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池家大哥到了,看见池云非的第一眼就落了泪。兄弟俩默默对视,不言不语,许久后池大哥唠叨了不少池云非小时候顽劣的事迹,又伤感道:“你自小仗着长得好看,总让爹娘偏心于你。可如今爹娘只会更偏心你了。”
池云非想笑,最终却是哭了出来。
能哭出来便好,也是情绪宣泄的一种,池大哥抱着弟弟,像儿时般轻声哄了许久。
连守在门外的温将军也不禁有些吃醋了。
池大哥带来了一堆药品和衣物,还有池云非爱吃的小零食,箫棠、余大头也托他带来了不少话本、偏方药膏和银票,生怕池少爷在外头缺钱花了似的。
箫棠本是想跟来的,但想到池云非和池家大哥都不在,现下又乱,他得帮兄弟守着池家老两口,于是便和余大头一起搬进了池家住,陪着池家老爷和太太说话解闷儿。据说白煌也常去探望。
温信阳则说到做到,池大哥来的第一天,他就亲自去负荆请罪,光着身子背着荆条,不等单腿下跪就被池大哥惊恐万分地扶住了。
池云茂无奈道:“都是一家人,何苦如此?什么恩啊仇的,算得那般分明以后还过不过日子了?”
温信阳道:“如果不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也会因为别的,有些事躲不过去。”池云茂倒是旁观者清,“就算云非好好在温府待着,宁婉香想方设法要拐走炀炀,他也总会追上去的。他本就是那般性子。”
“爹娘也没有半分怨你的意思。”池云茂劝慰道,“当初答应联姻,就不能只看到温家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风险和危险也是一样的。这点道理我们还是明白的。只要以后你俩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温信阳心头动容,低头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多了哥哥的陪伴,云非白日的精神好了不少。
温信阳夜里教炀炀背地名,白日池云非和炀炀就复习,对照地图一一辨认。
温信阳还讲了不少他留学时的往事,炀炀听得兴致勃勃,池云非有时听到一半睡着了,半夜醒来,会发现自己被温信阳搂在怀里,很是安心。
如此过了快小半月,出国的事定了下来。
他们得先去回龙城,只有回龙城有不多的国际航班,但因为国内不太平,近日就快停飞了。幸而他们拿到了最后一班的机票。收拾行李临走那天,池大哥不舍地道:“好好照顾身体,每个月都要给家里写信,知道吗?”
“知道。”池云非戴着大大的斗笠,斗笠上挂着纱,清瘦的身子裹在华贵的衣衫里,像是风一吹就要飘走了。
温信阳怕刺激他,和刘庆川都各自戴了面具,林子清抱着儿子分外不舍,但心里明白此去对炀炀也有好处,一来放松散心,二来开开眼界,多学些新东西。
她翻来覆去叮嘱许久,最后又站在车边同池云非说话。
“等你们走了,我就要回岳城了。以后府里我会照顾,池家那边我也会帮忙照看,你放心。”
池云非点点头,神情复杂,觉得这些事于林子清一个女子而言其实并不公平。
他轻声道:“若你不想留在温家,我会帮你同将军说说,还你自由身。炀炀你随时都能来看,年节时也能和你一起过,我不会拘着他。”
林子清一愣,转头看向在前头和温司令说话的温信阳,神情有些感慨:“我很羡慕你和将军。一辈子能遇见这样一个生死与共的人,足够了。若我家当初不贪心……”
她回过神,自嘲一笑:“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林家没落了,我总得帮娘和大哥想想法子,若我离开温家,林家就彻底完了,若我待在林家,又有炀炀在,司令和将军看在炀炀的面儿上,也总会帮扶一把的。”
池云非沉默,以前他不屑一顾,如今却是明白,于家族而言,个人的得失和幸福并不重要,林子清虽为女子,却也不愿放弃家族责任,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家族兴荣。
这是她的尊严和骄傲,也是她个人的选择,池云非没有资格置喙什么。
“知道了。”池云非在纱帘后对女人点头,感激道,“那家里就拜托你了。”
三个月后。
池云非于月前从医院转进了一家私人疗养院中。这家疗养院刚新建不久,位置靠近京都,偏僻幽静,占地面积就日本而言不算小,院里聘请了不少国外的专家。这里房间不多,只有一座三层主楼后设两座两层小偏楼,整体设计得很有江户时代的风格。
院中设计为池泉园辅以筑山庭,围墙下每隔一段距离便有样式不一的石灯笼,内院还搭了一个小小的土地神神龛,石面上覆盖着浓浓的苔藓,十分有韵味。
楼内墙面两侧挂着浮世绘,深色木质地板透着自然的木头清香。入春了,前几日才淅淅沥沥下过春雨,空气里渗透进点点绿植混合泥土的清香,不大的房间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窗下挂着风铃,角落摆着矮柜,上方摆着一些书和一只小巧的唱片机。
池云非靠坐在床头,看着被风拉来扯去的风铃发呆。
“咚——”
庭院里竹制的惊鹿发出轻盈响声,纸门被拉开,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站在门外礼貌的用英语道:“先生,该吃药了,我可以进来吗?”
池云非虽听不懂鸟语,但这句话这些日子已听习惯了,闻言点点头,并不作声。
女人躬身一礼,转头推着小车进门,将药盒一一放下,又帮池云非倒好温水,拿起挂在床边的笔记本,记下用药时间和用量。
女人盘着发髻,和服领口拉出好看的弧度,露出雪白脖颈。
她眉眼清秀,化着淡妆,衣袖用襷扎起来于背后结成十字,露出一截白皙手臂。
看着池云非吃下药,她将药盒收好,推着小车离开,从头至尾安安静静,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这家疗养院哪里都好,就是太安静了。入住得人也不多,外头的鸟雀虫鸣都比这屋里热闹。
池云非全脸的纱布早已摘除,只于左脸还敷着特质的药膏。
那药膏闻起来苦苦的,贴在脸上却很凉爽,有镇痛的功效。
三个月前他们抵达日本,很快定下了首次手术的时间,池云非一个月内动了两次手术,温信阳也做了一次大手术,眼下二人都恢复得不错,温信阳的腿还好,但池云非的脸完全恢复如初却是不可能的。
眼下的医疗条件,远没有达到那样高超的水平。刚做完手术的当月,池云非整张脸都肿着,尤其眼睛,几乎睁不开。
从第二个月开始才慢慢好了一些,脸上的颜色却总显得奇奇怪怪。
怕刺激他,疗养院房间里没有放置镜子。
至如今,他脸上的伤势已不成大碍,重点只在于他的心理问题:疗养院的医生解释,他对于当日的情景十分抵触,以至于生理性排斥和那日有关的所有人和事。包括但不仅限于地窖、狭小的空间、火、铁钳、金属尖锐物品还有相关的人。
郑罗、温信阳、刘庆川自然会被排斥在外,能接受炀炀已是奇迹了。
而炀炀其实也有差不多的问题,只是孩子年纪小,那日大部分时间又都紧紧闭着眼,所以要稍微好上一些,但也落下了一些隐患。
譬如他会对某些特定的声音有警觉性,容易被吓到,对陌生人的排斥感也更强。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池云非听出是炀炀的,便合上手里的书等着小孩儿进门。
很快纸门被哗啦拉开,炀炀人未至声先道:“哥!你猜我在厨房看见了什么!”
池云非露出一点笑容,原先粉嫩软糯的面容因为清瘦显出了立体的轮廓,十分清隽温润,只那双猫儿眼依然如初,带着点点光晕,好看极了。
“看见什么了?”池云非伸手接住扑进怀里的小人儿,“让我猜猜……炸糕?油酥鸡?”
“啊!”炀炀顿时噘嘴,“你怎么知道?!”
池云非笑道:“昨天我就听护士说了。”
炀炀好奇:“你听护士说的?你听得懂?”
池云非又嘚瑟又乐不可支:“别的听不懂,食物的单词几乎都听得懂了。团子,你知道怎么说吗?”
“当锅!”炀炀毕竟是小孩子,虽然发音不太准但学舌很快,“对吧!”
“鸡蛋呢?”
“他妈!”
池云非哈哈大笑:“不是他妈!是他妈锅!”
两个发音一塌糊涂的人抱在一起嘎嘎乐,炀炀坐进床里盘着腿道:“果妹那塞一!”
池云非刮他鼻子,抱着他晃来晃去:“大丈夫!”又补充道,“炀炀卡哇伊!”
两人正闹腾,纸门再次被拉开,高大的男人拄着拐杖进来。他戴了半截面具,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淡色的薄唇,衬衣领口系到最上面一颗,就算瘸着腿背脊依然笔直,肩宽腰窄,看起来十分清冷禁-欲。
炀炀兴奋地喊:“哦多桑!”
池云非噗嗤乐了:“好好叫人!什么哦多桑,我还哦少桑呢!”
炀炀蹬着腿改口:“爹!”
进来的人正是温信阳,国内不太平他们身份敏感,对外便换了名字:温信阳名晖深,干脆改成了池云深,池云非则用了字,叫做池天宝,炀炀则叫池炀。
一家子改了池姓,池云非也算是享受了一回“夫权”。
“今天感觉怎么样?”温信阳带着炀炀住在后院的两层偏楼里,平日除了带炀炀出去玩,便是守着媳妇儿。
他刚从主治医生那儿过来,又顺手从厨房带了两盒豆沙团子,关上门坐到床边,掐了把儿子的脸,俯身吻了下宝贝媳妇儿的额头。
“还好。”池云非已渐渐能接受戴着半截面具的温信阳了,接过豆沙团子打开递给炀炀,问:“大夫怎么说?”
“下周试试揭开我的面具。”温信阳道,“只揭右边,看看你能不能接受。”
池云非点点头,伸手摸摸温信阳的脸:“对不起,辛苦你了。”
“你再道歉,我就亲你了。”温信阳抓着池云非的手,侧头在对方手心里蹭了蹭,“不是说好了吗?没有谁对谁错。你我之间永远不提这个。”
池云非点头,又笑嘻嘻地:“叫我一声听听?”
温信阳好笑地看他:“天宝。”
“哎!”
“都叫了这么久了,还没听腻呢?”温信阳无奈道,“叫老婆好不好?”
“不好!我一个男人叫什么老婆。”池云非不依,“你就是想听我叫你相公,美得你!”
温信阳眼底荡着温柔的波浪,他已三个月没碰过池云非了,唯一能做得只是接吻,还不能吻太久,怕媳妇儿情绪波动太大。
但他总有些克制不住,握着池云非的手,手指同对方十指相扣,缓慢摩挲,指缝里酥酥麻麻,带来别样的暧昧。
池云非红了脸,瞪他:“青天白日,将军想干嘛?”
炀炀坐到一边吃团子看童话书去了,温信阳凑近,贴在媳妇儿耳边道:“你要是心疼我,就喊我一声。”
池云非:“……”
池云非发现,对外显得禁-欲如茉莉花一般纯洁的温将军最近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他茉莉花一般的将军啊!怎的就突然变味儿了?
池云非捏着对方衣襟,眼底带笑,悄咪咪在温将军鼻尖上亲了一下,声若蚊蝇:“相公。”
温信阳浑身绷紧,心跳如擂鼓,一手捏了池云非脖颈,滑进衣领里,侧头在对方嘴角亲了一下。
有孩子在,二人不敢做得太过,点到即止,却更撩拨得心里痒痒。
“咳。”温将军眼里如同烧起一捧烈火,冲儿子无情道,“炀炀,厨房里有炸糕,是我特意请来中国师傅做的,你要去看看吗?”
炀炀登时喊道:“原来是爹准备的!我要去!”
喊着,小孩儿便跳下椅子,蹬蹬往外跑,温将军叮嘱道:“别离灶台太近!别在廊上乱跑!”
“哟西——!”小孩儿大喊一声,飞快地跑远了。
池云非红着脸,手还揪着将军衣领,有些紧张道:“深哥好不要脸,居然把炀炀支开,唔……”
话音未落,能动手就不逼逼的将军径直吻了下去,舌尖勾缠,吸吮声不绝于耳,两颗心火热滚烫,什么都没做,却又像是已把什么都做尽了。
温信阳微微睁眼,舌尖勾着池云非的不放,打量对方神色。
从池云非的角度看,男人刚毅的面容带着十足的情-欲,眼底灼亮,侧头垂眸的样子相当煽情。
池云非只觉得身体里有一根线猛地被绷紧了,拉扯着,令人焦躁难耐。他却不知自己的模样在温信阳看来,也透着十足的性-感。
这一下擦枪走火,两人不知不觉缠在了一处,温信阳伸手握住了池云非脚踝。
池云非条件反射地惊了一下,下意识要缩腿,温信阳却侧头吻上他雪白细瘦的脚踝,那里还系着一根红绳,衬着男人浅色的薄唇,撩人得很。
嘴唇顺着红绳处碾过,又顺着小腿一路往上,冰凉的面具贴着肌肤,池云非起了鸡皮疙瘩,支撑不住往后倒进床铺里。
“可以吗?”温信阳声音黯哑,竭力控制着,“我可以吗?”
三个月了。
池云非手指拽紧被褥,又揪紧,如此反复几回,终于点头。
……
待炀炀又一惊一乍地回来时,池云非裹在被子里,面颊滚烫,温信阳则在浴室里冲了个冷水澡。
“爹!”炀炀拉开门,喊,“我听到广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