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本就在气头上,经他这么一激,更是气恼,直接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将那几封罪状径直丢在了人脸上,逼得赵宁不得不走上前去,为人求情。
“父皇息怒,章荣那小子向来都是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章将军也是受其蒙骗,才会在这种时候,为那种人说话。”
皇帝瞧着眼下,与章宏才一块儿跪在当中的赵宁,想起那日谢渊口中香囊之事,不由的冷哼一声。
赵宁知道,他如今这一出来替人说话,定然是会惹火烧身,受人一段时间冷落,但瞧着眼下这场面,这话他也是非说不可,章宏才在他手中算是举足轻重的一枚棋,同时又是他的亲舅舅,他断然不可能眼看着人折进去。
可即便是如此,赵宁心中,还是对人颇为不满。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便不要再存着保全手下的想法,果断的弃车保帅,才是大丈夫之所为。
赵宁跪在地上,偷偷的瞥了一眼身旁的章宏才,心底暗自骂了一声。
真是愚蠢至极。
赵悯生安安稳稳的在朝中看了一早晨的戏,刚一下朝便又凑到了谢渊身边,一面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拍自家督公的马屁,一面想着中午该带人去吃些什么,结果却迎面撞上了满脸冰碴的赵宁。
这家伙比他们出来的早些,一直等在这里,大抵是有话要对谢渊说。
“小王见过谢督公。”
谢渊瞧着人面带冷意,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上下打量了人一眼,也还了人一礼。
“承王殿下不必多礼。”
赵宁闻言抬起头来,顺带向人身后瞄了赵悯生一眼,却没跟人说话,权当他这个弟弟是个透明人。
赵悯生早习惯了宫里这些人对自己的态度,更不屑与人计较这些个细枝末节,只是安静的站在人身后,留意着赵宁对谢渊的态度言行。
“谢督公查案果然雷厉风行,从有人报官到定罪结案,前后只用了不到三日,我大楚国的官员们若都能像督公这般,恐怕这天底下积压的案子就能少一半去。实在是让小王不得不佩服啊。”
谢渊知道,赵宁这是心中有气,想要责怪他太不给他面子,却又碍于谢渊的权势不敢直言,就只好怪外抹角的这来阴阳怪气。
“殿下说笑了,微臣受陛下知遇之恩,自当竭力为陛下办事。”
谢渊瞧了人一眼,歪着头若无其事的理了理袖口,言下之意,便是事都是你老子让办的,有能耐你就尽管找他去耍。
赵宁被他气得哑口无言,倒吸了几口凉气,还欲再说说话,可谢渊却并不想等他,两句话将人打发了之后,径直就走了,看的赵悯生在心里偷偷乐了一道。
当天傍晚,李念便接到了宫中传来的圣旨,皇帝果然确如赵悯生所言,将江南巡查一事,交给了李家,再过五天,他便要整装出发。
心心念念的事情终于得以解决,李念站在李府的门口,手捧圣旨,很是开心,可李青看起来却始终没什么表示,接了圣旨以后,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看都不看一眼,便背着手往屋里走。
“父亲!这件事是在谢督公的帮助之下,才得以促成的,您难道还不打算对他有所改观吗?”
李念手捧着圣旨,对着李青的背影有些无奈的说了一声,却依旧没能得到人什么回复。
李青将双手背在身后,瞧着院中成片的青松,悠悠闲闲的向书房走着,听了身后自己儿子的话,也只是摇摇头冷哼了一声,没与人说话。
可待他回到了书房以后,坐在椅上,却不免还是会在心里想到谢渊那日写在拜帖上的那句话。
纵然玩弄权术,仍存赤子之心。
李青瞧着窗外连绵的白云,手中捏着那一小张拜帖,不由的长叹一声,勾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赵悯生在下了朝以后,便紧跟在他家谢督公身后,同人一道出了宫去。
谢渊本想下了朝便直接回府,可架不住人花言巧语,死皮赖脸,非说西市那边新开了家馆子,还将他们家的红烧狮子头吹的天花乱坠的,说什么都得拉着人去吃上一口,谢渊拗不过他,也就跟着来了。
可哪成想,那家狮子头是真好吃,可这人也是真多呀,桌桌满客,赵悯生拉了人进去,瞪着眼睛瞧了一圈,愣是没能找到一个空桌。
一旁的店小二也给吓坏了,站在谢渊身边一直搓着手,那真叫一个冷汗横流。
“督公今日怎么有空过来赏光,您这边请,小的马上就给您腾位置。”
那店小二说着,便拎了壶茶水,将他二人领到了一个二楼靠窗的雅座上,只是那座位上原本已经坐着一位客人了。
“客官,您这位子已经有人定了,麻烦您改日再来吧。”
这酒楼刚才开业没几日,请的是扬州的厨子,专做淮扬菜,地段好,环境好,还特意将扬州有名的琴师白易柳请了过来,在京城的这些高官显贵都想来尝个鲜,这几日这楼里也真可谓是人满为患。
偏着京城之中,权贵之多总不是这一个酒楼可以装的下的,所以久而久之的,在这儿的小二也就都学会了看人下菜碟。
都是权贵,可也总有高低之分,总不能让八品的小官,站了一品大员的位子,有些人他们请就请了,也还能得罪的起,可有些人但凡要是得罪了,那可就分分钟都有可能是掉脑袋的事了。
此时此刻,谢渊摆明了就是那个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物,而桌上那个比他们先来了许久的倒霉鬼,自然便被划入了得不得罪无所谓的行列里。
毕竟他就只是个小小的太医,这一身布衣全都典当了,都抵不过谢渊手上的那一枚扳指贵。
“许太医?”
“谢督公!殿下,你也在!”
谢渊瞧着眼前的这人,略带些犹豫的唤了出口,毕竟那日许献来的时候,他烧的正糊涂,后来也没等他完全清醒,这人便又走了,所以此时瞧着人身穿便服的样子,谢渊还真有些不太敢认。
许元驹瞧见眼前这两人,也很是诧异,赵悯生不太喜欢热闹,平日里甚少出宫门,要叫他来酒楼吃饭,那更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如今冷不丁的在这种满屋子都是人的地方瞧见他,倒真是让许献有些开了眼界。
“这位大人是我朋友,让他与我们一桌就可以了。”
谢渊的一句话,虽说解决了小二和许献此时的尴尬,却也让赵悯生感觉到有些郁闷,他原本是想要带着谢渊出来过一过二人世界的,如今却被许献这家伙横插一脚,硬生生的变成了三个人的饭局,这是个什么意思。
第15章
身边的侍者们,端着偌大的木托盘,不断的在各桌之间奉承游走,酒楼之中,灯火通明,热闹而嘈杂。
忽而间一阵长风吹过,一片雪花从座位旁的窗缝中飘飘然的溜进屋中,正落在三人身边的那串火红灯笼上,经由烛火一烤,很快便消失殆尽了。
赵悯生坐在谢渊身边,眼瞧着对面的许献,默默的低头饮了口茶。
老实来说,赵悯生其实是不大喜欢凑这种热闹的,他儿时在那行宫里被身边的宫人们殴打虐待,常要提防着自己的吃食会不会被人抢走,抑或是偷偷加点害人的玩意儿。
以至于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仍不能习惯,在吃饭的时候有太多的人在他身旁。
今日他原是带着与人独处的打算来的,却不想让许元驹横插了一脚,原本计划中的二人世界,一朝变成了三人同桌,这让赵悯生原本对于出来吃饭的期待感,直线下降。就连这椅子,也是越坐越觉着不舒服。
“元驹兄,今日怎么有空来凑这份热闹?”
赵悯生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茶水,顺手给许献添了一杯。
“因为有时间。”
许献轻吹了两下杯口,又在飘渺的热气之中,轻抬了两下眼皮,那不屑一顾的态度,看的赵悯生直舔了两下后槽牙,险些没在谢渊的面前就出手揍他。
如此场面,赵悯生说出这话来,不过是想找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谁知道这人这么不给面子,一句话说出来,撅的他嘎嘣作响,还真当他关心他私生活呢?
好在许献还算是有眼力见儿,瞧着赵悯生的表情不善,暗自躲在杯后笑了两下后,便恢复了正经,将人的话题给接了过来。
“喏,往那儿瞧,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赵悯生顺着许献手指的放下看过去,只瞧见楼下那颗落樱树下,隐隐约约架起了一座四方高台,约有半人高。
淡粉色的樱花在屋内的阵阵微风下,旋转着落下,并传来一阵清香,待他嗅着香气再定睛往下看的时候,才在那花瓣的层层遮掩下,瞧见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身前似还放了一架古琴。
赵悯生方才回过头来,想要询问这人的来历,而后便听楼底下三声银铃响,周围便忽然静下了声来,耳边的嘈杂一扫而空,剩下的便只有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潺潺水声。
待他寻着声音往下看,便只见台上那人十指摇动,搓捻琴弦,随后又如海浪击石一般,利落的划过,只留下缠绵凄切的一声鸣响,似是要撕裂这眼前一切的思念痴妄。
这就是这家掌柜特意从扬州请来的琴师,白易柳。
赵悯生透着花叶之间的缝隙,瞄了两眼那人的长相,清瘦雅逸,明明是个男人,却偏长了个弱柳扶风的面像,看着远不如他家督公顺眼。
“这是……你相好?”
许献眼盯着高台之上的那名琴师,抬手刚拿起茶盏饮了一口,就被赵悯生这一句相好给呛的呛咳一声。
“咳,是知音。”
赵悯生不甚关心这两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方才说出那话,也只是纯粹为了报复许献一句,如今呛完了人,便将视线移了回来,不再作声,反倒是谢渊一直饶有兴致的在一旁听着,时不时还给个评价。
“琴技不错。”
赵悯生听闻谢渊夸人,回过头去,有些委屈的瞅了人一眼。
他们家谢督公多才多艺,既写得一手好字,又弹得一手好琴,听闻当年太后她老人家就是因为谢渊的琴技高超,而将他从慧妃的宫里要到了身边伺候。
谢渊并不常夸人,如今这个白易柳既然能从他的嘴里讨来一句不错,那想必是真的不错。
赵悯生虽不懂琴技,但只是听着也觉得委婉动听,只是谢渊的这句夸奖,让他觉得有些吃味,他在人身边那么久,还从未听过人一句夸奖呢。
谢渊低头饮了口茶,再抬头的时候,就瞧见赵悯生正转过头来盯盯的看着他,眼神之中几乎是明晃晃的写上了两个大字,期待。
搞得他心头一滞,犹豫了一下,才将头低下来,一边摩挲着茶盏,一边小声的夸了人一句。
“嗯……殿下,殿下今日选的地方也很不错。”
赵悯生听到了期盼已久的内容,一时间心里也算是略微激动了一下,可待他再吧嗒几下嘴,仔细想了想谢渊方才这句话,便就又觉得人好像不是在夸他,而是在夸这酒楼了。
不由得便又与这酒楼较起劲来,一张脸上明摆了吃味二字。
许献瞧着赵悯生这副样子,颇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嘴,却也没太搭理他,只是一心瞧着台上的白易柳,不知不觉的便荡漾了心神。
他初次见白易柳时是在扬州,那时候他在一家花楼里做琴师,许献路过楼外之时,听闻其中琴声悠然哀婉,踏入其中,却见其正被一个乡绅难为,便出手替人解了围,自那之后,他便日日都去听他抚琴,直到他被调回京城,二人才逐渐断了往来。
此次听闻他被请来了京城,许献便第一时间来了这家酒楼,却不知道白易柳是否还能记得他。
这一餐饭下来,赵悯生与谢渊两人,皆吃的顶饱,唯独许元驹一直都是悻悻的,也不见他怎么动筷,只是抱着他那一壶茶水,摆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直到结好了账,三人一齐往外走的时候,赵悯生才瞧见他来了精神。
这个时间,白易柳的琴已经奏完了,周遭的宾客也有恢复了以往的嘈杂与热闹,赵悯生与谢渊并排走在前头,出了酒楼的门,刚想问人是进宫还是回府,结果一回头这人却没了。
实等他定睛瞧了几遍,才又在那樱树之下,再次寻找了人的身影。
“白公子可还记得我吗?”
“啊,许太医,易柳自然是记得许太医的,当年在扬州多亏许太医为易柳解围。”
许献提了几次气,才敢走到人面前开口,不过好在,这位知己如今还肯记得他,只不过不知为何,与人说话之时,许献总觉得白易柳的眼神似有闪躲,看起来有些奇怪,而且只与他寒暄了几句,便匆匆忙忙走开了。
许献被人的态度搞得有些失落,不过他能认得自己总归还是好的,不甚多言便匆匆辞别,也可能是人家真的有急事要办呢。
许元驹如此想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转身去寻了赵悯生与谢督公,只不过他今日晚间不当值,回府的方向也与二人不顺路,于是便只是告了个别,便自个儿回去了。
少了许献这个大电灯泡后,赵悯生便又向人提议在这周围稍微走一走,然后再坐轿回去,天色已经擦黑,想着府中还有大小事情等着他办,谢渊本不欲再在外面逗留。
可奈何赵悯生执意如此,他这个做奴才也不好罔顾主子的意愿,于是便也勉强应了下来。
况且这一餐赵悯生的确是吃的有些过饱了,如此在外头消消食,再放他回宫去,也算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