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度对他是有求必应,什么都没问,挥手撤走阴火符。叶莫全身都被烈火烧焦,身体晃了晃,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面。
叶萋收了眼泪,连声道:“多谢!”忙跑过去将他扶起。
玄奕道:“叶姑娘,现在能谈谈你和你哥的事了吗?我看你只是一名普通凡人,为何会与魔界扯上关系?还有你哥,他怎会变成这种不死不活的样子?”
叶萋替他哥擦拭脸上的灰烬,道:“其实,我早就死了。是我哥用他的命换回了我的命。但这是他欠我的,我并不会因此感激他。我死后,阴魂不散,偶然间遇到魔皇,是他替我们换的命。他问我,如果我能重生,第一件事要做什么?我说,我要我全家都不得好死!魔皇听了很满意,提出条件,我复活后,必须加入魔界。我答应了他。”
玄奕沉吟,道:“那你又为何要执着于寻找你母亲尸体?”
叶萋道:“重生后,我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依稀记得我母亲已经死了,我不知道她埋在何处,我要找到她,”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狠厉道:“我要将她彻底挫骨扬灰!”
说话时,她眼里闪现出浓浓的恨意。
玄奕心下吃惊,他还以为,她这么想找到她母亲尸骨,是因为母女情深,没想到竟是为了复仇。也不知这母女俩之间究竟有何不共戴天之仇,连人都死了还不肯放过。
叶萋喃喃:“可恨的是,我挖了那么多坟,却始终找不到她。幸好,我有的是时间,就算把全天下的坟都挖一遍,我也要找到她!”
玄奕道:“你想找你母亲尸骨,或许我能帮你。”
叶萋望向他,似是无法置信,道:“你,能帮我?我让我哥杀了那么多人,你还会帮我?”
玄奕:“不然你以为,杀了你,替死去之人报仇?人死不能复生,就算真的杀了你,也无济于事。帮你,不过是想你以后别再挖掘他人坟墓。还有,你必须承诺,以后不准再控制你哥杀人。”
叶萋犹豫:“我……你可知,我也是身不由己。如果我不杀人,魔皇就会杀了我跟我哥。”
玄奕道:“你们可以离开魔界,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定居。”
叶萋苦笑:“公子真会开玩笑。要是真的有这么简单就好了。魔皇神通广大,不管我们躲到哪里,最后终究会被他找到。到时我们的下场只会更惨。况且,在找到我母亲尸骨之前,我是绝不会离开魔界的。感谢二位手下留情,放过我哥。叶萋说过,愿以命相抵,两位动手吧。”
第21章 维叶萋萋7
叶萋觉得,在这世上,她就是多余的,所有她认识的人,都恨不得她去死!
她家居住在一个穷山恶水的小山村,家中成员,只有她,母亲,还有哥哥。自叶萋出生,就没见过她父亲。有一次,她鼓起勇气问过母亲父亲去哪了,被暴打一顿后,母亲揪住她头发,在她耳边吼道:“你爹是什么东西?他根本就不是东西!你没有爹,你也没有娘,你是老娘从路边阴沟里捡的。你能活到现在,全靠老娘,狗杂种,以后再敢问半句你那死鬼爹的事,老娘把你舌头拔了!滚!!”
从此,她就真的不敢问了,因为她知道,母亲说一不二,说要拔她舌头,就绝不是开玩笑。她要是再不知好歹去问,舌头肯定会被血淋淋拔出。
可在她内心深处,对这位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念和渴望。她幻想某一日,她的父亲,穿得光鲜亮丽,骑着高头大马,来将她从炼狱中解救出去。
可幻想终归只能是幻想,跟残酷的现实比起来,它的不切实际,只会让人更绝望。
叶萋从小没人疼没人爱,她渴望能得到别人的关怀。很小的时候,她将这种希望,全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她唯一的哥哥,叶莫。叶莫大她四岁,长相清秀,斯斯文文。有那么一段时间,哥哥很照顾她这个妹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哥哥第一时间就会拿给她。
那时,尽管母亲每日对她不是打就是骂,她仍旧感觉很幸福。村里有位教书的老先生说过,祸福相依,生活总是充满矛盾。她小小年纪,竟能深刻体悟到这句话的真谛,实属不容易。
只要哥哥对她好,就算整个世界的人都看不起她,她也不会太伤心,因为她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始终会站在她身边,保护她,疼爱她。
然而不久,她又从老先生口中,知道了四个字,“好景不长”,那个说话从来让人如沐春风的哥哥不见了,仿佛一夜之间,叶莫改头换面,成了她母亲的帮凶。起初,母亲打她骂她,叶莫不再像以前那样维护她,而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后来,他开始对她进行言语奚落,冷言冷语,叶萋再不曾听过他唤自己一声妹妹。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叶萋的世界,刹那间,跌入无底深渊,刺骨的寒风和苍白的景色,构造了她童年所有记忆。
寒冬腊月,家中柴火烧尽。母亲叫她去山中捡柴。叶萋听其他村民说起,这样的大雪天,正是山中豺狼虎豹出来觅食的时候。她孤身一人,背着背篓,进山途中,一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害怕自己被豺狼撕碎,同时又希望遇见豺狼,也好尽早脱离这种麻木的生活。
上苍对她还算眷顾,豺狼一只也没出现,她顺利捡到柴火。也不知是不是天太冷,冻得她都产生严重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一双眼睛,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她。为此,她也曾多次回顾,四处张望,映入眼帘的,除了白茫茫的雪景,一个人也没有。
因此她确定,那的确只不过是她的错觉。
冬天白昼短,等她回到家,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出门很早,没吃早饭,母亲也没准备干粮给她。她是空着肚子进山的。回来时,又错过了饭点。
母亲检查她捡来的柴火,嫌少,指着她脑门,破口大骂:“浪费一天,就捡这么几根?你是不是贪玩偷懒去了?不说话?默认了?好,今晚饭不用吃了。养你这种白眼狼,还不如养头猪。赶紧有多远滚多远,老娘看见你就来气。”
她满腹委屈,低声嘀咕:“我没偷懒,我一直在捡……”
啪!
母亲毫不吝啬,狠狠赏了她一耳光。
叶萋被大力掼倒在地,耳边嗡嗡作响,很快,她感觉一股热流顺着脖颈流下,滴落在皎洁的雪地上,宛若盛开一朵红艳艳的花朵。
叶萋愣了愣,眼中雾气氤氲,她想哭,但强自忍住,怕母亲看见更加心烦。母亲懒得看她,转身进了屋。叶萋抬眼时,见哥哥叶莫站在檐下,眼神比刮骨的寒风还冷。
眼泪不受控制,夺眶而出,她哭了,抽抽噎噎,哭得很伤心,却不敢出声。
朦胧间,叶莫好像离开了。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就站在叶萋面前,她抬头就能望进他眼。余光见叶莫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饭,叶萋瞬间呆住,忘记哭泣,她欣喜若狂,原来,原来哥哥还是在乎她的。
叶莫俯身,将碗放在她面前的雪地上,也不看她,说话声音格外温和,他说:“吃吧,这是锄禾没吃完剩下的。”
锄禾是他们家养的一条黑狗。
叶萋浑身僵住,大脑像被人用手狠狠搅乱,一片空白,她才有了些许温度的心,倏忽跌落冰窖,锥心刺骨,疼痛不已。在她哥眼里,她只配吃狗剩下的食物,她连狗都不如。
怔愣过后,叶萋收了眼泪,好似没有灵魂的空壳,她双目放空,凝视虚空,喃喃道:“哥,你恨我吗?你跟母亲都对我恨之入骨吧。母亲说我是捡来的,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捡我?就让我自生自灭,岂非皆大欢喜?为什么要救我呢?为什么……”
叶莫将碗放在她手上,轻声道:“死亡,是怯懦者不愿面对现实的逃避方式。要一个人死,很简单。但要让他倍受煎熬的活着,却很难。妹妹,难道对我和母亲的仇恨,还不能支撑你好好活下去吗?”
叶萋似懂非懂,叶莫也不多作解释,他拂了拂肩膀落下的雪,走了。
趁饭菜还热着,叶萋连筷子都不用,直接用手抓着吃。吃着吃着,她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一碗饭吃完,腹中饥饿感散去,她双手捧着空碗,不觉悲从中来,又忍不住哭起来。
从此,叶萋明白两件事,其一,母亲是真的对她深恶痛绝,只爱哥哥一人;其二,她必须好好活下去!
光阴似箭,叶萋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逐渐成长。
这年,她十五岁,悲惨的童年没有摧折她的容颜,苦难反而将她雕刻成一位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
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长大了,意味着家里再容不下她。确切的说,母亲对她的容忍已经到达极限。这些年,她一直逆来顺受,只希望母亲见她乖巧顺从,能稍稍心软。可她终归还是太天真,随着她年龄增长,母亲非但不曾心软,反而变本加厉。
叶萋多次凝视镜子里的自己,发现与母亲无一处相似,跟哥哥长得也不像。她才彻底相信,她确实是从阴沟里捡来的。她是个野孩子,没人疼爱,也很正常。
母亲给她找了位夫婿,是邻村一户富贵人家,家道殷实,只是子嗣单薄,只有一个常年卧病的独生子。
叶萋不想嫁给那个病痨鬼,她哭着求母亲,被狠狠打了一顿,她又去跪着求哥哥。
叶莫沉默不语,将她扶起,一句话也没说,就此消失。直到叶萋出嫁当天,叶莫才出现。他双腿行动不便,好似受了伤,额头缠着厚厚的绷带,神色憔悴。
叶萋一身大红嫁衣,他送她出门时,对她说了一句话:“妹妹,你安心嫁过去吧。”
因他这一句话,叶萋千疮百孔的心又开始滴血。哥哥消失那段时间,她心中有微末的希望,哥哥会在她出嫁之前,带她离开。如今,美梦彻底破碎。
叶萋嫁人后的生活,并无多大改善。夫家嫌她家境贫困,小门小户,公婆都看不起她。她的丈夫,瘦得只剩皮包骨,从记事起就没下过床。叶萋嫁过来时,两人成亲,他的丈夫是让人抱着与她拜的堂。
叶萋过惯了苦日子,从一个地狱换到另一个地狱,结果都差不多。她的心已经死了,或许她的人,不久也快撑不住,比她的丈夫先死。
叶萋没想到,一语成谶,自己的想法,会验证得这么快。她最后的确比她丈夫先死,而且是为他而死。
夫家娶她,原是为了给儿子冲喜。谁知她嫁过来后,丈夫的病不仅没好,反而比先前加重。叶萋的公婆觉着不对劲,遂听人介绍,请了一位阴阳先生,来给他们看风水。
这位阴阳先生,是个坑蒙拐骗的假道士。装模作样设坛烧符,在屋子内外走了遭,而后断言屋内有妖邪作祟,它附在人身上,克夫克亲克全家。而被它附身之人,正是叶萋。
叶萋公婆被道士三言两语唬住,急忙询问解救之道。那道士跳完大神,给他们想了一个办法。
道士叫他们准备一个密封的铁箱,只在正面开一个碗大的口,等他在箱子四周画上朱砂符,就将邪祟附体之人塞进铁箱,找一个阴气重的地方深埋,它就没法再害人。
叶萋听见,吓得不轻,立刻逃走,却在半路被公婆派出的家丁抓回。道士画符的铁箱狭窄,只能装下叶萋半个人。正无计可施,道士又献计,说可以把她四肢斩断,公婆照做了。
被残忍削去四肢的叶萋还没死,公婆吩咐家丁,将她血肉模糊的身躯和斩断的肢体全部塞进铁箱,密封好。铁箱正面的洞口,恰好对着她那双眼睛。
叶萋就这样被埋在了乱葬岗,在痛苦中死去。
死后,她怨气不散,化身冤魂厉鬼,由于道士画的符箓,她没法离开铁箱,也就没法复仇。她被困在乱葬岗,在各类尸体陪伴中,也不知过了多少年。
一日,乱葬岗又来人了。叶萋以为又有人来扔尸体,本不欲理会,但她蓦然感觉来的这人很熟悉。一种让人刻骨铭心的强烈恨意油然而生。苦于没法挣脱铁箱,她看不见来人。但她知道,来的一定是叶莫。
从那以后,叶莫天天上乱葬岗,在坟堆中徘徊,叶萋不时会听到挖土的声音。一个多月过去,她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叶莫挖到关闭她的铁箱。
自狭窄的铁箱洞口看去,将近黄昏,残阳将叶莫五官染了一层悲戚的颜色,他不再是记忆中温润如玉的清秀模样,脸上颧骨凸出,眼眶充血,满脸胡须,整个人像有十年没吃过饭,瘦骨嶙峋,都只剩一具空荡荡的骨架。
叶莫手中刨土的工具跌落尘埃。他跪在新翻出的泥土上,看了箱子一眼,弯腰哇的一声,呕了口血。
“妹妹……”
喑哑的呢喃声艰难溢出喉咙,叶莫颤颤巍巍将手伸出,把铁箱紧紧抱在怀中,叶萋头一次见他哭,泣不成声。她不禁愣住,连要复仇的想法都忘记了。
在那之后不久,他们遇到了魔皇。叶莫说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妹妹重生,叶萋毫不犹豫接受了。这是叶莫欠她的。
重生后的叶萋,她有一半记忆是模糊的,甚至连自己丈夫姓什么都不记得,她本想复仇,却找不对人。唯一记着的,只有她恨入骨髓的母亲。
叶莫还未与她换命之前,说他们母亲染上风寒,不治身亡,是他亲手埋的。叶莫没告诉她母亲葬在何处。叶萋被强大的恨意支配,于是开始疯狂挖坟找她母亲尸骨。
看完叶萋的记忆,玄奕叹息道:“其实,你哥他真的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