴干的那些事吧?”
李潜面露警觉,回身将瑟缩不止的阮勺儿抱进怀里,阮勺儿将头埋进他的胸口生怕听到关于阮元的一点点不好。
李暗欢看着缩成一团的阮勺儿调笑道,“主帐刚刚才宣过太医,十有八九是阮公公出事了,阮阮儿,”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潜冷声打断,“三哥,闭嘴吧。”
李暗欢撇了撇嘴用手指蘸了些李潜刚刚喝过的茶,细软指尖带着水渍在桌面上游走,半晌开口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你看,”李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桌面上的水迹在月光的照映闪着亮光,“像不像个凤凰?”
李潜瞧着这图案有些许熟悉,可偏偏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恍惚觉得这是哪个地方的图腾。
“南疆?”他眉头微皱像是在仔细思索这东西的由来。
李暗欢轻点桌面,指尖与檀木敲出“笃笃”声响,他眉目舒展,眼尾挂着些许追念,“就是南疆。”
“早些年被李宴灭掉的南疆。”说起这个他的目光中闪过稍纵即逝的阴暗,指尖飞舞,桌上又映出了一张女人的脸,“当初先帝许诺,说只要将公主嫁过来,便保南疆五十年太平。”
“我母亲就这样成了李宴的妃子。成亲当晚李宴没有碰我母亲,他找来一个侍卫,将我母亲强暴了。他自己隔着帷帐在一旁看着,听我母亲从一开始的嘶吼到渐渐只剩下喘息,走的时候他还交代那个侍卫,要日日过来,好让公主怀上孩子。”说着李暗欢轻笑一声,眸中晦暗不明,“然后就有了我。”
他敛去情绪接着说道,“南疆人善蛊术,我母亲更是用的融会贯通。她在李宴灭掉南疆的时候,疯了。然后把自己心头血培植了二十年的蛊种到了李宴身上。”
水迹干涸,桌面上只剩一盏残茶与杯中的半轮明月。
李暗欢捻去指尖上的残渍轻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刚只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第23章
听完之后,李潜早是震惊不已,他不是没想过为何兄弟六人偏偏只有他同李宴长得相像,如若李暗欢所言句句属实,那为何李宴仅同自己的母妃行事?
在李潜心里,李宴近乎神明,社稷昌盛,百姓安乐,平定边疆,这都是李宴的作为。可如今却有人告诉他,他崇奉的神明是一个漠然无情,冷虐嗜暴的狂徒......
李潜稍稍回神后,定睛看向倚在桌边的李暗欢,喉结滚动,像是在压制着胸口处的慌乱,几欲辩驳,可话到嘴边又无从说起。
李暗欢看着李潜渐渐充血的眼眶,不禁嘲道,“六殿下,李宴对阮元做的事,你了解的可仅是冰山一角啊。”说着他斜身去看躲在李潜身后的阮勺儿,“要不你问问小太监,他知道的可比你多多了。”
阮儿!?
李潜猛地回头,缩在被子里的一小团抖个不停,凑近了还能听到低微的呜咽声,“阮儿,”他俯身贴近被面,摸着阮勺儿的脊背涩哑开口,“你,”
他话还没说完,阮勺儿就裹着被子猛往里缩,挪动间被子滑落,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眼底红得更像是能滴出血来。
“我不知道,我没看见,”阮勺儿胡乱挥动着胳膊,嗓子破哑得像裂帛声,他摇着头着魔似的嘟囔着这两句话。感到李潜没有动作后他跌撞着爬到墙角,使劲将脸往膝盖里埋,身体在昏暗中时不时地抽搐两下,瞧起来实在脆弱可怜。
看着阮勺儿这副模样,刚刚泛起的心疼却被脑海中冒出的一丝快感取代。
他强压住想要对阮勺儿出手的念头转身对向李暗欢,眼底的暗火直燎瞳孔,“所以呢,三哥策划这场局,再讲这些事,到底意欲何为?”
李暗欢站起身,掸了掸绯色衣摆抱臂一笑,眸中寒光转瞬即逝,“意欲何为?我报复不了李宴,总得给你添点不痛快吧,”说着他嗤笑一声,面上带了些看戏的意味,“我就是想瞧瞧,你会不会变成第二个李宴啊?”
说完他抬眸对上瑟缩在墙角里的阮勺儿,眼神趣味深长,仿佛只是随口讲了一个玩笑话。
阮勺儿自打刚刚李暗欢开始讲李宴的恶行时他就开始止不住地发抖,每说一句,他就要想“阿爹会不会也被人这样那样过”“阿爹会不会也是哭着喊着没人答应然后气力全失任人摆布”,他越想越害怕,到最后眼泪都流干了,嗓子眼里也是干疼得厉害。
他害怕李宴这个怪物,更不敢看立在他身前的李潜,他怕看到那张像极了李宴的侧脸。
李潜深呼口气平复了一下胸腔中的躁动,而后抬眸,眉眼处弥漫着不散的阴翳,“三哥话讲清楚,父皇所为不代表着我也会这么做。”他说这话时后齿紧咬,生怕发出的声音会出卖自己心底的欲望。
李暗欢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大笑两声,“你真察觉不到现在自己是什么样子吗?”说着他踱步朝李潜走去,“你现在,简直和李宴,别无二致!”
李潜与李暗欢不逞多让,抽出床边立着的纯钧剑直指面门,言简意赅道,“说。”
李暗欢看到他拿出了剑微微一愣,回过神后攥着剑身径直立于李潜身前两寸处。剑身被他的掌心血染红,在月光与烛火的映衬下闪着肃杀的光。
他媚眼流转,在李潜紧绷的下颌打了个转后卒然盯上床上几欲疯癫的阮勺儿,他松开剑刃飞快地将阮勺儿扯下来箍在怀里,“阮阮儿,你看看你的六哥哥,像那个人吗?”
他掐着阮勺儿的下巴迫使他抬头,“殿下,你可别乱来,我稍稍使上点劲这小太监可就没了。”他冷眼瞟向正要挥剑的李潜,五指微收威胁道。
他看着李潜不敢妄动,凑到阮勺儿耳边说道,“阮阮儿,我刚给你六哥哥中了和李宴一样的蛊,见血蛊动,你瞧。”说着,他将滴血的手举到阮勺眼前,鲜血染红了青色的衣裳。
“他们李家,心底都有暴虐欲望,偏巧这蛊虫就能将它勾起来,”他声音如鬼魅,一字一句都像是要将阮勺儿的魂给撕破绞烂,“他们都是从地狱逃出来的厉鬼,专向所爱之人讨命。”
第24章
李暗欢卡着阮勺儿的脖子,看着李潜狎笑道,“别自欺欺人了,”说着他将浓血悉数抹到阮勺儿的脸颊,脖颈与锁骨处,里衣上也遍布星星血迹。昏暗的灯火将沾血的阮勺儿描摹地楚楚可怜,一副受尽蹂躏的模样。
他捏着阮勺儿的下巴细细端量着,眸中闪过满意的光亮,而后回眸看向强忍怒意的李潜反问道,“你敢说你看到他这样不想欺辱他,凌虐他吗?”
李潜刚刚闻着屋内逐渐浓郁的血腥味心跳陡然加快,神经倏地紧绷,他眼睛瞟过瑟瑟发抖的阮勺儿时,心底的欲望瞬时喷薄而出。
“李暗欢!”李潜声音干哑,嗓子像是被火烧过一般,他双目赤红,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咬牙将恨意堵在喉头,“我要你死!”说着猛地挥剑劈向李暗欢掐着阮勺儿脖子的那只手。
剑光晃眼,惊得阮勺儿猛一抬头。
“啊!”阮勺儿眼前划过凌厉剑影,他疯狂的挣动正好让李暗欢避开了那卒然一剑。李潜此时几近意识全无,他隐约看着阮勺儿脱了身,伸手便将毫无防备的李暗欢掐在了手里。
“呵,”李潜五指骤然紧收,眼中淬着暴怒的光火,“永别了,三哥!”他膛目笑道,声音像极了疯魔之人。
阮勺儿挣开李暗欢的桎梏后,慌忙钻到桌子底下缩成一团。他后背紧紧贴着墙壁,鼻口不断地倒抽着凉气,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刚刚李潜那双通红眼目,眸中的恨意烧得人心惊肉跳。
他低下头眼神迷楞地盯着桌腿,牙齿含住下唇不住地啃咬,眼泪滑过脸颊汇入唇上的齿痕处,混着鲜血沿着下巴往下淌。李潜刚刚那道冷厉癫狂的笑声透过耳膜,骇得他嘴上用力,生生咬下一小块肉来。
李潜笑着,眼神狠绝霸道,指尖因着用力过大被捏成了白色,李暗欢想开口再做威胁,可李潜像是要将他气管掐断似的,疼得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暗欢脸色先是涨红,而又变成了惨白。他无力地扒着李潜那只牢靠坚硬的手,泛白的嘴唇徒劳地开合,发不出任何声响。
忽地窗外闪过一道黑影,下一刻李潜手掌脱力倏地松开了濒临窒息的李暗欢。
一阵暗香袭过,一位身披玄色僧袍的和尚将身渐僵硬的李暗欢搂进了怀里,而后立掌朝李潜微微倾身,清声说道,“六殿下息怒。”
李潜杀意未消,立即提剑刺向二人,不料那和尚两指微弹剑身便使剑改了方向,回手一削,震得李潜连退两步。
李潜还欲向前,且听那和尚又道,“殿下请听小僧一言。”李潜恍然觉得有阵奇香萦绕,而后便回了些清明。
“你是谁?”李潜虽说不似先前那般疯狂,可眸中的恨意却分毫未消,“哼,相好?”
他嗤笑一声,神色阴翳地看向簇拥在一起的两人,眼神中多了些不加掩饰的厌恶。
那和尚听他这话愣了片刻,随即便淡淡一笑,倾身回道,“不是。”听到他的否定,早已奄奄一息的李暗欢瞬时瞪大双眸,桃花眼中倏地蓄满了泪。
和尚对那股怨恨的目光不加理会,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小僧先代暗欢赔个不是,”说着深深拜了三拜,“殿下莫慌,暗欢种下的蛊是有解法的。这蛊在您体内会潜伏几年,待蛊虫苏醒时,与,”和尚微微停顿,语调轻了许多,“与心上人行欢好之事即可破蛊。只不过这蛊因人而异,何时蛊动,小僧便不知了。”
李潜听后稍稍泄劲,敛去眉目间的阴戾哑声问道,“蛊动时有何异样?”
和尚柔声应道,“暴虐易怒,浮躁狠戾,”说着他朝靠墙的桌底瞥了一眼,“遇爱者更甚。”
李潜微微松了口气,而后又重新对上李暗欢那张妖艳的脸,冷声问道,“小师傅是要救下这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