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不肯走,他看着少昊,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想要我有多大度?心甘情愿让他踩着我的命破这个情劫,然后回到天上,再忘了一切吗?”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就活该死吗?凭什么?”
少昊默了半晌,想要反驳,但脑中却是连他自己也觉得很没道理的话。可没道理是没道理,他心中毫无天秤,满腔情义全部是偏向霁晓的,于是还是硬着头皮辩驳。
这次见面,四人算是不欢而散。
少昊说的越多,霁晓就莫名觉得陆朝更可怜了一些,在马车上他抱住了陆朝,软声道:“你别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我不觉得不当神仙有什么好可惜的。”
陆朝笑了笑:“我没放在心上,我早就想好了,不会因为他们的三两句话就改变主意。”
这马车被陆朝施了咒法,脚程比寻常马车要快上许多,甚至在荒草从生的林间也能顺坡而行,畅通无阻,三人很快便赶在日落之前到了东山之上。
那宅子矗立在落日余晖之中,暮色给万物都度上了一层金边,金色的场景之中,那座宅子分明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连院前泥地上被天雷劈将过的烧痕都依稀可见,根本不似陆朝口中的破败模样。
但陆朝说自己这些日子很少来,应该不是假的,毕竟这里的一切都被定格在了他飞升的那一日,熟悉得让他一眼便能想起那一天,陆朝应该不会故意过来,没事找事地给自己找罪受。
“我……特别想你的时候偶尔会过来看看,”陆朝在他身侧很轻地说,“我给这里下了一道禁制,这里的时间几乎是不流动的,还是你走时的那一天。”
“我怕你要是突然回来了,认不得、找不到这里,所以一直让它停在这里。”
霁晓偏头望向陆朝,瑰丽的金红色给陆朝勾勒出了一圈金边,他俊朗的五官背着光,眼中深紫色的瞳仁中倒印着霁晓的脸,他对他笑着,眼中仿佛有光在跃动。
霁晓忽然情动,很想上去抱抱他,而陆朝心有灵犀地向他张开了手臂。
他鬼使神差地上前,然而手中却倏地被人塞了一只冰凉的刀柄,他浑身一颤,忽然清醒了过来。
“阿来……”霁晓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道正压迫着自己,让他不得不抓紧了那只他无比抗拒的匕首,然后举至陆朝胸口的高度,“不要……”
这句话他已经带了哭腔,连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止不住地发着抖,眼眶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陆朝走向他,脸上的笑意分毫不减。
随着他重重地抱住了他,霁晓手中的匕首也准确无误地没入了陆朝的心脏,霁晓感觉到了匕首尖上传来的阻力,而后他便闻到了一股很浅很浅的血腥味。
霁晓的眼泪忽然便收不住了,如急雨般坠下,打湿了陆朝大半边肩膀,他的声音发哑,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为什么?”他问。
陆朝强忍着百鬼噬心般的痛楚,将那匕首拔出,手上却渐渐脱力,他松开了霁晓,载倒了下去。
霁晓忙蹲下将他扶住,慌忙按住了他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只听陆朝微微喘着气,轻声开口道:“我知道……情劫未破,你要受轮回之苦,和凡人一般生老病死。可你修了那么久才成仙,为了可怜我,就什么也不要了,我舍不得你这样……”
“你别说话了,我带你去找荧惑,”霁晓双手沾满了血,可那伤口处的血却还是止不住,“他一定可以救你,他会救你的……”
陆朝看着他,口中忽然呕出了一口黑血,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了,可还是没有停下:“我知道,你是为了补偿我,所以不杀我,所以留下来,我不想要这样,你舍不得杀我,我……我替你杀。”
霁晓俯下身来吻他,却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
“不是这样的,”他哭着说,“不是这样的……”
陆朝继续说着:“从前那次误杀,是我欠你的,如今我还你一命,也算是扯平了。”
“方才在山下对少昊说的话是假的,我确实心甘情愿,不凭什么,只是因为我爱你……”陆朝深深看着他,眼里却也模糊了,“既然已经抛下了我一次,那么再抛下一次,好像也不难吧?”
“我想……我想你应该也是爱我的,”陆朝忽然笑了,“否则那一刀捅进我身体的时候,你才不会那样伤心。”
他呢喃着说道:“这样就好了……”
霁晓几乎不敢看他,墨蓝色的天际只剩下了一道窄窄的微光,陆朝在他怀里渐渐停止了呼吸,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眉眼很安静,半点也不狰狞。
可霁晓还是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其实早在与霁晓相认的那日起,陆朝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想,他们在何日相见,他便要选在何日相辞。
陆朝其实也有他的私心,他也想狠心抛下霁晓一次,也想看看他会不会为自己伤心。
所以这并不只是成全,还有报复。
临了时他那略带快意的笑,好像是在说--
你看,这回被抛下的,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一章完结。
第35章 终章
东山上,院内梨树下。
霁晓折下了一只盛开着的白色梨花,走向了昏暗的里屋,然后将这只梨花压在了床侧那把毫无灵气的长剑之上。
陆朝走后,这里的禁制自然解开了,宅子中的一切都成了一把尘土。好在霁晓身上的情劫也解开了,他也自然恢复了仙身,用仙法复原那宅子,简直是轻而易举。
但陆朝的肉身与骨血,却在他怀中化为了捉不住的灰烬,霁晓用灵力察看过了,这里连他的一丝魂魄也没留下,一整个东山,只剩下地上这把死气沉沉的长剑,和他身后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泡沫幻影。
被抛弃、被留下,原来是这种感觉,霁晓终于体会到了,那是一种……极其沉痛的,几乎让人呼吸不过来的,令人不敢言及的、绝望的爱欲。
“你还是不肯回去?”荧惑立在他身后,见眼前那人长发几乎接地,雪白的纱袍曳地,从前这身装束瞧来是玉骨仙姿,如今看来却苍白得像是在为谁守灵。
“少昊私自下凡夺凡人之舍一事败露,天帝罚他进天牢,关他禁闭,也没说要关多久,真是亲爹。”
霁晓在桌边坐下,满眼却只望着床侧的那只灰扑扑的剑,他问荧惑:“司命那怎么样了?”
荧惑跟着他的目光,也瞧见了陆朝的原身,那是一把实在说不上有多气派的剑,荧惑曾经见过霁晓抽出过一次,那刀刃失了灵气,都是钝锈的,刀身上也找不出人影,看起来实在没有半点活气,也不知道霁晓为什么要这样锲而不舍地守着它。
他微微叹息着回道:“借着你的面子,从东华帝君那借来了聚魂灯,司命又替你那阿来卜了一卦,皆是无疾而终,他的魂魄太碎了,你能找回这许多,已经实属不易,剩下的便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他便从袖中取出了那盏聚魂灯,那是一只很不起眼的烛台,上头的火苗燃的上气不接下气,看着像是下一刻便会熄灭,可它又偏偏顽强地燃着。
霁晓一眼不错地接过了那盏奄奄一息的烛火。
“好在他是在器物中锻出来的灵,轻易不能使他神形俱灭,那匕首虽是克制他的,但也只是将他的魂魄击散了,”荧惑觑着霁晓的神色,有些后怕地说,“不然,即便是上天入地,他也回不来了。”
如若真是那样,荧惑无法想象,霁晓会变成什么模样。
霁晓眼中的那一捧春水,又结成了亘古不化的寒冰,他的眼睫微湿,声音很轻:“他还会回来吗?”
荧惑想说,可能性极低,连司命那样信命信运的都摇头说几乎不可能,但他对着霁晓,还是不够将“痴心妄想”这样无望而残忍地四个字丢给他的。
所以他只好折中答道:“兴许某一日,他那些捉不住的残魂终于寻到了回来的路……兴许他明日便回来了。”
霁晓摇了摇头。
陆朝才离开了不到十年,他就已经痛苦得觉得世间万物都失了色,什么都不值得期待了,满眼都是无望的等待。他几乎想象不到,也不敢去细思--陆朝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等了他这样长的岁月。
荧惑不忍见他这样颓丧,于是便提议道:“你每日这样阴在这里好生无趣,昨日司命被我灌醉后,非拉着我与我说,其实旧职月老弃了仙身也要追求的女子,就是天帝这么多年也放不下的那一位--你要不要随我去瞧瞧?”
霁晓虽然对此不怎么感兴趣,但也能觉察到荧惑是出自一片好意,而且总在这里待着,时间也会显得更加漫长。
他沉默地思忖了片刻,终于点了头:“走吧。”
他能答应出去走走,荧惑自然很开心,于是拉着他便要往外走。
“等等。”霁晓走向床边,带上了那把切菜都嫌钝的破剑。
荧惑有心想逗他开心,故而便像从前那般,冲他揶揄一笑:“只是出去走走也要带它,也不是什么宝贝,你还怕被人偷了去吗?”
“这里没人进的来,”霁晓沉吟了片刻,才诚然答道,“我只是……不想再丢下他了。”
一刻也不能……
如今的霁晓果然已经不能够随便打趣,荧惑怕自己一个没注意,又会伤了他的心,于是便不说了,只兴奋地拉着他要去看那勾了两位天神的心的凡间女子。
那旧职月老这一世是位农户,烈日下一身精瘦的皮囊被晒得黝黑,与从前的模样几乎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非两人是跟着仙法指引来到这的,大概也认不出这是位谪仙。
日头愈来愈晒,不多时,从农田后边的矮屋中走出了一位穿着粗布褐裙的一位女子,她看上去已是怀了七月有余的身孕,脸上脂粉未施,两颊带着点被晒出来的小雀斑,并没有美的很惊艳,只是那双大圆眼很亮,折着光,里头只映着丈夫一个人。
那是一种天真而纯净的,同时又温和得让人无法抗拒的美。
“月老发现这女子的姻缘全断,每每到出嫁之际,便会无故丧命,”荧惑说道,“他觉得好奇,便时常注意着她,一来二去,便爱上了她。”
“哪怕知道了她是天帝心里的人,他也义无反顾,而今他的命格都很不好,要么短命,要么就穷苦一辈子——唉,真是痴人……”
从前不沾半点情爱的霁晓,如今却很能理解他,他甚至在心里幻想过,如若他和陆朝都是普通人,他大概会是个很不像话的破小孩,带着阿来翘了私塾,到处疯跑到处野。
长大后才发现自己不想娶妻生子,这辈子非对方不可,可能还会私奔一次,再被家里人捉回去打断腿,最后谁也拗不过他们,只能放他们两在一块。
虽然也不会多顺利,但那对于而今的霁晓来说,仍然会是很好的一生。
…………
天上的云卷云舒,又是一日过去了。地上的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又是一年过去了。而沧海桑田,朝代更迭,又是新的一个百年。
霁晓依然一个人住在东山上,日夜不敢眠,他怕陆朝忽然回来了,但他却不能第一眼见到他。
这么多年,他等的几乎都快疯魔了。
他瞧苍穹之下的浮云像他,看窗外屹立的绿树像他,见秋日南去的雁阵也像他,看这世间万物,都像他。
他的世界里分明没有他,然而又全都是他。
霁晓枯躺在夕阳之中,梨树下的那道长椅上,被他折下来的梨花又被他反复撕成了碎片,粘腻的汁液中带着点熟悉的清香。
或许是微风太过轻和,又或许是这余晖太过温柔,霁晓竟然就在这长椅上,静静地睡去了。
不知何时,悬在屋内长剑上的那盏聚魂灯像是行将熄灭似的,忽明忽亮,而后突然一鼓作气地明亮了起来。
而在其下方的那只长剑却忽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颀长的紫色身影。
陆朝像是一个久未归家的旅人,身上沾染了数不尽的风尘,但踏向霁晓的脚步却是极其温柔的,同时又藏不住他那颗雀跃的心。
夜色渐深,夜风在梨树枝头落下了白霜。
霁晓的如瀑般的长发垂下,又散落在一地梨花上,几乎铺满了陆朝的视线,那白依然是落雪的白,黑也仍然是水墨的黑,唇红也同样似点染的红。
陆朝看得恍惚了,鬼使神差地附身,在他微微皱起的眉心上落下了很轻的一个吻。
夜风惊动了枝头将落未落的一朵梨花,托着它晃晃悠悠地落在了霁晓的耳畔,他忽然睁开了眼,然后一眼便撞入了陆朝缠绵的目光中去。
这一眼陷进去了,便再也出不来了。
-end-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写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有大纲,全靠一个破脑洞开文,所以写的磨磨蹭蹭,高考结束后非常懈怠,打开百度搜资料就会被奇怪小视频骗走,打开B站想着看两个视频放松一下,结果太放松就睡着了,经常写一章都要磨很久,导致这本字数不多,还写了挺久。现在正在努力琢磨下一本大纲,下本尽量日更。
感谢各位花时间看到这里,各位有缘下本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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