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贺,有事快说有屁快放,别搞这些有的没的。”言语带刺,我嘲讽他。
静默片刻,季清贺不再跟我打哑谜了,他放下匕首,将手伸向我的领口。
“我要让你感受到我所受的屈辱。”
“早说啊。”我重新躺了回去,双腿一张,“快点完事,完事后放我走。”
我是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渣渣,为了生存,我可以跟野狗抢食,为了一个上升的可能,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尊严扔到地上,任人践踏。
被人上了就要死要活,像个烈女一样痛苦无比,这种事情我是真的干不出来。
我都躺好了,季清贺那边反倒没了动静。
“你怎么了?”
“没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季清贺的声音中带了点委屈的意味。他微冷的指尖顿了顿,缓缓解开我的衣裳,上衣散开,他的手停在我的胸前的烙印处:
“你身上怎么会有季家族徽?”
“四公子啊,我这种小人物想加入季家,只能签卖身契啊。”
“你什么时候被烙下的这玩意的?”
季清贺的声音颤抖着,尖锐的指甲深深刺入我胸口的皮肉,剧烈的不适感令我的身体向后缩去。
“在成为你的书童之前,四公子。” 我如实答道。
“那时候……你就带着这种东西陪在我的身边?”
我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季清贺这家无可救药的家伙又发了疯,他抄起床边的刀子,就往我胸口划来。
这一次,季清贺没有手下留情,刀刀见血,深可及骨,突然承受这种痛苦,我忍不住闷哼出声。
我张嘴,想要阻止无理取闹的季清贺,可在我发声之前,有人先行喝止了他:
“好了!季清贺,够了!”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
“主……皇上,你怎么在这?”
我也顾不得疼不疼了,想想我刚刚的举止,我吓得魂儿都飞走了。
“……这是朕的寝宫。”
我说这里怎么这么眼熟呢……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关键是:
“季清贺,你在搞什么?!”
季清贺停下了刀,他俯身,凑到我的耳边,声音轻如蚊呐:
“我把你送到你最想杀了的人的身下,什么感觉?”
“呵,”我起身,咬住他的耳垂,狠狠地咬,直至口腔中泛出鲜血的味道,“很爽的感觉。”
我含糊地说道。
“婊子。”季清贺又在我的胸口划了一刀,这才起身离去。
季清贺走后,主子帮我解开了眼睛上蒙着的布条和手腕上的绳子。替我解开绳子的时候,主子纳罕道:“你闲得没事惹他干什么?”
“是他先欺负我的,皇上!”
我恶人先告状,把脏水都泼到季清贺的身上,我就不信季清贺他有脸说自己被我给强了。
“他欺负你什么了?”
“他拦着我不让我见九王爷!”
主子颇为头痛地扶额。
“今天不见就明天见,他又没有闲到天天在恭王府候着你。”
“我不管,我就要今天见。”
随着年岁渐长,沉默寡言的主子渐渐地享受起与人唠家常的感觉,我投其所好,以以蛮不讲理的样子掩盖真相。
“你还嘴犟,”主子伸出手点点我的额头,“你现在应该庆幸季清贺把你给带到朕这里来了,要是他把你拐到了某间暗室,朕都不一定找得到你。”
一边说着,主子一边帮我束好衣裳,衣裳划过伤口,血肉翻开,我倒吸一口冷气。
“哎呦,疼疼疼!!!”
“活该。”
主子嘴上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起身去吩咐门外的宫女,为我准备伤药。借此机会,我撩开衣襟,细细地查看的我的伤口——
栩栩如生青鸾曾经振翅欲飞,如今却被生生毁去了双翼。
季清贺想要这只鸾鸟不再高飞。
我不动声色地合上衣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宫中人的效率极高,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上好的伤药就已经送到了我的手中,我胡乱地抹了两下,也不管涂没涂均匀,便匆匆穿好了衣服。
“皇上,如果没什么事,小的我就先走了啊。”
“停下,朕还有事找你。”
我一点都不想留,我这两天在府中醉生梦死,一方面是为我的兄弟们悼念,一方面也是为了暂时逃开这风起云涌的朝堂,不掺和这摊糟心的事情。
“嘿,皇上,我伤口疼,想回去躺会儿。”
我捂着伤口哼哼着,一副怕疼的样子。
“没事,就在这儿躺着吧。”
这是一望即知的谎言,主子没有生气,也没有戳穿我,心平气和地给我解决方案,平易近人中带着不容置疑地强硬。
仍旧捂着患处的我,悄悄地抬眼偷瞅着主子。在边塞战场的时候,兵马大元帅的脾气从来不好,脸黑脾气坏,营帐中所有的将军都被他骂过。可自从主子成了皇帝以后,他发火的次数明显减少,也不乱扔手边价值连城的宝物,颐指气使的态度彻底消失不见。
可是,随着主子的脾气越来越好,他的手下却越来越不敢说话了,因为,胆敢同他拍着桌子对骂的人,已经被他悄无声息地处理得差不多了。
现在,就剩下我们几个大鱼了。
而我这条大鱼,正好被季清贺丢到了主子的鱼网里。
看来今天,我是逃不掉了。
收敛了精彩纷呈的表情,在主子的“盛情”挽留之下,我平静的坐在了雕花木榻之上。主子的眸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亲自为我倒茶,然后才坐在我的身旁。
我盯着这白色瓷杯里青碧的茶水,感觉这杯氤氲着茶香的白茶远比穿肠的毒药还要可怕。毕竟,毒药再毒,也不过片刻的痛苦。
茶烟袅袅,无人享用,主子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温和地问我:
“念恩啊,你想救人吗?”
我摸不清眉眼带笑的主子的路数,试探着答道。
“微臣惶恐。”
“念恩啊,你想报仇吗?”主子继续问道。
“微臣——”
主子伸出手,点住我的嘴唇,阻止了我未能说出的言语。
“杀死你旧部的人,害死你旧日恩主的人,你就不想报仇吗?”主子以最平静的神色说着最可怖的话语。
品出了他言语中暗藏的血腥味,我仓皇起身,直直地跪在主子的面前,诚惶诚恐地剖白自己。
“皇上,微臣不敢。”
“怎么吓成这幅样子,”主子将手掌摊开,伸到我的面前,他拇指上的玉石扳指,质地细腻,色泽艳丽,是七分的帝王绿,在明黄色龙袍映衬下,颜色更加浓郁。“季三青的那件事情,是符永安做得不对,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主子若真的这么想,当年的闹剧根本就不会发生,我也不会跟季清霜联姻,后面的很多破事也根本不会发生。他从未在意过季三青的生死,更甚至,他也是季三青之死的推手,目的是为了彻底离间太子与季老丞相。
毕竟,杀人的是太子的心腹,与他符锦,没有半点关系。
如今,十几年之后,当年的幕后凶手之一突然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这偿的是哪门子的命,又是谁说的经与义。
我强忍住冷笑的冲动,俯首在主子的脚下,郑重拒绝。
主子带着扳指的手地扣住了我的肩膀。
“念恩啊,以前的事,是朕对不起你,朕给不了你救人的机会,但朕可以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
主子手下行着强迫之举,口中说着对不起。
我自知这次是逃不掉了,长叹一口气,反问他:
“皇上啊,人都没了,复仇还有什么用呢?”
“但你还会复仇的,不是吗?”
主子重新端起那杯给我倒的茶水,递到我的手中。茶香四散,茶水已凉,这盏茶已经过了最好的饮用时间。
我跪在主子的面前,端着茶杯,一饮而尽。
“是啊,只要给我机会,我会让符永安付出代价,我要看着他死在我的面前。”
我将我的血淋淋的心脏剜出,那颗心早已经被仇恨腐蚀出一个又一个的血洞,漆黑的鲜血和恶臭脓液不断从中涌出。
在复仇这件事上,我和季清霜是一样的。
成亲以后,我曾经问过季清霜,她为什么执着于仇恨。
季清霜手握长枪,立在戈壁之上,遥望中山国的方向,告诉我。
与其说是无法放过害死那人的仇敌,不如说是无法原谅未能保护那人的自己。她的复仇,不是为了让那人回来,而是拉起沉溺在过往之中的自己。
复仇是自救的绳索,在刻骨的悲痛之中,她能抓住的,只有仇恨。
这无关好坏,无关善恶。
“所以,我要怎么做才能杀了他。”
主子将名为复仇的傀儡线垂下,又一次,我心甘情愿地成为主子手中的傀儡。
“不,人不是你杀的。”主子慢条斯理地说。
“那是谁?”
我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当主子亲口说出时,我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季老丞相,季安平。”
主子的眉眼寡淡,仿佛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边说着,主子端起自己的茶杯,细细地品着,一盏茶水喝完,主子补充道:
“不过要委屈你多忍几天,等季安平把该干的事情干完再说吧。”
季老丞相最近在干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主子这是真的不打算给我救人的机会。杀人者和被杀者,他一个都不打算放过,这其中,也包括与他一同隐藏在暗中的我。
至于他说的多忍几天,十几年我都忍过来了,几天的工夫我不至于忍不了,我真正在乎的是另一件事情。
“皇上啊,可就算老丞相与世子殿下一向不合,他也没有必要杀了世子殿下啊。”
“为了扶持自己家族的子嗣,谋害皇族,这个理由可够。”
主子端着茶杯,慢腾腾地喝着。
皇族指的是小世子,然而——
“自己家族的子嗣是谁啊?”
我从不知道,季老丞相家中哪个后辈,值得老丞相不惜冒着谋害皇族的风险也要扶他上位。
主子缓缓地将杯中茶水喝完,在我的耳畔投下了另一个惊天的秘密。
“季老丞相的孙女,朕的皇后——季婉月,她怀孕了。这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不论它能不能平安地生下来,它一定是男孩,而且是未来的太子。”
这句话中隐藏的意味令我浑身发冷,很多困扰我多年的疑问在一瞬间解开。
为什么主子执意娶一个妾生子为妻,为什么主子放纵小世子这么多年了。
主子娶季婉月是为了借用这个棋子来牵连老丞相;主子对小世子的纵容,不是看重,也不是爱,不过是出于愧疚罢了。
就像我对我旧部种种行为视而不见一样,我和主子知道他们注定得不到善终,我们任由他们玩乐,为他们的种种荒唐之事兜底,不过是希望他们在死去之前,过得快活一些。
“那……皇上是要毁了季家和小世子,趁此机会扶持皇后腹中的子嗣?”我缓慢试探着主子更深层次的意图。
“不,朕撑不到朕的孩子长大了。”主子一手捂住腹部,另一只手端着空荡荡的茶碗呕吐着,我被他惨白的脸色吓到了,立即想要为他叫来太医,主子阻止了我,拿手帕擦干净嘴角,继续说道,“他未来只能是一个废太子,最后沦为一个没有实权的富贵王爷,此生衣食无忧,却永远是一个政治贱民。”
“那……皇上的意思是,让我刺杀小世子的时候,不要弄死?”
我是真的被主子弄糊涂了,小世子是棋子,自己的孩子又看不上,主子选定的继任者到底是谁?
“你不必试探了,小世子必须死,他将用他的性命为符克己的前进铺平道路。”
主子的目光平静而温和,看向不知名的远方,那远方是他半生追求的地方,是我注定到不了的地方,主子将手中茶杯递给我,告诉我说。
“从一开始,符克己就是朕选择的继承人。”
“臣明白了。”
我接过茶杯,已经被喝尽的茶碗中,尽是黑红的血块,散发出酸腐的臭味。
他毫不介意在我面前袒露他身体的状况。
这绝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主子俯身,拍着我的肩膀,嘱咐我说:
“念恩啊,待朕死了之后,你要好好扶持克己啊。
“毕竟,克己也是你最看重的孩子啊,不是吗?”
临终托孤这种骗人的玩意都拿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除了跪倒在他的脚下,感激零涕地回上一句:
“微臣遵旨。”
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与主子维持着君臣和睦的假象,实则两人都知道,我知道得太多了,必死无疑,主子的这场托孤,分明就是打算在自己的棺材旁给我留个位啊。
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能跟主子死在一起,也是一种殊荣?
我苦中作乐地想到。
148、
卯时将至,马上就是上朝的时候,主子准我休假一天,将我赶回去补觉了。
我走出主子的寝宫,季婉月又一次提着食盒在这候着了。我真的纳闷了,怎么我一来主子这儿,她就跑来盯梢,她是在我身上下了什么追踪药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