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三少爷的消息果然是提前了许多,这大殿内依旧是歌舞升平,好不热闹,那些能人异士还在谈天说地,聊得兴高采烈,傀儡舞姬伴着乐曲跳着欢快的舞蹈,将窗外风雨都化为脚下的一团春风。白忘言背着手站在门边,冷眼望着这繁华的喧嚣,终是叹了口气,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自白忘言带陶陌走后,继续在与金水生说着生意上的事,对风雨危机全然不知的墨大少,方才说到尽兴,喝了点小酒,如今半睁着一双微醺的眸子,看着寿宴上的盛景,神色忽然有些悲伤,他靠在椅背上,长叹道:“这要不是老爷子办寿宴,山庄怎会能如此热闹!除去父亲,庄内平时只有我们兄弟和妹妹四人,在二弟去世以后,更加冷清……庄内活人仆役只有老管家等不过五人,其余都是冷血傀儡,连个人气儿都没有。”
“现在三弟还与我有隙,妹妹因病搬出山庄,这偌大的庄子现在虽是热闹,我却觉得很冷清啊……”
金水生看着略有些醉意的大少爷,忽然对他心生出了一丝怜悯,金水生招呼来自己的侍女:“大少爷醉了,去请后厨拿来点解酒汤来。”
“别、不用,金老板,”墨栎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惨笑道,“我没醉,多有失言,还请金老板不要在意。”
“墨大少爷,你我既是生意伙伴,又是多年好友,”金水生叹道,“这么见外做什么?”
一听金老板说的这句话,墨栎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他赶紧从桌边站起来,可身子确猛地一趔趄,金水生的侍女连忙扶了他一把,他站定,勉强的笑了笑:“到底还是活人比那傀儡仆强的太多,傀儡再如何终究还是傀儡而已啊……时候不早了,我这就请父亲过来。”
“这雨下的太大,大少爷注意安全。”金水生叮嘱道。
墨栎没有再说什么,他冲金水生拱了拱手,带上了两名傀儡仆,往门外走去。就在这时,墨彬急匆匆的从外面闯了进来,手中油伞淌着水,浑身却已经淋透,他迎面与自己的兄长相撞,眼刀顿时刮到墨栎的脸上,同时停住了脚步。
虽是已经从锦衣公子被淋成了落汤鸡,但墨彬还是摆出了一副少爷架子,下巴一扬,不客气的问道:“你出去做什么?”
可作为他的兄长,墨栎还是好脾气的回答道:“去请父亲过来,寿宴要开始了。”说着,他这就要走进雨里,却被墨彬一把拦住。
“铁索连环桥你上个月怎么检查的?现在四条全断进山崖里了!”
墨彬这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时间,所有宾客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这兄弟二人身上。
第13章 席间
一时间,酒意猛地清醒,墨栎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面前咄咄逼人的墨彬,可这震惊的情绪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刹那。虽是对他说的情况难以置信,但大少爷还是极力稳住情绪,转过身来,对惊讶的宾客们客气的笑了笑:“各位稍安勿躁。”
“可三少爷说铁索桥断进了山崖里,”最先开口的,是一位公输家的中年男子,他严肃问道,“当真如此?”
所谓“南辕北辙”,这公输辙一脉,精通机关术,虽与森罗山庄墨家所攻领域不同,但傀儡术与机关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加上墨大少爷对机关术极为感兴趣,年少时甚至入公输门下学习数载,将公输与墨家关系连接的更为紧密。这次墨庄主八十大寿,同为高龄老者的公输辙虽是无法亲自前来,但派了自己最为看重的弟子,也就是刚才说话的这位公输无霁。在公输家时,墨栎曾拜公输无霁为师,机关术也是为他亲自指点,这连接着万象孤峰与外界的四座铁索桥,由墨栎亲自维护。作为师父,公输无霁自然是对自己的徒弟能力有所了解的。
墨三少不认得公输无霁,他与自己大哥关系极差,当然是不认识自己大哥的恩师,当即哼笑一声:“这位先生是在质疑在下言不属实?”
“自森罗山庄建立之初,铁索连环桥就已经连接着万象峰与峦山,百年之中从未有任何变故,因为这暴雨,难道就轻易折损在山崖中吗?”
墨栎在机关方面出众的能力,公输无霁既然是知道的,况且,作为一名机关师,他早就听过森罗山庄这铁索连环桥,来时也亲眼见过,知道这桥不会因为暴雨就被如此折断。这墨三少爷是在故意胡说想让大少爷难堪,还是因为何种缘故?
“是啊,来的时候看那铁索桥坚固异常,怎么会出这种事情。”
“这雨势虽大,但也不至于……”
宾客之间议论纷纷,均是不相信三少爷所说为实,毕竟来时那坚固的铁索桥给每位宾客都留下了深刻印象,轻易相信三少爷这一番话,确实不太可能。
墨彬的脸色铁青,他一甩袖子:“既然各位不信,大可前去查看一番,那铁索桥如今确实断在山崖下,在下可不会胡言乱语。”
“三弟,注意言辞!”墨栎厉声训斥道,而墨彬根本不拿他当大哥,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冲自己大哥翻了个白眼。墨栎拿他没办法,冲诸位宾客又是道歉一番,尔后转向墨彬,低声皱眉道:“你对我有何不满,明日再论,今日父亲大寿,莫让他人看了笑话!那铁索桥到底如何我自会找人查看,你先去招呼宾客,我去请父亲过来。”
墨彬哼了一声,不再言语。这兄弟二人就此擦肩而过,墨栎急匆匆的带着傀儡仆走进了雨幕之中,而墨彬则是一不见墨栎,就马上换了一副温和笑脸,他冲各位宾客行了个礼:“让各位见笑了,不必惊慌,那铁索桥毕竟是我大哥平日维护,就算被暴雨冲垮,他也自有对策,请各位放心。父亲稍后就到。”
这三少爷翻脸如翻书,时而晴时而雨,一众宾客也是心中诧异得紧,可谁也没站出来提出什么意见。唯独公输无霁越想心里越发生疑,他与左右商量一番后,对背着手站在门边的墨彬说道:“墨三少爷,若是贵庄有何难处,我公输家必会相助。”
墨彬一愣,未曾想到面前这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竟然是姓公输的,暗暗叹道,幸亏方才没有过于言重,不然得罪这同一领域的另一大家,还真是麻烦了。墨三少转念一想,如果是公输家的人肯帮忙,那是最好不过。于是他冲公输无霁拱了拱手,摆上了一副客气的笑容,没有推辞:“能得到公输先生相助,自然是最好。”
一听这墨三少爷亲口说“四条铁索桥全断了”,陶陌这才相信白忘言说的话,他跨过拥挤的人群,径直走回金水生身边,目光不由得就向那长相普通甚至略有些獐头鼠目的公输无霁望去。虽是长相如此,但此人身上散发出一种格外的正气,让人完全能忽视掉他长相的缺陷。
“是公输先生,”白忘言慢悠悠的跟在陶陌身后走了过来,抬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公输无霁的身上停留了一刻,又回到了陶陌身上,轻声在陶陌身边介绍起来:“这位公输无霁先生是墨大少爷的师父,在机关术上颇有建树,备受公输辙先生器重。”
陶陌回头看了一眼主动帮他介绍的白衣书生,心中顿时有些奇怪,这人仿佛就是自己肚里的虫,自己在想什么,对方都心知肚明。就在这时,白忘言看着他,眯眼一笑,弄得陶陌反而有些窘的别过脸去。
心下顿时觉得陶陌真是有意思,白忘言本来差劲到极点的心情忽然像是雨过天晴,他悠闲地摇着手中的扇子,淡然道:“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陶少侠,还是暂且先休息一番吧。”
周围的宾客虽是被墨三少爷安抚一番,回到座位上却仍旧议论纷纷,甚至有不少想去山崖边探个究竟,但只有墨三少许了老仆带公输无霁一行人前去查看,人心惶惶,与方才那歌舞升平的景象完全不同。唯独白忘言极为平静的拉了把椅子坐下,手中白扇微微摇动,优哉游哉。他这副态度弄得陶陌更加奇怪,之前还拽着自己说快没时间了,现在又是这样?陶陌扭过头,诧异道:“你这人真是奇怪,刚才急的要死,现在又悠闲如此?”
“既然已经入了局,就静观其变,慌慌张张反而会乱了自己的阵脚。”白忘言笑了笑,抬眼环视一圈四周,只见宾客们仍旧在议论纷纷,台上傀儡再能歌善舞,如今也没人将目光停驻在它们身上,顿时哼笑一声。忽然之间,他瞥见纷乱的人群里,唯有坐在角落的一人专注盯着台上傀儡,目光极为痴迷。那中年男子一身深蓝长衫,样貌极为普通,可白忘言刚一眨眼,那男人竟就这么消失在喧闹的客席之中,宛如那座位上本身就空着似得,他眉头一颦,知道是遇到了高人。
能如此隐匿起自己的行踪,对傀儡术痴迷到非要观看完庄主心血之作再解决问题的人,还能是谁?白忘言无奈笑了笑,瞥了一眼身边的黑衣青年。
这位葛先生,还真是会作弄人。
墨彬这回是彻底做出了森罗山庄三少爷该做的事情,与方才同墨栎争执时判若两人,他前脚命老仆带公输无霁一行人查看铁索桥,后脚又开始全力安抚宾客,干脆将自己这几年研究出的杰作先一步展示给众人,平复慌乱的情绪,当那鲛人傀儡从水中跃出,唱出婉转动听的歌声时,可谓是令人拍案叫绝,一曲唱毕,余音绕梁,掌声不断,顿时就有人邀请三少爷在宴后详谈。陶陌遥遥望着神采奕奕的墨彬,又看了看旁边品着茶的白忘言,一时间不知说何是好,他涉世不深,实在不明白这三少爷到底是何种为人,也不知道白忘言打着什么算盘。再加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选在与白忘言同坐一桌,或许是这人之前所说的那些话让他觉得可疑,又或许是此人对自己那熟悉的态度,陶陌不知道。想到这里,他暗暗地摸一下藏在衣内的玉佩,指尖顿时传来颇为陌生的微凉触感。
窗外,天仿佛裂开了口,从云中源源不断的向下瓢泼雨水,连绵不绝的声响回荡在大殿之内,几乎要将屋顶都击破似得,不时还有几道闪电划破天空,雷声震耳欲聋。陶陌与白忘言坐在一张桌子上,与金水生就隔了一个过道,白忘言品着杯中茶水,竟出奇的没与陶陌搭话,不知道对方究竟在盘算什么,陶陌只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越发觉得自己如同海涛之中的孤岛。
被这环境完全的孤立。
忽然,从门外匆匆走进一个人来,陶陌眼尖,一下子就认出这人正是之前与自己聊天的王勇,金水生金老板的贴身护卫。只见他神色匆忙,似是出了什么急事,小跑到了金水生面前,附耳轻声说了什么,顷刻之间,金水生神色一凛,捻须不语。
这是出了什么事?陶陌心里奇怪,忽然,席间有人议论起来。
“墨大少去了多久?”
“天气再如何恶劣,请庄主过来用得了一个时辰?”
“这都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白衣书生摇着折扇,望向门外暴雨,目中略有深意。陶陌见他神色有异,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来。
第14章 失踪
自从大少爷出门去请庄主,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庄主所居住的地方距离这千机殿并不远,不管这雨再怎么大,此时也应该是早就回来了。
果然是出事了。
虽然知道已经步入了圈套之中,但白忘言明白,现在是万万不能轻举妄动。
手中的折扇“啪”的一下收起,他的目光向墨彬身上望去,而对方也在瞬间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却是仍旧一副略显轻松的笑意,仿佛是叫他不要过于担心。白忘言见墨彬的态度像是并不着急,一时间心里疑惑万分,他犹犹豫豫的攥着扇子,不知是继续在这里坐着,还是出门查看比较好。忽然,他瞥到了陶陌专注盯着自己的视线,心中更加慌乱。常年在江湖之中跌打滚爬,白忘言早练就出了喜怒不形于色,他心中虽是十分焦急,可面对陶陌,他却只是浅笑着问了一句:“陶少侠?”
“出什么事了?”陶陌最终还是问了出来。此刻,他虽不如白忘言心中计算的仔细,但也并不是个傻子,就算观察白忘言和金水生脸上的表情,再加上这一个时辰没回来的时间,多少也猜到点了什么东西。
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八成是出事了。
白忘言将扇子在手中颠了颠,沉默一阵,开了口:“兴许一会就回来了吧。”
“可是这都过了这么久……”陶陌欲言又止,他实在不好往下说。白忘言看了他一眼,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别说下去”的手势,陶陌见状,忙住了口,而周围有些人确实越发急躁起来,甚至连那些年长的都有些坐不住。
“各位稍安勿躁。”墨三少忙展开双手往下摆了摆,他心里也是奇怪,就算这大雨瓢泼,可墨栎那家伙回来也是太慢了吧!该不会和那铁索桥一般被冲下了山崖?就算父亲现在腿脚不便,那机关载具好歹也是墨栎亲自做的,又被墨彬自己加以改进,断然不会出什么岔子。他心如擂鼓,表面上却仍旧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尽全力安抚着宾客。
平心而论,这次寿宴真是糟糕透顶。
大雨摧山,铁索桥横断,本就人丁稀薄的森罗山庄的劣势显露无疑,大少爷去请庄主一个时辰还没回来,镇得住场面的肯定不能是那些木头铁皮做成的傀儡机关,只得是这平时基本不管什么事的三少爷,大小姐还抱病不在庄内,留下一屋子人与傀儡面面相觑。
“本以为森罗山庄好歹是傀儡术执牛耳者,没想到这寿宴办的真是糟糕。”终于有沉不住气的人发起了牢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