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裕风浑身一凉:“殿下……”
“想明白了?”穆如期重新搂回娇滴滴的美人,低头亲了一口,“想明白了就别在夏朝生面前找不痛快。”
“……孤一定要得到镇国侯府的支持,所以夏朝生必须嫁入东宫。”
言裕风在宫人的搀扶下,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可是陛下圣旨已下,他不日就要嫁入王府,成为九王爷的王妃了。”
“孤嫌你糊涂,你还真不动脑子了。”穆如期伸手指着自己的帷帐,“他住在孤和九皇叔之间……是孤的意思。”
“……有孤在侧,夏朝生必定看九皇叔碍眼,等到了他们大婚那日,孤随便派去一顶花轿,他定会感激涕零地爬上去。”
言裕风哪里不明白太子话里的意思?眼里冒出精光,一瘸一拐地凑到穆如期身边,大肆拍马屁:“太子殿下好计谋,不仅将夏朝生玩弄于股掌之中,还能狠狠地驳九王爷的面子。”
穆如期不以为然地轻嗤一声,让言裕风退下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太监这才开口:“太子殿下,要不要查查言公子的腿是谁伤的?”
“有什么好查的?”
“这……”
“夏朝生是镇国侯府的小侯爷,身边有几个会射箭的仆从,实属正常。再说,你跟了我这么些年,难道不知道夏朝生的脾气吗?”
太监沉默片刻,捂着嘴怪笑起来:“也是,小侯爷只有在殿下面前,好说话些。”
这话说到了穆如期的心坎儿上。
“谁叫他非我不嫁呢?”大梁的太子得意洋洋地逗弄着怀里的美人,“等着吧,到了大婚当日,我要让穆如归颜面扫地……”
剩下的话全淹没在了美人的娇笑之中。
24、024
夏朝生不知言裕风在太子处碰壁,他正懒洋洋地倚在榻前,看九叔为自己的脚踝上药。
穆如归单膝跪地,将他的脚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里。
粗粝的大手在吹弹可破的皮肤上掠起一串又一串的火星。
围场的帷帐是早就备下的,里面一应配饰都与上京无异,暖炉也烧得比路上暖和。
帐中只有他们二人。
夏朝生卸下防备,脱了披风,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
药香扑鼻,他半梦半醒间,唤了声:“如……”
后面的“归”字化为呓语,没有传到穆如归的耳中。
穆如归揉药膏的动作微顿,面上的柔情消退,缓缓抬头。
歪在榻前的少年肌肤似雪,睫毛薄如蝉翼,红唇开开合合,明明在他的面前,叫的却不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穆如归压根没想到夏朝生在叫自己。
他唤他,只会叫九叔,又如何会亲密到“如归”的地步?
也只有太子。
穆如期,如期。
穆如归手上动作不变,眼里的火光却渐渐熄灭,最终重回死寂。
“我……与他很像?”
夏朝生在梦里,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呢喃。
他困顿不已,翻身再次睡去,没有听见穆如归离去的沉重脚步声。
后半夜,围场下起雪。
夏花替夏朝生盖了毛毯,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觉得有些烫,忧愁地叹了口气。
“如何?”秋蝉端着药,蹑手蹑脚地走进帷帐。
她肩头还有尚未融化的雪花,靠近暖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我来,别冻着小侯爷。”夏花接过秋蝉手里的汤药,静悄悄地走到榻前,刚欲开口唤夏朝生,就听见帷帐外传来了喧闹声。
“秋蝉,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秋蝉跑出了帷帐,须臾面色惊慌地跑回来:“太子……是太子殿下!”
夏朝生头疼地惊醒时,听见的恰好是怎么一句话。
他咳嗽着从床上坐起来:“他来做什么?”
夏花和秋蝉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夏朝生按了按眉心,联想到今日被箭吓到的言裕风,心里有了计较。
前世,穆如期从不在亲信面前给他颜面,事后倒是会写些酸诗将他哄回来,如今……大概也是如此吧?
“去请太子殿下进来吧。”夏朝生压下的冷笑,让夏花为自己披上了长袍。
秋蝉领命而去,而帷帐的另一头,捏着药膏的穆如归在看见穆如期后,停下了脚步。
他定定地注视着远处的灯火通明,看着夏朝生身边的侍女将太子请进去,然后默默地转身。
“王爷,您怎么又回来了?”帷帐中红五快步上前,接过了穆如归手里的伤筋膏药。
穆如归抿唇不语。
候在一旁的黑七凑上来:“王爷,您不是要去给小侯爷上药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穆如归满脸都弥漫起郁气。
黑七吓了一跳,瞬间蹿到红五身后。
穆如归并没有搭理他们,而是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摊开五指,那枚他舍不得还的夜明珠静静地躺在伤痕遍布的手心里。
“好看吗?”穆如归脸上的寒意稍稍褪去,看着夜明珠,心里想的却是那个在雪地里向他跑过来的少年。
那是,夏朝生满眼都是他一个人的身影。
红五和黑七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好看!”
穆如归不置可否,垂下眼帘,五指合拢,将夜明珠死死攥在掌心中。
夏朝生能给他的,果然只有一颗夜明珠而已。
他终究只是太子不在时,短暂的慰藉罢了。
25、025
穆如期走进帷帐的时候,夏朝生并没有起身行礼。
他垂着头,目光落在太子的衣摆之上。
烛火幽幽,药香缠绵,暗金色的龙随着衣摆的抖动,在光影里腾飞。
“殿下恕罪,我身体不适,不能起身行礼了。”夏朝生语气冷淡,轻飘飘一句话,帷帐内的暖炉就仿佛都失去了作用。
穆如期大度地摆手:“无妨。”
他并没有察觉出异样。
夏朝生乃侯府所出嫡子,向来锋芒毕露,傲慢自负,就算为生病前,对待旁人也是这幅冷冰冰的态度。
如今病痛缠身,能有好脸色给人看,那才稀奇。
穆如期背着手,踱到榻边,低头俯视夏朝生。
这还是自重生起,他们第一次重逢。
昏黄的烛火在帷帐上投出一片模糊的影子,宛若远处的崇山峻岭,风卷残云,顷刻间滚落下万丈霜雪。
夏朝生肤色比雪还要洁白,睫长如鸦羽,颤抖间在眼窝出落下一小块深色的阴影,显得他整个人格外慵懒。
穆如期心里滚过一阵热浪,觉得前世的自己是个蠢货。
放着好好的夏朝生不宠爱,去找他的庶兄做什么?
真真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愚蠢至极!
太子心里百转千回,夏朝生只静静地垂着头,恭敬地跪在榻上,目光依旧停在那只暗金色的龙上。
“你我之间,不必拘礼。”穆如期先回神,热络地坐在榻边,想要摸夏朝生的手。
夏朝生不着痕迹地躲开,捧着一个小巧的手炉,时不时掩唇低咳:“殿下,我病气未去,还是离您远一些好。”
穆如期颇为感动:“也只有你,为我着想到如此地步。”
“殿下说笑了。”夏朝生暗自一哂,并不把太子的话当真。他要如何当真?前世他掏心窝子对东宫好,换来的是一族覆灭,痛不欲生。
“殿下漏液前来,是为了言公子之事?”
穆如期没想到夏朝生会主动提及言裕风,愣了一愣,继而笑道:“言家那小子你也知道,仗着哥哥是金吾卫同龄,向来口无遮掩,他若是说了什么,你切莫当真。”
穆如期自以为大度地拍了拍夏朝生的肩:“我也不会责备于你。”
穆如期说完,沾沾自喜。
他记得前世,自己不在意夏朝生,无论谁颠倒是非,他总把责任推到夏朝生身上。
谁叫夏朝生好骗又好哄呢?
闹得再怎么大,他写写酸诗,说说好话,再不济,送些好吃的好玩的,人就回来了。
今时不同往日,穆如期言谈举止中流露出维护之意。
他不信夏朝生不激动。
夏朝生果然涨红脸咳嗽起来,瘦弱的肩膀一耸又一耸,仿佛稚嫩的雏鸟,跌出巢穴后,无法扇动自己的羽翼。
穆如期心生怜惜:“朝生……”
夏朝生咳得更厉害了。
夏花和秋蝉急急上前,无形中将穆如期挤开,一人端着药,一人扶住了夏朝生的手臂。
“小侯爷……”侍女们急红了眼眶。
穆如期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只觉得烛火的映衬下,夏朝生眼底漫上一层水灵灵的雾,面颊刷白,唯有唇殷红似血——那真的是血。
夏朝生仰起头,空洞的眸子里悬着星星点点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勾唇,用舌尖舔去那一丝血迹,哑着嗓子道:“让殿下受惊了,我实在……咳咳……”
穆如期如梦方醒,退到帷帐边,压低声音,刻意温柔地哄:“你且歇着吧。”
“……赐婚之事,不必着急,大不了,我也派花轿,去侯府前接你。”
这算是承诺了。
穆如期等到的回应是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夏朝生垂着头,蜷缩在榻上,浑身笼罩在朦胧的烛火中,摇曳飘渺,虚弱得不可思议。
“小侯爷……”夏花好不容易帮夏朝生顺过气,又将手里的药碗塞过去,“您怎么忽然咳得这么厉害?”
先前来的路上那般辛苦,夏朝生都没咳到这种地步,现下到了猎场,反而……
夏朝生抿了抿沾了苦涩药渣的唇,淡淡道:“无事,不过是想起些陈年往事罢了。”
他想起前世的自己,一次又一次在东宫受到屈辱,又一次又一次被虚妄的情意蒙蔽。
死后三十载,夏朝生扪心自问,自己真的看不出太子的虚情假意吗?
不,他看得出来。
他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不愿相信年幼时的悸动,最后会变成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好在最后夏朝生明悟了。
他之于太子,除了玩物,还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
如同言裕风,穆如期拿捏着他,就拿捏着皇城里的金吾卫。但没见过血的金吾卫满足不了太子的野心,他还要一支能征战沙场的队伍。
所以穆如期选择了镇国侯府,也选择了夏朝生。
他只是刚好是“小侯爷”而已,倘若命运出一丝一毫的差错,他变成了李朝生,王朝生……只要他还是“小侯爷”,穆如期还会像刚刚那样,以甜言蜜语蛊惑之,最后将他变成一颗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夏朝生接过夏花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唇角。
“小侯爷,太子殿下方才所说之事……”夏花等秋蝉走出帷帐,才忧心忡忡地开口。
“你说哪件?”夏朝生已经完全平复了心虚,不急不缓地抬手,拿起剪刀,拨弄榻前的蜡烛。
火光映亮了他的侧脸,狐狸眼平白多了丝入骨的妩媚。
夏花眼前一花,轻咳道:“太子殿下有意求娶,不知小侯爷准备如何应对?”
夏花担心的是太子殿下也会派花轿来接亲之事。
“如何应对?”他诧异偏头,“我与九王爷的婚事乃陛下赐婚,岂是他派来一顶花轿,就能阻拦的了的?”
夏花跟随夏朝生多年,静下心细想,片刻,恍然大悟:“小侯爷说得是,奴婢多虑了。”
夏朝生又咳嗽了几声,懒洋洋的将剪刀丢在一旁:“太子殿下觉得我会不顾一切爬上他的花轿也好,就让他派人来,到时候我上哪一顶……可由不得他了。”
夏花闻言,在一旁痴痴地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场面。
恰在此时,秋蝉端着换了炭火的暖炉回来,一边抖肩头的雪,一边对夏朝生说:“小侯爷,奴婢刚刚出去,瞧见太子殿下没回帷帐,直接往陛下那边去了呢。”
夏朝生眼皮飞速一撩,又疲惫地耷拉下来:“随他去。”
他想,穆如期总不会蠢到要陛下将他与穆如归的婚期提前吧?
穆如期还真就是这么对梁王说的。
王帐里,梁王以为自己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穆如期单膝跪地,笑着重复:“父皇,儿臣恳求您早些让夏朝生嫁入王府。”
梁王惊疑不定。他前些时日虽恼火穆如期为了情爱,忤逆圣命,可心却是安的。
一个为了婚事就差点昏了头脑的太子,说不上多贤明,但也绝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可今日,穆如期骤然改变态度,梁王心里翻涌起不好的预感。
他怕穆如期与侯府勾结,表明应允婚事,实则准备在大婚之时,逼宫造反。
梁王突然后悔将太子唤进金銮殿,掏心挖肺地说那些话。
他正当盛年,还不想将皇位让出去,哪怕穆如期是他最欣赏也是唯一能继承大统的儿子,他也看不得自己尚未暮年,继位者就羽翼丰满。
梁王沉默许久,沉声问:“为何?”
“父皇,儿臣与朝生约好了。”穆如期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大婚那日,他会上儿臣的花轿,儿臣便想着,婚期越早,他……越早嫁入东宫。”
“荒唐!”梁王怒喝出声,“你竟要抢婚?”
他言语激动,字字句句都是责备之意,眼里却透出轻松的神态。
梁王觉得自己多虑了,一个为了婚事,能想出抢亲这等下下策的太子,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