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房门却被人推开,一个干净的男声在房中响起。
“凡事不能强求,他不喜欢你便罢了,就让他留在天香楼,明日我便挂牌。”
伽兰山大公子尤里都斯走入房中,着一袭藏青长袍,以纶巾束发,一派俊朗书生模样。他的相貌倾于汉人,眉眼清淡平常,不似仇君玉那般浓烈。
仇君玉没料到大哥会来此,心下着实吃了一惊,忙道:
“哥,不准欺负他!”
尤里都斯微微一笑:“我欺负他?我是见不得他欺负你。”
“我愿意被他欺负。”仇君玉嘟囔一声,走过去将尤里都斯往门外推,“哥,咱俩外头说话去。”
而此时只听陶臻一声喊。
“仇君玉!”
他被仇君玉蒙在被子里,又被制住全身穴道,憋得呼吸困难,只好将仇君玉叫住。
尤里都斯闻言一愣,扭头便用手拧住仇君玉的耳朵。
“臭小子,你又拿我的汉人名字出去招摇撞骗是不是?”
仇君玉被哥哥拧住耳朵,却恬不知耻地说:“哥,我喜欢这个名字,你干脆送我好了。”
尤里都斯淡然一笑,也任他去了,后道:“去,把人家穴道给解了,不然你这美人就被活活憋死了。”
天香楼格局宽敞,一栋阁楼三进院子,陶臻所住的厢房极为隐秘,在最角落的偏院里。
仇君玉与尤里都斯并肩穿过长廊,步出偏院,在一处细水环绕的水榭坐下。阿妙与嫣嫣将茶盏糕点铺上台,退于亭外侍奉。
尤里都斯自迦兰山中来,一路风尘却不显狼狈,他口中干渴,端起茶盏却是细细品味。而坐在他身旁的仇君玉却一副纨绔模样,没规没矩地吃着花生,落满一身红屑。
尤里都斯慢条斯理地饮完杯中茶,才悠悠问他:“人哪来的?”
尤里都斯不问仇君玉近日行踪,却问他陶臻的来历,仇君玉漫不经心道:“路边捡来的。”
尤里都斯一笑:“这可不像你,把捡来的东西当宝贝。”
仇君玉又剥了一颗花生丢嘴里,却避过尤里都斯的目光:“好看呗。”
尤里都斯又问:“想将他带回去?”
见仇君玉点头,他却道:“看他那样子,不太乐意吧。”
被此话戳到痛处,仇君玉倏地抬头:“不乐意又怎样?当初你娘也是被爹强行带回去的,这不照样有了你。”
避讳的身世被人提及,尤里都斯却神色如常,他平静地呷了一口茶,淡淡道:“你想要玩儿,天香楼里的姑娘随你挑,带一个男人回去像什么话?”
“不。”仇君玉态度坚决。“我就要把他带回去,他总会喜欢我的。”
尤里都斯无奈一笑,用手指轻点桌案,一粒花生瞬然弹起,打在仇君玉脸上。
“你这小子,真是任性。”
仇君玉依样画葫芦,以牙还牙,吐出一粒花生打在尤里都斯身上,笑道:“我打小就这样,你又不是没领教过。”
仇君玉在族中一向受宠,自小便骄纵任性惯了,尤里都斯相劝无果,也只好随他胡闹。阿妙此时上前添茶,仇君玉顺势与她玩笑几句,嫣嫣不时在一旁帮腔,院中顿时溢满欢声笑语。
众人谈笑许久,仇君玉捂嘴却打起了呵欠,阿妙笑他为伊消得人憔悴,尤里都斯便让他回房睡一觉。
仇君玉不放心陶臻,还是打算回偏院去,尤里都斯见他面色蜡黄,眼圈乌青,蹙眉道:“去厢房睡吧,他被你点了穴,还能跑哪里去?”
仇君玉摇头:“那可不一定,他看上去弱不禁风,花招却不少。”
“那我帮你看着,嫣嫣,送少主去房间休息。”
尤里都斯不容仇君玉拒绝,嫣嫣亦听命上前,笑着挽住仇君玉的臂膀,劝他去休息。
仇君玉这几日着实疲累,好几日也没睡个安稳觉。他一向信任大哥,经他一劝心下松动,思量片刻也妥协了。不过他离去时一步三回头,句句嘱咐尤里都斯把陶臻给看牢了,尤里都斯一一点头回应,待他离开后又叫阿妙添茶。
两盏茶饮过,嫣嫣摇着腰肢缓步回转,向尤里都斯说道:“大公子,少主睡下了,房中点着凝神香,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很好。”
尤里都斯闻言起身,身姿笔挺如苍松,他以手拂去衣袍上的花生屑,淡然道:“走吧,去会一会美人。”
陶臻穴道受制,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此时房门被推开,他瞬然睁眼,感觉有人来到他的床边。
尤里都斯走到床畔,倾身对陶臻一番端详。陶臻顿觉自己好似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被人反复审视。
“嗯……”尤里都斯将陶臻细品一番,发出一声满意的赞叹。“确实有几分姿色。”
此人话语轻佻,陶臻闭眼不予理会,而尤里都斯却掰起他的下颌,冷声道:“越是冷冰冰的美人,越是招男人喜欢,今晚将你扮作花魁挂出去,定能卖个好价钱。”
陶臻脸色霎时惨白,猛地睁眼看向尤里都斯,怒道:“你……你敢!”
尤里都斯放开陶臻冷冷一笑,朝身后的阿妙与嫣嫣道:
“阿妙,去楼外将夺花魁的牌子立起来。”
“嫣嫣,替公子梳洗上妆。”
两名女子笑盈盈地领命而去,尤里都斯则回身点香,不消片刻,陶臻便觉头脑昏沉,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仇君玉一觉睡到酉时,起床时精神抖擞,神情气爽。睡饱后又觉肚子空荡,叫了两声丫鬟却没人回应,就自己走到厨房,想让厨子烧几道好菜。
此时正值天香楼开门迎客之际,厨房里厨子跑堂匆匆来去,两头不得闲。仇君玉见没人能腾手做饭,就去蒸笼里拿上几个翡翠包子,想着陶臻也没吃,又转去饭镬旁盛一碗粳米粥。
仇君玉把手上的包子囫囵吞了,端着粳米粥去往偏院。一路上撞见几名丫头,听她们窃窃议论今晚夺花魁一事,他心下并未在意,顺着回廊拐进院子。
屋内寂静,仇君玉以是陶臻睡下了,便轻轻推开/房门,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现下天光已暗,暮色降临,仇君玉小心将粳米粥放在桌上,掌灯后,却发现床铺空空,哪有陶臻踪影。
仇君玉一惊,急忙走到床边,见床上被褥整洁,并无半点强掳的痕迹。他继而又转身去院中喊了几声阿妙,但也无人出面响应。
天香楼中大多是本族中人,雇佣的汉人小工也只会在前边打杂,绝无可能入偏院。慕延清前来抢人更无可能,一是脚程跟不上,二是有他大哥在,陶臻不可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救走。
仇君玉将事情在心中细细捋过,旋即转身出门前往花厅。而花厅此时正热闹,高朋满座,笙歌靡靡,他穿梭其间,见莺燕献媚,见九流世俗,红尘脂粉染他一身,格外醉人。
仇君玉在一楼未寻得大哥身影,便抬头向二楼雅室环顾。他刚一抬眼,却见尤里都斯搂着嫣嫣,在北面的雅室内坐着,正向他招手。
仇君玉疾步上楼,一入雅室便问陶臻去向,尤里都斯笑而不答,示意他落座。而他不见陶臻心中急切,站在原地大声吼道:“人呢?!”
尤里都斯不以为意,还侧头对嫣嫣道:“你什么时候见他这么急过?”
嫣嫣媚声附和:“看来少主这回啊,是来真的了。”
仇君玉见他二人一来二去地打趣自己,恼道:“哥!快把人给我!”
尤里都斯闻言不豫,沉下脸色将嫣嫣放开,一拍桌案道:“人没跑!急什么!给我坐下!”
仇君玉见大哥发火,当下也不敢造次,只好乖乖落座,但仍是迭声问他要人。尤里都斯乜他一眼,抬手直指花厅中的琼台,缓声道:“慌什么,先看戏。”
仇君玉不明其意,转头看向花枝萦绕的琼台,半晌后见阿妙登台,一袭碧色长裙随身姿摇曳,如绿叶落花间。阿妙站在琼台中央,抬手示意乐师停奏,而后一清嗓门,朗声朝台下道:
“争花魁咯!”
众人闻言齐齐回头,目光直射琼台而来。仇君玉更为不解,转头向尤里都斯问道:“哥,天香楼里何时有了新花魁?”
尤里都斯含笑不语,用眼神示意他继续看下去,此时又听阿妙在台下高声道:“花落谁家,价高者得!”
此话一出,举座哗然,台下众人蠢蠢欲动,频频高呼让花魁上台。阿妙不拂他人兴致,笑盈盈地朝外一招手,一顶花轿便从花厅外被人抬进来。
花轿四面用柔韧细长的竹竿为骨,妃白两色娟绸在其间展开以作花瓣,再层叠合拢,似一朵秀丽的出水粉荷。
莲轿穿过熙攘人海,登上花枝琼台,花魁隐于莲心一片朦胧,人人翘首顾盼,争相窥探其风华。
阿妙站于莲轿一侧,待花轿稳落后,才朝众位喊道:“花魁亮相!”
喧闹的花厅骤然鸦雀无声,阿妙一语毕,莲轿应声而开,花魁闭目端坐莲心处,在众位宾客炽热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展露真颜。
花魁亮相琼台,眉心一点朱砂灵动妩媚,眼角一抹浅红轻扫,隐约勾出媚人姿态。他容貌昳丽,肤色莹白,一袭素白轻衫仙气缥缈,黑发以莲冠束之,尽显惊世脱俗之貌。外有一层水绿轻纱裹住其身,远远见了,好似莲中花蕊,清新旖旎,引人采撷。
琼台下一时寂寂,无人出声,唯恐将这胜景惊扰,而坐在二楼雅室的仇君玉却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茶水。
他倏地转头看向尤里都斯,讶然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是要害死我吗?”
尤里都斯淡淡地看他一眼:“我哪是要害你,我为助你抱得佳人归,可谓煞费苦心啊。”
这间雅室离琼台最为靠近,仇君玉见陶臻端坐于莲轿之中,上身微颤不止。穴道受制的他,想必此时定然因受辱而恚怒,或许正暗暗发誓,要将自己碎尸万段。
仇君玉不知尤里都斯这苦心从何处来,抹了一把头上冷汗问道:“哥,此话怎样啊?”
“英雄救美啊。”尤里都斯慢悠悠地呷一口茶道:“他被我封了穴,又喂了软骨散,待会儿与客人入花房后,你就在门外候着,只要他一呼救,就立马冲进去救人。”
仇君玉苦笑道:“哥,你这法子太假了,他肯定会怀疑是你我串通的。”
尤里都斯笑答:“他若是怀疑,我俩就当着他面儿吵一架,吵架若是不够,你一掌,我一拳,打两下总成了吧?”
尤里都斯一派轻松,仇君玉将信将疑,此时花厅众人才迟迟回神,开始在台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这花魁怎么是个男的?”
“是啊是啊,天香楼里不都是姑娘吗?”
“不过瞧他这模样,实在是好看,说不定等会儿在床上翻起浪来,比女人还过瘾。”
“是啊是啊,老板将他当做花魁卖,定有绝妙之处啊!”
这厢宾客还在议论纷纷,那边客人早已抬手出价。从底价五百两起拍,价格一路攀升,随后便冲上一千五百两。
尤里都斯坐在雅室满面笑意,仇君玉却在一侧蹙眉发愁。当一位富家公子突然出价到三千两时,众人皆是一愣,大为惊诧。
这价格也让尤里都斯略感意外,他瞥一眼仇君玉道:“你果真是捡回来一个宝贝。”
仇君玉冷哼一声不予理睬,心道即使有人拿万两黄金来换,他亦不会将陶臻拱手他人。而此时楼下阿妙脆声道:“这位公子出价三千两,还有价高的吗?”
阿妙话音落,台下宾客面面相觑,面对这一高价,无人抬手作答。席间那位一掷千金的富家公子傲然一笑,正欲起身拿钱换人,却又听一人高声道:“慢着!”
竟还有人出价?
富家公子脸色一变,众人亦纷纷回头睹这豪杰风采。一名书童这时挤出人海,手上拿着一叠银票朝阿妙招手,说道:“我家老爷出价五千两!”
席间登时一片哗然,富家公子愠怒地拂袖而去,书童回身,一位驼背老人才缓缓拨开人群,从中蹒跚走出。
这位老爷背上驼峰高耸,面容干枯蜡黄,步伐微颤,一看便是行将就木之相。五千两银票被书童高举在手,在场众人望而却步,却又在笑话这老头即使花重金买下花魁,也恐怕无福消受。
驼背老爷走到书童身边,抬手与书童打起哑语,众人这才发现他竟是哑巴。书童耐心看完,转头对台上的阿妙说道:“我家老爷说了,让你们将美人洗净了抬床上去,若是伺候得好,还有重赏。”
阿妙站在琼台边弯腰接过书童手中的银票,又朝场中问了几声,确定再无人出价之后,才一锤定音,命人将莲轿抬下去。
莲轿与驼背老人擦肩而过,老人浑浊的双眼紧盯着陶臻不放,脸上露出淫媟笑意。阿妙见了只觉恶心,鸡皮疙瘩当即掉落一地,她仰头看向雅室内的尤里都斯,那人亦朝他点头示意。
而这时,仇君玉已直奔花房而去。
嫣嫣在一侧笑道:“大公子,少主可真是被此人迷得神魂颠倒啊。”
尤里都斯却眼色一凛,命道:“去做事。”
嫣嫣随即噤声,朝他微一福身,退出雅室离去。
第三十四章
陶臻被人抬进花房,放在一张宽敞的红床上,阿妙进来解开他的穴道,但之前服下的软骨散却让陶臻周身酥软,连说话也没有力气。
门外有人影晃动,是那驼背老头来了。阿妙朝外看一眼,刻意大声说道:“好生伺候客人,说不定老爷一开心,就会赎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