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澜腹部并不饥饿,只将手中酥雪糕又放入盘碟之中,“臣下…臣下未想何事,只是今日见圣皇心情不错,想来有喜事,是以替圣皇高兴罢了。”
“喜朕所喜,想来也是忧朕所忧,赵小君子当真是个忠臣。”说话间,周显自然将手覆于赵澜右手之上。
赵澜心中一惊,下意识便挪移了下。
周显略微握紧了,又用了几分力道将赵澜右手拉于身前。
“圣…圣皇?”赵澜神色流露出几分不安之色。
周显只是笑了笑,又抬了一手将赵澜握紧的手指轻轻抚开,而后却是手指在他掌心轻轻点了几下。
“赵小君子,朕听闻今日于你南赵是祭祀大庆,理应举国而礼。大顺到是无此习俗,不知你可有何物想要,今日只要你开口,朕便都放于你掌心之上。”
这份恩宠可了不得。
寇连进眼里一撩,快速瞧了赵澜一眼又立时低下头,只当自己是个石头塑的。
“嗯?”赵澜浮现几分诧异之色稍稍抬头,目光便撞进周显神色中。周显面朝他,往日威严肃然的面色这会儿因带了笑,稍显几分柔和。
“多…多谢圣皇记挂,臣下未有想要之物。”
周显沉默瞧了赵澜少许,忽的松开手笑道:“好,那便欠着。朕说话一言九鼎,赵小君子何时有了想要之物,只管同朕所说。”
话已至此,赵澜只得谢恩应下。只暗中,赵澜略微转动了下手腕,思绪仍然有些慌乱。恰好见桌上一旁放了四五竹简,又有一踏元氏纸,赵澜便转了话题道:“这便是元氏纸?”
这元氏纸是近几年叫人制作出的,因那人姓元,是以周显特意赐名叫元氏纸。这元氏纸书写简单,纸张纤薄,更是携带方便,是以十分受人欢迎,自然也是昂贵的了。
原先在南赵之时,赵澜虽贵为太子之身,这元氏纸也几乎不可见到。
一来发明时日还短,二来这元氏纸珍贵,向来是大顺宫中之物,偶有流露之外,也多是大顺显贵之家,这些人家也不缺二三贩卖之银钱。如此,这元氏纸也流露不出。
见赵澜有些兴致,周显便将那一踏纸张挪移过来给他,“这元氏纸去年又叫元良改良过了,原先的纸张过于脆薄,墨水写于上容易晕染。
这些元氏纸倒是不错了,可惜这是上好的元氏纸,仍旧难得。每月也不过两三百张,你若是喜欢,回头叫寇连进给你送去一百张。”
“臣下不过好奇罢了,这元氏纸珍贵,给了臣下却是浪费了。”
周显倒是不在意,“虽珍贵,只是朕坐拥天下,这一百张元氏纸还是浪费的起的。”
赵澜无言,只得稍稍整理了下这些元氏纸。其上七八张之上写了不少大顺文字,稍稍诵读之句,似乎是关于律法之言。
周显一笑,却是将一旁竹简拿过道:“赵小君子可瞧的明白?”
赵澜不解的摇了摇头。
周显一叹,道:“大顺于景公之时变法,冀公之时变法初成,也以此定下了大顺能一统天下的基础。朕之时,大顺律法已然体系完整,这些律法也让大顺的子民拥有了一颗奋然之心,百姓思战,闻战鼓之声欣然而行,这才有了如今的大顺。”
赵澜似懂非懂。
周显将竹简在赵澜身前打开,又道:“这是奉常昨日上奏的奏折,其上讲了一件小事。有一名唤六一的十三少年郎,一日见邻居门口瓜果已熟,便上前采摘一个。恰被邻居瞧见,便捉住了他要砍下一采摘瓜果之手。少年郎父母见此,心中不愿,于是便吵闹起来,又引发邻里斗殴,死伤二人。”
“依照大顺律法,偷盗者便要砍去一手以示警戒。是以,那邻居并未做错。”赵澜道。
大顺律法十分严格,变法之后,也是少见的对显贵之家约束最多之帝国。
“对,赵小君子所言不错。原先律法严苛,那是因为大顺长年征战,便需要百姓在严苛之下,方才不会闹出乱子。另外,征战繁多,百姓家中男子多外出入军,女子妇人在家,家中打理便艰难一些。
这偷盗家中事物,女子妇人照料不及,是以严苛入刑,可断绝不少心生恶意之人。只是如今天下一统,朕重新规整军队,不少军中男子归家之后,各处人员增多,琐事也便愈发多了。这小窃之事,若是仍旧过于严苛,便叫人心生不满了。”
周显慢慢讲解,赵澜也便明白这是那位奉常大人在喻小见大。通过小窃一事言明如今的大顺律法如今出现了诸多问题,需要早日修改了。
如今大顺日渐安稳,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多数百姓渐渐从长年征战思绪之中走出,神情安然之后便难免想要生活在一个宽松些的环境中。
若是仍旧如同往日一般,行走坐卧规定严苛,怕是早晚引发不满。
赵澜往日在南赵之时颇为玩闹,加之赵斐也非是雄心壮志之人,平常之时多耽于书法一道,也疏于对他的亲自教导,叫赵澜对待政务之事几乎不通。
此刻听周显认真教导,赵澜倒是也入了心神,耐心听了起来。周显讲了许多,也让赵澜知晓了不少大顺朝堂之事。
不知过了多久。
赵澜忽道:“圣皇,你既然知晓原先律法已然不妥,为何不直接下旨改了就是。”
周显笑拍了下赵澜额头,“若有你说的简单便好了,整个天下,你知晓读书识字之人有几何?”
赵澜摇了摇头。
“那些黔首识字之人寥寥无几,经过大顺几代君王努力叫他们知晓的律法一朝突改,他们恐怕只会愈发茫然不知。
且任何策略便是本意是好的,一旦到了整个大顺之中,又经过各方官员、书吏解读,恐怕其中之意早已多方变故了。那些黔首不通文不知礼,只道圣意便是如此。”
赵澜仔细一想,倒是真有这可能。
寻常黔首自是不能断文识字,朝中之意全靠层层官员代为传达。可这其中变故,赵澜虽不知多少朝中政务,却也明白这绝非易事。
否则,见大顺日渐繁盛,诸国之前为何不学它?有些君王是不敢学,有些君王是学了,最后失败了。
能一统天下的,最终也只有一个大顺。
见赵澜若有所思,周显只合拢了竹简放置一旁,又将那一踏元氏纸也随意放置在旁边,“好了,烦心之事不再提,今日唤你来是陪朕下黑白棋的。赵小君子这些时日棋力进步良多,倒是不容易赢你了。”
寇连进听了周显之音,仿若不是石雕了,只一挥手,两个宫人立时将准备好的棋盘、棋子端上来。寇连进含笑将这些事物一一摆放在石案之上。
赵澜这会儿心情也十分不错,主动将白旗递于周显,一副正襟危坐模样。
周显执了一枚在手中,另一手轻轻抚过胡须故意逗他,“赵小君子,今日可要同上次一样让你两子?”
“不必。”赵澜认真的瞧向棋盘。
这些时日,为了赢周显,赵澜看了不少黑白棋棋谱,也读了一些故人所写的黑白棋书籍,可谓受益良多。
“那赵小君子先。”周显玩笑道。
于是,赵澜先落子。
两个时辰后,赵澜见棋盘之上布满了棋子,实在无力再落子,只是他眉头仍旧深皱,见此周显叫寇连进给他端了杯热茶来。
赵澜一口热茶下肚,那点不甘的胜负欲到也消散了些,这才一扔棋子,无奈道:“上皇圣明,臣下输了。”
周显反道:“到也不算输,算作和棋罢了。两个时辰了,坐的困乏,赵小君子可要同我一同在仙草园中走一走。”
赵澜也坐的疲倦,闻言自然应下。
周显也不愿旁的宫人跟随,只让寇连进在身后随侍,如此便同赵澜随意在仙草园中走动。不知到了何处,赵澜忽脚步一顿,有些好奇的张望。
“瞧什么?”周显顺了赵澜目光瞧去,却见不远处一地,四周特意围了栏杆,二三宫人正在小心打理栏杆之中的枯树。
刹那,周显仿若有几分不自在。
“这树好生奇特。”赵澜扭头看了周显,奇怪道,“分明老的尽数枯死了,这一侧又长出一条嫩枝。此树是大顺独有的吗?我见它小心被护持,可有典故?”
周显眼神似有一分不自然,到底遮掩了,“此树有些神异,此前尽数枯萎了,宫人本要砍伐了它挪移出去。
朕反倒觉得它并非如此,便叫人小心照料。如今冬季抽芽,枯木之中有生机,分明是神异之树,便特意着人四周围护了。”
赵澜点头,自然附和,“确实如此,上皇圣明。”
周显赶紧道:“此处到也没旁的景致了,不过前几日有人敬献了一对白鹤来,神态甚是优美,赵小君子倒是可以去瞧瞧。”
于是,枯树一事略过不提。
第24章 挽髻佩冠
甘泉宫接入洈水, 北面一侧有湖名为菱湖, 菱湖之上又建望风台。大顺夏季最为炎热少水之时,菱湖水位也下降甚少。是以为避炎热,有时周显也将奏折搬于望风台之上处理。
赵澜倒是头一次登上望风台, 倚栏而望, 菱湖之上波光粼粼,十分舒畅。隐约又听闻几声鹤鸣之音于辽阔天地间划过, 此刻到愈发显得这大地苍茫。
“心情烦闷之时登上此地,瞧一瞧这四周之景是再好不过了。”周显在一旁负手而立, 眺望菱湖景色缓缓道。
“大顺地大物博,皇都更是龙脉汇集之地方才有此景色。南赵多山, 路途十分不便,若要开凿如菱湖这般大的工程怕是不能的,也唯有在此地才能如上皇一般可时刻登台而望了。”
“赵小君子自可留下。”周显此刻语气平和,“若是喜欢,朕可以赐下旨意, 赵小君子何时想入望风台便入望风台。”
赵澜收敛了几分笑意, “圣皇说笑了, 臣下并无才德,又如何能承此恩惠。”
“朕觉得你有。”
赵澜无言,只静默眺望四周,眼中神情叫风吹的不甚分明。
二人又于望风台耽误了些时间,之前下黑白棋就误了午食,过了会儿也就腹中饥饿了。周显念及南赵多山少湖, 见赵澜十分喜爱菱湖之景,便着人划来船只,又备下食物酒水,只沿湖泛舟用餐,到也是不错。
赵澜未有过如此体验,到也是欢喜。
见赵澜面有喜色,周显也便讲些趣话哄他开心,一旁寇连进偶尔插话玩笑一声,这泛舟一事到也颇为愉悦。后见天色稍晚,菱湖之上风大些,赵澜也就有些寒了。
寇连进人精似得,不待周显吩咐,自个儿稍微离去了会儿,一会儿功夫就捧来一件皂色披风。
只不等寇连进递给赵澜,周显自己拿过了。
赵澜见周显几步走到自己身前,又将他拉起,分明是要亲自为他披戴模样,神色便有几分不自在。
“别动。”周显时值壮年,原也是战场厮杀过之人,身材便魁梧些。这会儿在赵澜跟前站定到了,到叫赵澜确实有些不敢动弹。
周显带了几分笑意整理了下赵澜身上的衣物,这才为他披上披风,又细细绑了带子。
“好了,你这身子差些。朕还记得刚来大顺之时,你时常生病,如今好容易叫叶桂调理了,却仍需注意不可大意了。朕瞧着,还是单薄了些。”
赵澜不由神情有几分慌乱,便随口道:“臣下的身子骨尚算不错,原先不过有些水土不服罢了。叶桂大夫也是上好的医者,这些时日臣下早已无碍了。”
周显到也不在意赵澜的回避,只抬手随意在赵澜肩膀上稍稍按捏了下,笑道:“哪里好了,朕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身子骨便健壮的很,不仅骑马弓箭哪样都不曾落下,还亲自领了军队急行过四五天。你再瞧瞧你,又拉的开几石弓?”
“都说上皇是圣人临世,这年少之时自然也不凡,能上马拉弓夜中行军,这才是常事。臣下不过是寻常之人,这些不会又有何不妥之处呢?”
周显稍稍一愣,又不由失笑,“好好好,赵小君子说的有理,是朕言语有失。赵小君子虽不会骑马弓射,却也是国之栋梁。”
赵澜见他话语不过是哄劝之意,心中自然略有几分不忿,只得一扭头看向寇连进。
寇连进讨好卖乖,立时道:“赵君子可要臣下做些什么?”
“再拿件披风来,圣皇也穿的单薄。如今到底不是年少时,圣皇一人心系天下百姓,若是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这话虽是说周显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乃是天下之主,一言一行牵连众多,这若是病了可了不得。
只是再稍稍一想,这话中之意又分明带了几分揶揄。暗中却是说周显年岁大了,身体不如往日年少,如今怕是也惧风寒的。
寇连进人精似的,赵澜的话入了他的耳,不过几息就想了个通透。只是见周显并无不愉之色,寇连进自也不多说,立时就应下了。
寇连进离了船舱,周显不由靠近赵澜玩笑道:“赵小君子可是嫌朕老了?”只不等赵澜回答,周显又笑道:“朕虽比你大些,可若赵小君子同朕动起手来,恐怕不出多久,赵小君子便要输了,到时恐怕要向朕讨饶。”
“你……”赵澜气恼之话忍不住要说出口,到了嘴巴才堪堪忍住。
这功夫,寇连进又捧了件披风入内。
周显见赵澜暗自恼怒的模样实在觉得有些可爱,便笑着拿了披风给自己披上了。
见此,赵澜不由悄声嘀咕了句胡话。
谁晓得寇连进立时扭了头过来,面容是哭笑不得模样,“赵君子,怎可如此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