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卫七大人可是皇上的新宠,李总管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来了这雨霖殿务必要把耳朵眼睛和嘴巴都管好了,见到什么都别好奇瞎打听。
小宫婢记得牢牢的,来了这雨霖殿,见影七和陛下同进同出,同吃同睡,亲密无间的样子,纵是再惊讶,都不敢多看一眼。只是看着影七那肖似少将军的背影,心头对外面的谣传是又信了几分。
况且她还发现,这位卫七大人,不但眼睛黑沉如夜,像极了宋琦少将军,连喜爱抿嘴的习惯都像极了对方!
未进宫时,她也是在城中迎过凯旋而归的少将军的,闺阁之中,姐妹好友间亦没少讨论那位叫人心驰神往的俊俏少年郎,因着少将军貌美,进城必戴面具,大家只能看到对方面具之下投过来的黑沉目光和赤色薄唇。
时间久了,这两处便成了宋琦少将军在众女心中最完美的象征。
小宫婢亦是慕艾之龄,自然知晓这些。
如今一看影七,完全抛开那张脸,眼睛和嘴巴,分明就和少将军一模一样!
难怪,这位卫七大人,这样被皇上放在心尖上。
此等荣宠,纵是替子又如何?
连她都知道,南楚联姻一事,威武将军一日不动口,陛下就一日不可能得偿所愿,而要想威武将军松口,那便要大将军重新活过来,或者南楚三皇子死去。
这不可能,所以是一盘死局。
所以只要皇上再寻不到比卫七大人还像少将军的,对方的荣宠就不可能消失。
转念间想了这般多,她见影七这般难受,自然是紧张不已,要喊人来。
“嘘。”影七竖起食指,冲人抚慰地笑了笑,示意她不要声张。
第14章
“陛下!”不远处有人叫了一声。
影七匆忙抬头,对上了一双冷沉如幽井的眼睛。
小宫婢早已瑟瑟发抖地跪下,离行瑾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目光叫对方如被刀割。
皇上身后的李公公眉毛下撇成八字,不耐烦地冲她挥了挥手,示意赶紧离开。
小宫婢忙爬起来,连衣裙上沾着的草屑都没时间打掉,一脸惶恐的走开了。开了。
即iop
离行瑾没有理会李公公的小动作,重新看向影七,问道:“怎么在这?”转眼间,他的目光已经重新变得柔和,和刚刚冷漠的样子样子判若两人。
影七只好如实回答:“属下有些不舒服,想出来走走。”他咬着牙,轻声道。
见影七手按在自己腹部,离行瑾皱眉:“刚刚不还好好的?”
影七实在有些忍不住,抬头看了皇上一眼:“陛下,今日膳食,与属下不太合适……”
离行瑾皱眉,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突然一甩衣袖,冷笑道:“好啊,那些个宫婢是想做什么,谋害朕吗!”
“李保胜!去把人给朕拖出去!”
情况急转,两人不远处的李公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扑通一声跪下来:“陛、陛下!这,使不得啊这。”
离行瑾揽过影七,手自然地放在对方腹部,轻轻揉动,看着李公公的眼神森然:“如何使不得?这皇宫上下,还有朕使不得的?!”
似是赌气般,他一脚踹在李公公心窝处,冷笑道:“那便雨霖殿十二内侍宫婢,一个不留!”
李公公扑倒在地上,嘴中流出一丝鲜血来,却依旧伏跪在地上,瑟然不语。
那十二名内侍宫婢,皆是太后于陛下东宫时所赠,后来惹了他动怒,传到太后那里,太后亲自着亲信灌哑了所有人。
因着是哑人,再不能出去乱嚼舌根,这才勉强被留了下来。
如今却是因为一个影七,要被全部拔掉。
李公公心头急跳。
先前皇上能为了一个宋琦废了后宫、杀了一老臣全族,今日未必不会为了一个影七血染雨霖殿。
这情况实在让他难以分辨究竟是好还是坏。
若是必要牺牲一方,李公公咬了咬牙,打算领命而去。
却听得影七道:“陛下,不是膳食的问题,是属下、吃不惯油腻肉食,所以才会腹中不适,和旁人无甚关系。”
这还是影七第一次见皇上如此动怒,还是因为这样的小事。
他虽然迟钝,但并不愚笨,皇上会动怒,显然是为了他。
影七抓住离行瑾的手,还要说些什么,又匆忙住嘴,喉结滚动,发出难耐的轻咳声。
看他难受,离行瑾再顾不上宫婢的事,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抱起影七,在对方的惊呼声和偏殿中所有下人瞪到脱眶的眼神中扬长而去,丢下一句:“今日负责做饭及布菜的几个,朕今后不想再看到!”
等皇上走后,才有小内侍跑过来,谄媚地扶起李公公:“公公,您没事吧?要不奴才带您去太医院瞧瞧。”
李公公爬起来,反手狠狠给了小内侍一掌,他舔了舔嘴边的血丝,眼神阴郁:“你当这是明心殿还是太初殿?!在这雨霖殿里边,可由不得你撒野!”
小内侍害怕地捂着脸,似懂非懂的诺诺点头。
李公公咽下一口气,语气和缓下来,道:“看见陛下对七卫大人的恩宠了没有?”
“是。”这哪里是恩宠,简直是盛宠,什么东西,不用七卫大人要,陛下就能巴巴送到眼前去,连一个腹部不适,都要为其把不尽心的奴才给打杀了。
小内侍忽地明白了:“公公请放心,奴才们一定尽心尽力,把这雨霖殿弄得干干净净!保准陛下挑不出半点错来!”
想起一事,小内侍小心翼翼的请教:“公公,卫七大人的寝房还未收拾妥当,如今奴才们又要尽心收拾这偏殿和外殿上下,卫七大人的寝房,奴才们是万不敢粗心打扫的,那今晚……”
李公公捂着阵痛的胸口,看了小内侍一眼,心道是个可以□□的,遂指点道:“陛下心善,卫七大人又不是外人,想来枕边多这么一个可亲近的人,陛下也是不会怪罪的。”
“哎是!公公您说得对,”小内侍举一反三,“那等到日尽时,卫七大人身子舒服些了,奴才再去找大人讨饶。”
再说影七,一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一众宫人的面,被陛下这么打横抱走,脸一下就红了,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陛下,你快放属下下来!”
当真奇怪,明明他才是练武的那个,可陛下的一身力气竟是比他还大,若想不伤陛下分毫的挣脱,他还做不到。
但影七真的急了,君臣之纲都不顾,非要从离行瑾怀里下来。
“你闹什么闹?”离行瑾一脸紧张,声音也冷了下来:“你从前胃口哪是这般?朕找葛太医给你看看。”
“陛下!属下没事,只是不舒服,你快松手!唔!”
“连酱肉都吃不得,还说没事?!”离行瑾竖起剑眉,指着他就要骂。
“呕!咳咳!”
离行瑾:“……”
第15章
离行瑾被吐了一身,就在他抱着影七走到雨霖殿门口的时候。
他僵了一瞬,在迎面走出来的宫婢震惊的眼神下,面色不改地把人扶进了殿里。
影七被他架着走,清隽的脸上红粉相映,恨不得立刻拿剑挖个地洞钻进去。他清亮的眼睛里透出几分无助来:“陛下,属下去打水,一定给您清理干净。”
离行瑾周身的气息越让他下意识想远远躲开。
离行瑾侧头,架在他腋下的手臂纹丝不动,淡淡瞥了他一眼:“又不听话?”
那一眼极冷,如同凝聚了千年的寒冰,比杀人的剑更冷。
又极热,仿佛万年火山骤发,比冷剑上的热血还沸腾。
影七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随离行瑾走进了对方的寝室,淡淡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萦绕在他的鼻尖。
影七恍惚,他记得影六说过,陛下不爱熏香,甚至抵触旁人身上带香,因此陛下身边的人从来不佩戴香囊,甚至不敢用香薰衣。
离行瑾慢条斯理地脱着外衣,告诉他:“是龙涎香,朕记得你曾经说过,龙涎香胜过麝香,当配帝王。”
那时候,先帝崩殂,太后反应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道懿旨下到宫城内外,以孝道逼他舍下东宫,入住长明宫,为英年早逝的先帝祈福渡魂。
长明宫寂寞,此后五载,他再没见过东宫的未央花,也再没得到过东宫太子理应拥有的一切。
连一块龙涎香都成了奢望。
帝王的眼睛看着影七,幽深悠远,仿佛沉浸在某些画面之中:“两年前朕登基,曾下旨龙涎香此后只能为帝王所用,攒到如今,数量已经不少,域外进贡的也有,可惜你一直未有机会闻过……喜欢吗?”
“喜欢。”龙涎香幽雅清香,很柔淡,不刺鼻,又有着隐隐的侵袭性,只是在它的盘绕范围内站了一会儿,动作间便觉衣履皆是它的香味。
影七喜欢它恰到好处的亲近。
离行瑾果然满意地笑了笑,眼神却寸寸凉了下来:“为何吃了酱肉会吐?”
影七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慌乱,在帝王的步步紧逼下终究不敢撒谎:“属下……觉得有些腻。”
他鼓起勇气,轻声道:“属下不喜欢吃。”
他真是被“宠”坏了。
说出这句话时,影七心想。
可少将军是少将军,影七是影七,他是替身,不是另一个少将军。
离行瑾突然紧紧抱住了影七,下巴轻抵在他的头上,摩挲着影卫柔软的发,似是心疼又似是愉悦地哄道:“不喜欢以后都不吃,是朕疏忽了。以后无论什么,东西也好,人物也好,喜欢不喜欢,都要跟朕说实话,不要委屈自己,知道了吗?”
影七点了点头。
陛下给人的感觉是冷的,胸膛却火热,他被这片温热包围,甚至能听清对方心脏跳动时流动在血脉中的汩汩热血。
不像他,明明是练武之人,身体的温度却常年温凉,像是怎么都染不上热度的凉玉。
见他乖乖同意,离行瑾指尖勾起他一缕软软的黑发,在手中把玩,道:“那好,朕问你。”
“喜不喜欢练字?”
影七身体一僵。
“诗赋?”
微不可见的摇头。
“棋画?”
影七尝试挣脱离行瑾紧箍的双臂,眼神游离:“陛下恕罪,属下污了龙袍,去清理干净。”
离行瑾不为所动:“外面那些人是死的吗,用得着你动手?”
他继续前面的话题:“虽然不喜欢,但是不能不练,到时候朕总不能事事帮你。”
“什么事?”影七困惑。
说实话,对以武力立身影卫来说,学的是杀人之道,做的是酷吏之事,文赋好不过锦上添花,若没有,识文断字也不是不可以。
影七想不到以后有什么事是要自己用文赋解决的。
离行瑾含糊道:“万一以后有哪个不长眼的,拿这些东西欺负你呢?朕不能干看着吧。”
他放开影七:“你胃里不舒服,正好葛太医那里的药膳应该配得差不多了,朕叫他来给你看看。”
说罢,他提高声音喊了一句:“李方全!给朕滚进来!”
天色昏黄下来,屋里没有点灯,光线暖暧,一直在屋内的人不会察觉,从外进来的约莫会有一阵捉瞎,离行瑾想了想,还是坐在榻上,将内衬下摆的那片红色彻底遮住了。
李公公果然候在外面,进来时哎呦一声,谄媚道:“陛下恕罪,老奴实在是担心七卫大人的身体,所以便想着在殿外候着。这不?可巧陛下吩咐。”
离行瑾冷眼看他好赖话邀功一通,道:“阿七胃部不适,去请葛太医,哦对了,他和人玩闹比斗,身上留了些小伤,顺便叫太医带些伤药来。”
影七倏尔转头看向离行瑾,眼神疑惑又惊异。
明明他连动手都不曾,就是耍了个花招避开那个刺头,用了些内力不小心崩开了一两个小伤口而已,陛下怎么也能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影七怀疑陛下刚刚脱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他的。
李公公应下,离行瑾又道:“你亲自去罢,把自己身上的伤也看看。”
李公公面上立刻浮出感激涕零的表情来,遮下了眼中的异色:“多谢陛下!老奴这就去。”
“那这龙袍?”李公公转身时看到沾了秽物的龙袍,眼皮抽了抽。
陛下当真是对这位影七上了心了,这龙袍都被弄成这样了也不曾动怒,还要给对方叫太医呢。
“拿出去洗了。”李公公小心抱着龙袍走了。
离行瑾这才从榻上站起来,将身上白色里衣也脱了下来。
面对离行瑾那小麦色肌肉线条流畅的裸露上身,影七眨眼,马上闭眼,又睁开,神色紧张:“陛下你受伤了?”
这下他确定自己之前闻到的淡淡血腥味是离行瑾身上的了。
他见那白色里衣上的红色血迹靠下,约莫与腰胯齐平,但见陛下腰腹部没有伤口,目光不由慢慢下移,停在了一处。
“脑袋瓜里乱想什么呢?”离行瑾被他灼灼目光看得浑身发硬,一把把里衣扔了过去,哑着声音道:“朕能把那里伤了?你给我过来!”
他口不择言,连“朕”都顾不上称了。
影七头后仰,抱住了扔过来的里衣,总算松了口气,乖乖走过去:“那这些血迹?”
“旁人的。”离行瑾想起提刑司诏狱中的事,不欲多说,凑近他淡道:“明日你有空便拿去洗了,莫要叫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