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悯生瞧着眼前谢渊那一副认真的模样,心中喜欢的不行,眼神就跟黏在了人脸上一样,半刻都不肯落在眼前的书本上。
“是,悯生记得了,多谢老师前来为我解惑。”
赵悯生将人浑身上下都瞧了个周全,而后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眼神,跟人提起了今日唤他过来的真正目的。
“对了,那日督公来,我闻着督公身上熏了紫述香,就想着要送你个香囊。只不过我这一个大男人,既不懂女红针线,又不清楚督公你喜欢什么样的料子。”
赵悯生喝了口茶,略带着些兴奋的继续与人说道。
“不过昨个儿下朝,我扶赵宁起来的时候,在他的袖口里,倒是瞧见一个香囊,那料子可怪好看的,花样顶特别的,上面还绣了对鸳鸯,和一个绾字,大概是哪家的女儿送予他的吧。”
听到这个绾字,谢渊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却还是端起茶杯,详装着喝茶,听赵悯生继续说了下去。
“说来也巧,昨日我去李府之前,特意留意了一下,还真把那料子给找着了,就在西市的绸缎庄,他家好看的料子可真不少,宁王那个虽然好看,却太花哨,不配你,所以我便给督公选了个更好的,等到时候做好了,再送于你瞧。”
谢渊一边听,一边答了声好,可这心思却也早已经不再这香囊上了。
绾字,那是章宏才的女儿,章婷秀的闺名小字,若宁王身上这个香囊真的是出自她手,那么……眼下倒可以以此来大做文章。
谢渊一边想着,一边饮尽了杯中最后一口茶,茶盏落在桌上,发出一阵颇为清脆的声音。
第13章
赵悯生相信谢渊的头脑,不需他太过多言,只要透露到这里,剩下的他定会有所打算。
所以在将这消息透露给人以后,赵悯生便再没关注过这事,日日下了朝以后,便往自己书房里一钻,直到天黑,才回去就寝。
他与谢渊所说的,要给人做香囊的事,可不单是为了向人透露章婷秀与宁王的关系,而故意讲出来的托辞。
虽说的确是顺便达到了他的某些目的,但昨个儿在给李青买酒之前,赵悯生也是真的去到了那家铺子,认认真真的给谢渊挑了一块料子的,就连香囊的款式都挑好了。
单单就差着绣样还没选定,赵悯生本是与那绸缎庄的掌柜约好了,五日之后,派人送过去。
可他这几日,日日在书房冥思苦想,写写画画无数稿,到最后却都觉得不尽人意,眼瞧着五日之期就剩最后一天,赵悯生独坐在书房,嘴里叼着毛笔,脸上染着墨汁,冥思苦想,搜肠刮肚,却仍是想不出到底绣些什么好。
寻常的那些个什么鸳鸯柳叶的,赵悯生一个男子,肯定是送不出手的,剩下像是喜鹊登枝那些,虽说拿得出手,可他又觉得太普通了些,显是不出他与人的亲密感来。
谢渊虽说是个宦官,可架不住大权在握,周围不知道有多少个莺莺燕燕,等着往上贴。
虽然他晓得谢渊对自己的心意,但总归还是不乐意有人总惦记着自个儿的人,如此一个香囊送过去,既是要讨谢渊欢心,又是要告诫他身边那些不长眼的人,都留着点神。
赵悯生左思右想,最后却定了个最简单的,大笔一挥,便打发人将其送出了宫去。
那绸缎庄的老板收到了绣样,打开一看,却只瞧见了一个飘逸的渊字。
——
就在赵悯生与谢渊透露了赵宁袖中香囊一事后,再过两天,便是腊月初一,按照惯例,皇帝每年都会在这一天清晨,出宫前往京郊的青石寺,上一柱香,且每次都是轻车简从,只让身边几个亲近的侍从跟着。
清晨一大早,皇帝便乘着御马从宫中出发,谢渊稳健的驾着车,在厚实的白雪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车辙。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皇帝的心情总是不大好的,因为舒贵妃的忌日就快要到了。
因为李亦叛国之事,舒贵妃在朝中多多少少也受牵连,为堵群臣悠悠之口,他虽能保得她以贵妃之位风光下葬,却也无法在其忌日大张旗鼓的祭拜她。
谢渊听了人一路的长吁短叹,直到他去了青石寺,恭恭敬敬的上了一柱香后,皇帝的心情方才大好。
许是因为这一炷香,他上的太过虔诚,虔诚到仿佛将自己全部的情感,全都裹挟到了那一柱香里,待香燃尽之后,他对人的思念,便也随着飘渺的烟雾全部流散了。
以至于在回去的这一路上,他便已经可以沉下心来,思考政事了。
冬日的阳光,好像隔了一层绒絮般朦胧的洒下大地,谢渊身穿白色官服,手攥着缰绳,面无表情的坐在车外,好似是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如今已然进了腊月,江南巡查一事迫在眉睫,而皇帝却是迟迟,拿不定人选,以往到了难以抉择之时,赵昊煊总是乐意拉个身边可信之人来给他出出主意。
可朝中那些文官武将,多数也早就站好了队,所得结果不外乎就是两种,站在皇后与陵王那边的,视章家如同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所以定然是选李家。而站在珍妃和承王那边的,又肯定会将这肥水往自家田地里头引,问不问的,没什么大用。
但谢渊就不一样了,他是皇帝的人,虽说被他一时兴起,使唤去给赵悯生做了老师,也算是与李家沾上点边。
可李青是什么人,他可太知道了,冥顽不灵。
谢渊这么些年,明里暗里做了许多他不好当面出手的事情,在朝中难免名声不好,偏巧他又是个宦官,别说是结党营私,李青不视他为豺狼虎豹,那都算是好的。
而谢渊虽说是罪奴出身,可却是身负大才之人,能文会武,写的一手好字不说,琴技更是一流,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的俯首称臣,就凭李青那个木鱼脑袋,断收服不了谢渊这柄利刃,赵悯生那个唯唯诺诺的孬种,便更不用说。
所以在这件事上,问谢渊当是他此时最好的选择。
谢渊深知这其中的利害,所以也早就料到皇帝会在这时,听取自己的意见。
自他上一次在赵悯生那得知了香囊的事,他便暗中派人去查了那家绸缎庄,结果确如他所想,那个香囊的确就是章宏才的女儿章婷秀,亲手做予承王的。
鸳鸯这种东西可不是轻易能送的出去的,查明了这香囊的确是章婷秀所送,那便也就等同于,查明了她与承王的关系,还有章宏才的野心。
他如今只是珍妃的兄长,承王的舅舅,即便他日势大,皇帝依然可以从中挑拨,让他不为承王所用。可一旦他将女儿嫁与赵宁,他两者之间那便是打折了骨头连着筋了,如果有一日承王逼宫造反,那么章家必定是横在皇帝脖颈上的那把寒刀。
这一层利害,皇帝他不可能考虑不到。
“谢渊,年底江南巡查一事,你可曾有耳闻?”
那皇帝坐在车内,似是随口一提般,与人说了一句。
谢渊坐在外面,专心驾车,听了人这话,也不着急回,反倒是先稳住了缰绳,而后才不紧不慢的回过头来,瞧着人说了一句。
“回陛下,臣虽有耳闻,但却也不甚了解。”
那皇帝瞧着谢渊的样子,手抚着下巴,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
“那对于章家,你有什么看法?”
“这个……”
谢渊瞧着皇帝身旁的软枕,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
“陛下今日可是有些难为微臣了,所问的问题,微臣一个都答不上来。”
谢渊笑呵呵的摇了摇头,转回身去,看似一心都在赶车上,可实际上却是在盘算着接下来的答法。
皇帝多疑,若是将那香囊的事在这种时候,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只怕他会疑心是谢渊故意陷害,所以最好是点到为止。
“你虽不是武将,但与他们一块儿在朝为官,以你的人脉,对于章宏才总不可能半点都不知晓吧。”
“这个……对于章将军,臣确实所知甚少,不过倒是听闻他有个不错的女儿。”
“哦?说来听听。”
其实,平日里虽说是一同在朝为官,可章宏才一介武将,在京的时日不多,谢渊一时对人摸不透那也是正常的,所以问到这里,皇帝其实已经不对他的回答抱有什么期望。
只是如今一听人说到章家女儿,顿时来了些兴趣,打算全当个闲话听听,消遣消遣也就罢了。
可没想到,谢渊接下来这话一出,却是将他整个人都震住了。
“嗐,左不过是些女儿家的闺阁事,微臣前些日不经意间,在成王殿下身上,瞧见了绣着她闺名的香囊,觉得那一对鸳鸯绣的活灵活现的,便觉着这章家小姐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妙人罢了。”
那皇帝听了以后,不过一会儿,便脸色骤然突变,只若有所思的撂下了一句,“是吗……”随后便撂下了帘子,一路无言,直到回宫谢渊都没听到,他再说过一句话。
雪地难行,谢渊风寒刚好,如今替陛下驾车吹了一路的冷风,回府之时,便又觉得有些头痛起来。
幸亏是他手下的人办事还算得力,知道谢渊这一趟差办下来,身体定然不适,所以早早的便派好了小太监在宫中候着,一瞧见谢渊出来,便捧着手捂大氅迎了上去。
“谢督公!”
正当他站在一旁,任人伺候着穿衣的时候,听了赵悯生的话来上折子的李念,突然间瞧见了他。
“微臣见过李小将军。”
谢渊听见有人唤他,随手扫了两下一摆,抬头与人见礼,与人寒暄了几句,这位小将军不比李青对谢渊有那么大的成见,说起话来也要中听很多。
也不枉他在帮赵悯生的同时,顺水推舟的,送他们李家一个人情。
谢渊如此想着,与人寒暄了几句,转身便迈出了宫门,只不过还未走出多远,自他身后便默默的跟过来了一道黑影。
跟在人身边的小太监,也有所察觉,接连往后瞄了几眼后,扶着谢渊便是一阵疾步快走,直到二人拐进了一条无人的巷口,才慢慢停下。
不过多久,那道黑影便紧跟着从人身后的房檐上,翻了下来,身姿利落轻盈,刚一落地,对着谢渊便是一个大礼。
“属下参见,谢督公!”
“嗯,城西的那个案子,是时候翻出来了。”
谢渊瞧着人乌黑柔顺的发顶,轻轻嗯了一声,云淡风轻的扔下了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那一身劲装之人,还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
“属下遵命。”
这人是谢渊豢养在府中的影卫,武功高强,办事也极为牢靠,许多需要在暗处解决的事情,谢渊都会选择交给他们去办。
影卫领了命后,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几日之后,朝堂之上。皇帝因为西城的一起侵地案,大发雷霆,而这起案子,有好巧不巧的直指章家。
赵悯生站在殿中,斜过头去,瞧了身后的谢渊一眼,暗自挂上了一抹微笑。
这起案子,从发现到现在,已经有个小半年了,只不过一直都被谢渊压在手里,没有将它提出来彻查罢了。
如今谢渊既然借着香囊的事,将章宏才的野心,公然在皇帝面前挑了出来,自然就该贴心的送上这么一份可大可小的案子到人手上,好给皇帝收拾人的机会。
第14章
面对皇帝如此暴怒,单看此时朝中众人的脸色,就能初步分辨出来,他们这些人究竟是站在了哪面的队伍里。
章宏才是承王的舅舅,背地里又早就有着让两人亲上加亲,一旦功成便让自己女儿登上后位的想法,此时他章家出了事情,承王自然也要跟着受拖累,承王受了拖累,那么站在他身后的那些朝臣,脸色自然不会好看。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谁又能知道自己脚下踩着的这艘大船,到底会不会沉在眼前这片暗礁里。
相反的,站在陵王那边的朝臣们,瞧上去就要显得轻松许多了,一个个腰杆挺的溜直,看上去意气风发。
如今正是年末,江南巡查的人选迟迟未定,所有的人都在暗中憋着劲儿呢,章家在这个时候出了这么一个乱子,只怕这到了嘴的肥肉,也要倒给李家了。
想到这里,站在陵王身后的一部分大臣的腰杆,便挺得更直了。
如今朝中局势分明,陵王与承王各有优势,势均力敌,陵王赵展背靠皇后,承王赵宁也有珍妃,只不过相比之下,赵展手下言官居多,缺少了兵力的支持,眼瞧着赵宁这边章家的势力一天天做大,他这边的人心中多少有些不平衡。
如今好不容易瞧见人栽了个跟头,自然要好好耀武扬威一番。
赵悯生瞧着身后这些人的神态,有瞥了一眼身后的赵宁,只见他那一张脸上,黑的都快要能结冰了。
章宏才跪在正当间的位置,几次皱着眉抬起头,好像仍旧想要辩解一样,惹得皇帝与赵宁都很不快。
谢渊这案子咬得太紧,翻得太快,实在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人证物证皆在,如山的铁证在皇帝手里压着,赵展连为人脱罪的机会都没有。
“陛下,我那外甥一向老实,平日里跟人多说一句话都不敢,他……他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啊陛下。”
章宏才犹豫几次,还是唯唯诺诺的抬起头,想要为人辩白几次,给这事争个处理的时间,和周旋的余地。
却没想到,正撞到了枪口上。
“老实?好一个老实啊,他虽不敢与生人说话,却有胆子侵占万亩良田,如今铁证如山,你还要为他狡辩,你可真是有一个好外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