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实而不失柔韧,纤细而不失力道。
好腰啊。
穆清嘉感受着掌下滚烫的火灵气,连忙松手。他缓缓抬头,只见那红彤彤的人影也在低头看他。
穆清嘉:……
霍唯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穆清嘉敢保证他绝对在嘲笑自己,而且是那种霍唯专属的恶劣笑容!
他师弟绝对是故意的!
在霍唯说出更多促狭话之前,霍泷已从枕寒剑一跃而下,降落在他们身边。
“这里就是狐妖住的洞吗?”
霍唯的嗓音里带着被打断的不悦:“不,这里是狐仙祠。”
只见山中层林掩映,初春新发的花草嫩枝交叠相错。一排石阶曲径通幽,阶缝生满杂草,阶上斑斑点点地布着青苔,显然是鲜有人至。
顾霄蹲身抹掉一层青苔,道:“新脚印。有人刚刚来过。”
四人立刻警醒,毕竟这留下脚印的很有可能是狐妖。他们逐一登上石阶,越过一座古旧的牌坊,又穿过空寂肃穆的庭院。
触目所及是一座半边倒塌的颓败祠堂。
写有“狐仙祠”的匾额碎了大半,垂下来,斜斜遮去祠堂半边门。林木生于石缝,顶起砖瓦。
可以想见,要不了多久,这座人类曾供奉过的祠堂便会重新回归树林。
无人祭拜,也无人侵扰。
“这里……变了很多。”霍唯在沉默中说道。
他们安静地跨过潮湿烂软的门槛,步入幽暗的祠堂内,就连一向沉不住气的霍泷也被这种气氛感染,轻手轻脚起来。
一具无头狐仙像静静伫立在祠堂正中,倒塌的房梁压断了那具木像,头与身体仅由一层树皮连缀着,倒挂在胸口。
描摹她眉眼的青色染料被水浸润,悬挂在眼眶下,犹如从上眼皮落下一滴青色的泪。
空气有一种诡异的庄重感,将一行四人裹挟入内。霍泷心脏狂跳,大气不敢出,却见那阴影中突然现出一团烛光!
烛光照耀下,佝偻的人影倒映在濡湿的墙壁上,微微晃动。
“谁在那!”霍泷大喝一声,嗓子破了音。
一个老者缓缓从狐仙像背后转出来,手中的烛台在他们脸上晃上一圈,苍老的脸上露出笑意。
“哎呀,稀客。”
一听这声音,穆清嘉略感讶异,因为这人正是狐仙村的村正,也是最初安抚一众村民,让他免于火烧的老翁。
一行浅青色的字迹在阴暗中亮起:{您好,我们来此只为查案,无意叨扰。若有得罪,望海涵。}
老者没有惊讶,他看懂了那行话,颔首,缓缓转身,抖着手用烛火点香。
“此地……很久都没有客人了。老朽无斋食香茶招待,诸位请自便罢。”
顾霄一抱剑,抬脚便去其他地方探查。霍泷不太喜欢这里过于静谧的气氛,也跟着出去了。
“五十多年前,我曾来过此处,并非如此样貌。”霍唯开口道,“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老翁动作一顿,慢慢道:“五十年前啊。那时我连话都还说不全,也不记得什么了。”
霍唯微微一愣。
他自小出生在修仙界,长辈亲朋皆是一副年轻样貌,除非命数降至,才会现出苍老。
而这老翁一副耄耋老态,远不像寻常五十多岁的人家,也让霍唯瞬间意识到自己对凡界所知甚少。
不过的确,凡人的生命何其短暂,在乡野间五十已算高龄。即便有灵药补品伺候着,寻常富贵人家也顶多七老八十。
而修仙者却可以活上百年,甚至千年,甚至得道飞升,不老不死。
这也是为何人人都以修仙者为尊,渴慕着有朝一日飞升成仙。
一时间二人怔然无话,但见那老翁双手捏着燃香,跪在蒲团上,朝那无头的狐仙木像拜上三拜。
香被|插入一盏泥瓷香炉里,一阵幽风吹过,香灰浮动,袅袅香烟朝着穆清嘉扑来。
烟雾缥缈,不住滚动变幻着身形,最后化作一只巨大的白狐,叼住穆清嘉的前襟,将他甩上狐背。
他在柔软的毛堆里探出脑袋,发现世界都拥有了原本的鲜明颜色,空气中饱含着露水和芳草的味道,身上的触觉则是毛茸茸的。
只有在记忆和幻觉中,穆清嘉才能像个正常人一般,体味到人生五感。
这里……是他年幼时的记忆。
穆清嘉用瘦小的手掌拨弄着狐狸毛,痒得那大白狐打了个喷嚏,直用大尾巴扫他。
孩子被咯吱得哈哈大笑,在狐背上打了个滚,舒适地把自己埋进软软的毛发中。
盛夏的林间尽是无忧无虑的鸟鸣,他和白狐也是无忧无虑的,什么都不必去想,只管随性汲取这方天地对生灵万物的馈赠。
鸟鸣交响声中,另有一个奇异而好听的声音。穆清嘉侧耳听了半晌,才分辨出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嘉儿丢了!嘉儿丢了!”
那口音十分奇异,不像是人话,倒像是清脆悦耳的鸟鸣,“伽伽啾啾”地叫唤着。
白狐奔驰的速度更快,那呼唤的声音由近及远,终于将他们送到一名女人身前。
那女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行为举止疯疯癫癫,却独有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明亮漂亮,带着神经质的可怕。
穆清嘉从白狐身上滑下来,一下扑入她怀中,依恋地拱了拱她的胸口。
“嘉儿。嘉儿。”
疯女人死死把失而复得的孩子抱在怀里,她勒得太紧,手臂凸出的骨节卡在穆清嘉脖颈间,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但他却很开心。
那是长久的想念,和难以释怀的悲伤。
“妈妈。”
他的声音轻胜羽毛,仿佛怕惊破了这个美梦。
大白狐伏低身体,用鼻吻蹭了蹭女人,长而透明的胡须一扫一扫,惹得她笑起来。
痴傻之人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情,也没有“掩唇而笑”、“笑不露齿”的规矩拘束,所以疯女人的笑容是明快的、真挚的,仿佛能感染所有见到她的人。
穆清嘉很喜欢这样的母亲。
他随着母亲的动作,一下一下给大白狐梳着毛,看那雪色的柔顺毛发从指缝间流逝。
“你就是狐仙吗?”他用童稚的声音问道。
白狐低垂着脑袋,青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也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热烘烘的夏风吹拂,林海欢悦地奏起鸣吟。穆清嘉举目四望,这才发现他们正处于一座祠堂前。
光洁的牌坊,干净的石砖,林风从明净的窗格间呼啦啦地穿过,带来焚香的味道。
匾额端正地悬在木檐上,上书:狐仙祠。
穆清嘉犹年幼时的狐仙祠。
“……”
“……穆清嘉!清嘉!师兄!”
一个喑哑的男声在他耳边低吼,穆清嘉惊醒,眼前的鲜活的场景瞬间褪色,变作白茫茫的底色,和单调的五行之色。
他身体后倾,把霍唯的脸推得远了些。
不过刚刚他好像听到霍唯喊自己“师兄”了?
平日里霍唯对他直呼其名,有时候是“喂”,更多时候直接使唤,连名字都懒得叫。
这破天荒认认真真喊出来的一声“师兄”,真是千金难得。
霍唯松了口气,愠怒道:“你这随地发呆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改?我以为……啧。”
穆清嘉见他这么紧张,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他低头一看,果真那代表老村正的白色人形正躺在地上,身上还缠着几段红色的锁链状灵气。
{……还不快点把人放了!}
霍唯收回火灵气,解释道:“我以为他对你做了什么。从那香燃起时,你就魂不守舍,我、我。”
话到嘴边,他又不肯接着说下去。
穆清嘉忙将那老翁扶起,然而对方却没有怪罪他们的无礼。他那掩藏在糟乱眉毛下的双眼炯炯有神,第一次映照出穆清嘉的样子。
“是你。”他对他说道,“你回来了。”
不知指的是那初醒时那木人像,还是其他什么。
穆清嘉一叹,半晌才写道:{这些年狐仙祠发生了什么,我也很想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清嘉(赞叹):好腰啊好腰,手感不错啊师弟。
霍唯(害羞):再夸就让你亲自感受一下什么叫绝世好攻的腰。
写这个小剧场的时候,脑海中自觉浮现十万个冷笑话里的哪吒,一脸娇羞地将人拍飞:讨厌啦~
我完了。霍唯原谅我!
第9章 师兄他发好人卡
闻言,老翁垂首叹息,道:“已经二十多年无人与我谈起狐仙祠之事了。既然您这样说,老朽也就勉力抖落拙见,权当是道听途说罢。”
穆清嘉和霍唯皆是面色一肃,侧耳倾听。
“五十多年前,我父辈还在此间劳作繁育时,狐仙祠的香火还很旺。人们信仰她的存在,也相信她能保佑全村免受灾害,故而每月前来祭拜。”
他看了看霍唯,道:“你记忆中的狐仙祠,应当就是在那会儿罢。”
霍唯颔首。
老翁静了静,似是在挖掘自己的回忆。“后来,整整五十年前,君王无德,上仙震怒,降下一场天火。那场大火整整烧了十日十夜,九州民不聊生。”
他一顿,道:“但是,唯有扬州城内……唯有狐仙村周围的城镇没受一点灾祸。四方百姓皆来此避难,平安地度过了那十日。”
老翁回首,看向祠堂中的木像。
“那时,全村人都亲眼看到英水干涸,河水冲天而起,挡住了烈火。所有人都相信,那是狐仙显灵,是她保护了我们。”
他因回忆陈年旧事而有些疲惫,于是停下来歇了口气。
霍唯漠然道:“那不是什么天火。那是魔修焚城。”
穆清嘉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
五十年前,魔修。
自己当年死于魔修的火焰,也是五十年前,应该与老翁所言差不多是同一个时间。
“后来如何?”霍唯问道。
老翁接着道:“天火降世的那一年,狐仙村出生的所有婴孩,都是痴傻儿。包括我的幼弟,无一例外。”
穆清嘉立刻想起自己痴傻的母亲,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自己就是五十年前亡故的,那么母亲在狐仙村的出生时间,要比那场大火久远得多。
老翁的声音接着在祠堂内回响。
“那一年的年末,狐仙祠莫名倒塌。刚开始大家还想要重新兴建祠堂,但每次修建都会出现血光之灾;亦或是修至一半时,狐仙祠便在夜晚倒塌,回归破损的原貌。”
老翁喘匀了气,道:“如此几次三番,便无人再敢重建;又过几年,曾经的丰茂良田收成骤降,曾经能生出名贵木材的山林也日益衰微。”
他长长叹气:“最初人们感念于狐仙的旧恩,仍在跪拜狐仙;后来,我父亲那一辈人逐渐寿终,便再没有人肯相信我讲的故事了。”
说罢,他自嘲地笑了笑:“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这些都是故事罢了。继续祭拜狐仙祠,不过是遵循父辈的遗志。”
三人静默片刻,似是不忍打破这份漫长的回忆。穆清嘉首先问道:{后来村里出生的孩子,还有痴傻儿么?}
老翁摇头:“只那一年,再没有了。”
穆清嘉本欲询问有关自己母亲的事,但思及这名老村正连父辈的事都一知半解,再久远的事肯定更不会知道,遂打住了话柄。
老翁反而问起他们来:“仙长,狐仙真的抛弃我们了么?”
他果然还是信狐仙的。
穆清嘉想起记忆中的大白狐,心中一叹,道:{许是有的。我亦不知。}
不过,或许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得到答案。
老翁看到这个回答有些失落,穆清嘉向他微笑道:{谢谢您肯讲述这些。}
“我才是该谢您们。”老翁摇头笑道,“很少有人愿意倾听我讲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霍唯亦向他点头致意。
正当二人要离开时,老翁忽然叫住了穆清嘉。
“我有一物想要送予仙长,不知仙长可赐老朽这个面子?”
{您过谦了。}穆清嘉站住身。
老翁见他肯等,便慢吞吞绕到木像背后,在木地板上敲击数下,打开一个暗格。他从暗格中端出一只木盒,咧嘴笑起来。
“上次看到它还是二十年之前了。还好,还好没坏。”
{这是?}
老翁颤巍巍将那小木匣放入他穆清嘉的手心。
“这是老朽还没长牙时,仙长送予我作玩具的,传说能保佑我一世平安。”他颇为怀念道,“二十年前狐仙村更名时,我就把他存起来了。”
穆清嘉推脱道:{这东西对您太珍贵了,我不能要。}
老翁不置可否,道:“仙长此行是要去寻找狐仙吧?”
“是。”霍唯答道。
“那便收着吧,就算是谢礼。”老翁一笑,露出满口豁牙,“它在我没牙的时候来,又在我没牙的时候走,也算是完满。”
穆清嘉无法,只得接过木匣。{谢谢您。}他无奈地笑着,{等我们查明真相,就帮您重修狐仙祠罢。}
老翁认真地看着他收下了,才笑叹道:“这么多年,老朽也看开了。或许是狐仙大人,不想我们再为她建祠了吧。”
他徐徐转身,用那朽浊的双眼凝望着无头木像。
“只要心中有她,何患无祠。”
说罢,老翁便跪坐在蒲团上,陷入虔诚的冥想中。穆清嘉和霍唯不欲再打扰他,一同走出了破败的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