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小镇物价便宜,生意人基本上都在中下房凑合,上房都是准备给偶尔过来寻药的修者的,不过真正修为高的,又哪会亲自到这种鸟都见不着的地方呢?
特等房不常用,只有两间,隔得不远,一间临街一间临水,风景都不错。
临水这间窗户对出去有一条长满绿色青苔的小溪,再远一些就是零落的住户,倒是安静。
也不愧是特等间,不仅床大得能塞下几个人,还有一个特别的隔间,毕竟住这种房的人可不得随身带个仆人什么的,隔间就是给下人住的。
隔墙半面是墙半面是屏风,花不语自觉入住隔间,虽然屋子不大,也有个小窗户和床头柜,能点灯,干净卫生,通风不错。
大概因为第二日便是集会,入夜之后街上也热闹起来,也有临镇过来卖东西的小贩,给这个平日里冷清的小镇添了几分人气。
季沧笙虽可以辟谷,却好一口吃的,特别是长灵镇的龙凤汤,在整个东城都是一绝,而且不知为什么,别的地方的龙凤汤怎么也做不出这边的味道来。
二人换了一身便装,便出门寻这最为出名的龙凤汤了。
长灵镇最高的建筑物便是做龙凤汤最有名的酒楼,别的小馆子也有,但味道远远比不上这家。现在是人.流旺季,酒楼门口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排队的任务自然是丢给徒弟做的,季沧笙给花不语塞了块传音石就跑了,转眼便消失在了稀疏的人潮里。
花不语似是习惯了地叹了口气,安静地看着这繁华的街市,平凡又宁静,恍若隔世。
这样繁华的场景有多久没有见到过了,恍惚间自己又回到了上一世跟着师尊修行的日子,一切都还没变得那么不可挽回。
季沧笙到底为什么要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这次到长灵镇,又会不会是他计划之中的一步呢?
思虑至此,花不语竟蓦地生出一丝无由头的心慌来,一刻也等不下去。他无论如何季沧笙不在自己的视线内。
花不语拨开人群,朝着季沧笙消失的方向奔去。
谁知道这人离开天元门究竟是为了什么?
“啊!小心点!”
“你这人干什么呢!”
“不好意思,借过!”
花不语急匆匆地穿过人潮,为了调查闹鬼的事情需要隐藏身份,他甚至不能动用任何灵力暴露自己是个修者。
可这长灵镇的集市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太大了,在逐渐变为摩肩接踵的街道,要找一个人甚是不易。
没办法了。
花不语五指轻轻一握,再摊开时,掌中便停了一只拇指见长的白色蝴蝶。
这是传音蝶,输入的灵力十分微弱所以不是很亮,白得有些透明,在光亮的夜市里倒有几分像是菜花蝶。
灵蝶悠悠起飞,扑朔着翅膀缓缓飞向某个方向,约摸是灵力太过不足,总像是快掉到地上似的,有气无力地在空中划过曲折的弧度。
花不语逆着人.流追随灵蝶的踪迹,最后,因为灵力太低,灵蝶还没找到人,就自顾自化成了点点碎光,消散在了喧闹里。
他刚打算再捏一只,身前几个在小饰品车前逗留的姑娘嬉笑着跑开了,他就看见那个苍蓝色的身影。
季沧笙面向自己这方,低垂着眼帘,半弯下腰身,正哄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姑娘。
小家伙脑袋上扎着两个小揪揪,衣着看着像是本地人,虽然没有脏兮兮的,却洗得发旧,浮着一层稀疏的白毛。她两只手在脸上胡乱地擦着,小身板不时抽两下,似乎在哭。
身为修者,气场总是和常人不一样的,即便是远远站在那里,花不语还是被季沧笙发现了,躲无可躲。
他看见他的眼睛里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无奈。
“师……”花不语张口就想喊师父,话到一半又硬生生吞了下去,然后不知道该叫季沧笙什么。
师父是不行的,他们正隐藏身份呢,师弟也不行,太过不敬,也不能叫名字……
季沧笙看着他淡淡眨了一下眼睛,大约是知道了的意思,他拦下刚好路过扛着插杆的小贩,买了两串冰糖葫芦,花不语和小家伙一人一串。
方才脑子一热找了过来,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连借口都没想好,然而季沧笙什么都没问,甚至给他买了串糖葫芦,花不语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误会了什么。
拿到糖葫芦的小家伙连哭都忘了,嫩生生地说了声谢谢,才小心翼翼地咬下一颗红彤彤的山楂。
小姑娘的嘴巴小,半边脸颊鼓出一颗糖球的形状,最后被糖浆黏了牙,伸手就要去抠,被季沧笙给拦了下来。
他好声好气地教导,手脏,会拉肚子,又带着小姑娘找水去洗手。
这丫头个子和花不语当年刚到天元门时候差不多,完全没发育起来,还是个小矮疙瘩,可是他那时候,季沧笙从来没有这么细致地对自己。
也是,不会哭的孩子怎么会有糖吃呢。
越是懂事,分到的关注就越少。
好在他并不需要这个人的关注。
季沧笙牵着小丫头的小手,转身叫了一声花不语。
“走了。”
“是。”
花不语跟上去,手里的木棍尖儿扎在掌心的厚茧上,不疼不痒的。
小姑娘拉着季沧笙停在一家酒楼门口,一双眼睛亮得有水光在晃,用力吸溜了下口水。
“哥哥。”她拽着季沧笙的手,奶声奶气地,“这家店的龙凤汤才是整个镇子上最好吃的哦!”
未完待续.
第21章 第十九章
龙凤汤,实际上是乌鸡炖蛇。
长灵镇的酒馆除了这道龙凤汤,并没有几个大菜,野味也不多,倒是各式野菜占了八成的菜单。
小丫头吃得肚皮都撑了起来,一双眼睛盯着桌上的剩菜发绿光,最后季沧笙让小二又做了些点心用油纸包好,才带着她去找姐姐。
“三囡囡谢谢蛇仙奶奶的庇佑。”
离开酒馆的时候,小家伙跑到大堂正中央供着的泥像面前,双手合十,虔诚地鞠了三个深深的躬。
那泥像塑得栩栩如生,是一个袒.露.双肩的女人,头发长至脚踝,带着波浪似的弧度。她身形消瘦,一张瓜子般的脸噙着魅人的笑意,手脚赤.衤果,各戴着一个铜环。
据说长灵镇的庇护神,便是这蛇仙奶奶。一般来说,信奉怎样的神,便不会吃这样动物,可长灵镇不同,家家户户以蛇谋生。
说不定真是有灵庇佑,只要不去郊区,长灵镇上少有蛇伤人,被毒死的情况更是几乎不存在,蛇毒的买卖也十分常见。
“哥哥,快来拜蛇仙奶奶!”小家伙自己拜完,还不忘拉着季沧笙和花不语一起礼拜。
身为修者,一般来说是不用礼拜地精的,不过现在他们俩是“凡人”,自然要和所有人一样,对着这泥像礼拜。
“谢蛇仙奶奶庇佑。”
“不对不对!要说名字!”
“踏花谢蛇仙奶奶庇佑。”
“折花……谢蛇仙奶奶庇佑。”花不语只能借用折花的名号。
“这下蛇仙奶奶就会庇佑两个哥哥啦!”小丫头开心地举着两只小手。
“走吧,天色不早了,带你去找姐姐。”
“嗯!”小家伙认真地点点头。她没有名字,因为在家排老三,所以叫三囡囡。
吃饱喝足的小丫头也不哭了,刚走上大街,似乎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蹦着跳着就跑了过去。她来到一个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个浅背篓的老人面前,跟老人说了句悄悄话,老人最后笑着从背篓上取下一只叶子编的蚱蜢。
“哥哥,送给你!”小丫头跑回来,将草蚱蜢递到季沧笙面前,“婆婆的蝴蝶卖完了,只有蚱蜢了,囡囡也喜欢蚱蜢!”
季沧笙收下蚱蜢,把蚱蜢胸口延长的草叶子一卷,扎到了小姑娘右边的发髻里。
小丫头认真地说:“这是送给哥哥的!”
“囡囡。”季沧笙半弓着身子,伸出右手,拳头轻握着,“你猜这里面有什么?”
“唔……”小丫头咬着手指嗯不出个所以然来。
季沧笙手指一松,一只白色的蝴蝶躺在他的掌心,发着微弱的荧光。那蝴蝶十分逼真,动了动触角后,扑朔着翅膀飞了起来。
“是蝴蝶!”小家伙高兴地跳起来,一双眼睛亮汪汪地盯着,白色的灵蝶扫着她转了两圈,最后停在了她鼻尖。
小丫头盯着鼻尖的蝴蝶,忽然闭上了眼睛,两手抱在胸前,许了个愿望:“希望哥哥们可以平平安安!”
“嗯?”
“姐姐说,蝴蝶停在身上,就是在听你的愿望!这样子蝴蝶就会实现我的愿望啦!”
小丫头并没有把蝴蝶抓走,而是将蝴蝶给放了,肉乎乎的小指头拉着季沧笙的手,给他们指哪一家的花灯最好看,哪一家的熏香味道最好闻。
“囡囡!”忽然,一个有些刺耳的女声响了起来,他们的去路被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插着腰拦下,身上裹着各种被洗得看不出颜色的布块拼成的衣服,和小丫头长得完全不一样。
“姐姐!”小家伙立马扑到女人的膝盖上。
女子看起来二十几岁,比季沧笙还老一些,说是小囡囡的娘都不为过。
“姐姐!哥哥!”小家伙高兴得语无伦次,女子却皱起了眉,往她额头上用拇指摁了一下,“你又给人添麻烦了?”
“我……”小家伙抱着姐姐委屈巴巴,又不撒手。
“没有,她很听话。”季沧笙将打包好的糕点拎给女人。
“抱歉,这我不能收。”
“只是一点没吃完的点心。”季沧笙把细细的麻绳挽了两圈,交到小姑娘手里,“拿回去吃吧。”
“这怎么好意思……囡囡,还不快给这位先生道谢!”女子羞赧地用衣服擦了擦手上的血渍,“对了,要不这个送给您吧!”
她手中抓着两个墨绿椭圆的东西,吊着一根肉色的丝,递过来才发现没有能装的东西,有些窘迫地不知伸手还是收手。
季沧笙自然地伸手,那两枚蛇胆就摊在了摊的掌心,还带着一丝余热。
“谢谢。”
“没、没,我才要谢谢您。”女子又无措地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手,最后带着小丫头跟二人告别。
花不语买来了玉瓷瓶子,将蛇胆装了进去,二人走进隔壁的酒家,打算把蛇胆泡到酒里带回去。
店家原本打算介绍泡好的香蛇酒,听闻他们是来买泡胆酒的,便带着二人来到了另一头。
这边的品种显然更多。
“正宗十八仙,十八种药材酿制的,拿来泡蛇胆一绝!”
“这个是女儿红,十六年陈酿,味道够足!”
“这款竹叶青也卖得很好,清香爽口,又可以泡胆又可以喝!”
“要不试试这个新酿的梨花白?甘甜香醇,特别适合公子这样脱俗的人饮用啊!”
店主把店里所有的酒都吹了一遍,就没有哪一种是不好的,每一种都是最好的,最后季沧笙听得烦了,随便打了两斤梨花白。
“对了,给您打听个事。”店主看着不过二十五六,季沧笙虽然年纪更长,却看着嫩,所以用了个敬称,男子一听脸就笑了。
“我听说了一些传言,这个镇上似乎在闹鬼?”
酒老板的脸瞬间就黑了:“你什么意思?我们镇上只有蛇仙奶奶,蛇仙奶奶是神明!竟然敢对神明不敬!”
不等季沧笙解释,两人直接就被赶出了店铺,花不语在心中嫌弃了番季沧笙烂泥糊不上墙的交谈能力。
“哎哟哎哟,年轻人,小心点!”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用力敲了三下地面,“老人家我可经不得撞。”
“不好意思阿婆,您要去哪里?我送您吧。”花不语顺手就扶起阿婆的胳膊肘,伸出手拦在她前方,防止有人撞过来。
“老婆子我只是有眼疾,又没瞎!”阿婆故作生气地又用拐杖杵了两下,“小伙子,怎么,被刘麻子赶出来了?”
“咳,是这样的。”花不语解释到,“我们听说这边的一些传言,所以过来拜拜蛇仙奶奶,顺带打听点儿消息。”
“那你们拜过蛇仙奶奶了吗?”老人拖长了嘶哑的声音问。
“拜过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这阿婆似乎特别喜欢用拐杖戳地,她又杵了两下,“所以你们是过来打听什么的?”
“我们听说……这边闹鬼?”
“啧啧啧。”阿婆摇了摇头,“闹鬼这事并不是传言,普通人不知道的!”
“你们,是上修界的修者吧?”
眼见着被识破了身份,花不语便不遮掩:“是的,我们就是过来处理此事的。”
阿婆摆了摆手,将花不语的手甩开:“这不是你们能管的事!”
“那村民们为什么又要委托上仙界?半月一次,从未间断。”
阿婆摇了摇头,拐杖探了探地:“你这么年轻,莫要送了命,听老婆子我一句劝,回去吧——”
“长灵镇已经救不了喽——”
老人这话像感叹,像唏嘘,语气沉重而释然。
花不语一时也摸不清这老人是不是在说胡话,毕竟人老了,说的话不能当真的。他还想问什么,这阿婆却转瞬消失在了人流里。
“回去吧。”季沧笙神色晦暗地望了一眼人潮,转身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调查此事并不急于一时。
他们刚走进客栈,先前接待的店小二就迎了上来:“二位爷这么早就回来了。小的给您房间点了驱虫香,咱这边虫子多,熏香就摆在桌子上,最好别灭了,挪位置的话不要靠近床和行李,这天干物燥的,若是沾着火星子可得把仙君的衣服弄坏了,小的赔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