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东方月垂着眼看向他, 稍顿了片刻,拽着人的手腕道:“说, 我师傅在哪儿?”
小玄子被拽得手腕生疼, 哭着求饶道:“大人, 公子, 小玄子不知道, 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东方月扬手将人摔在雪地里,眸光狠厉,“你最好老实给我回答,不然,来年今日便是你的祭奠之日。”
“大人,小玄子知错了,还望御史大人饶恕了小玄子。”他跪地, 抱着东方月的腿哀求道:“小玄子不知道您说的师傅是何人,真的不知道,饶了小玄子吧。”
“那你给我寄过来的信,为何是我师傅的手笔。”东方月说,“信是从哪里来的,说。”
“大人,我真的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信是我写的,没有其他人,小玄子更不会是您的师傅?大人,饶了奴才吧。”
李英提了灯,踩着雪亦步亦趋地走了过来。
“御史大人这是为何啊?可是我这手下的奴才犯了事冒犯到了您,若是的话,老奴我这厢在这里替他给您赔个礼。”
李英俯了首,欲要行礼,却被东方月用剑柄阻拦了。
“公公这是说得哪里话,这下人犯了事怎么能让您给赔礼,是名扬性子野,不该拿个下人发脾气的。”
李英抵着那剑望着他笑了笑,“御史大人为人宽宏大量,小玄子,还不快谢谢大人。”
小玄子忙跪下叩首,“谢御史大人饶恕奴才。”
李英对着小玄子道:“这大人不责罚你不代表你就无错了,待会过来我这领罚。”
“是。”小玄子叩首。
“唉,公公,我既然都不计较了,您也别责罚他了,他这般也吓得不轻,日后也该不会再犯。”
“小玄子,你今日这是碰到良主了,既然御史大人都不怪罪于你了,你且退下吧。”
小玄子叩头,退了下去。
东方月看着那离去的身影似是而非得笑了笑,手上握着的剑也不自觉地紧了。
李英回了身,瞧着人说:“御史大人,这夜路黑,风雪大,不如让老奴送你一程。”
东方月点了头,“那便劳烦公公了。”
李英提灯走在他身前,霎时一道凌光从后袭来,利剑擦着他的肩膀掠过,恰将那宫服刺穿一片。
李英未及闪躲,吓得直坐在了地上。
挽月出鞘一晃,又插入了剑鞘。
东方月攥紧的手扶了扶剑,上前扯了人,赔笑道:“公公没事吧,这剑啊,就是贱气,总是不听使唤,没伤到公公吧。”
“没有,没有。”李英皱着眉,说:“习武之人随身带着剑很是正常的。”
李英说着,抬手去摸了摸那柄剑,“大人这把是好剑,只是这皇宫内殿可是不允许带进来的,大人日后还是小心些为好,不然哪日被叫做了刺客,可就不是善事了。”
“那是自然,今夜还要多谢公公提点呢。”东方月勾着笑,说:“公公没事就好,我这也没事,不如扶着你回去,刚才那一番该是受了惊吓,就不劳烦公公送我了。”
李英忙摆手,说:“怎么能劳烦御史大人,老奴自己可以走。”
“别啊,我还想多跟公公说会儿话呢。”
李英身体一顿,不自觉地有些颤抖,“御史大人这是折煞老奴了,老奴何德何能啊,这要是被人瞧了去,该说老奴趋炎附势了。”
东方月把玩着剑,一脸散漫地说道:“瞧公公这话说得,名扬小时候没人管,可是公公带着名扬在宫里玩,还教名扬识字,名扬可还记得,有一次染了风寒,是公公给看好的,喝了您给的汤药浑身都舒服呢。”
“照顾皇子跟公子,那是老奴的分内事。再者,奴才也是得了先皇的命令,可不敢违抗,那是要掉脑袋的。”
“是吗?”东方月挑着眉,道:“不管怎样都要感谢公公的照顾,公公在这皇宫多年,不知见没见过什么人。”
李英抬了头,“公子是要找什么人?”
东方月看着人沉默着。
李英俯着身子,但能察觉出他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神看着无害,若是盯着人久了,也能让人脊背生凉。
他不禁打个了个寒战,又问了一遍,“公子是要找何人?”
东方月说:“名扬要寻一人,这人教了名扬诗礼,教了名扬大义,还教了功夫。”
李英说道:“公子要寻的这人不正是丞相吗?丞相现在该是在府里吧。”
东方月看着他,露出怀疑的神色,说:“师傅也为父,名扬要寻的不是生我养我的父亲。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寻的也是父亲,此父非彼父。”
听到他这番话,李英笑了。
他说:“能让御史大人这般放在心上,那人也该很庆幸了。”
东方月看着他也笑,“也是说,不过这庆幸不庆幸就不得而知了。本来还以为公公在宫里资辈较老,见识过的人也多些,既然公公都不知晓,那我就不在这叨扰了。”
李英见他要走,便说:“皇上遇刺那日,多谢御史大人出手相救。”
东方月一愣,转而回身看他,道了句,“应该的”
东方月看着他笑:“公公,再会了。”
回了丞相府,东方月便把夜羽叫到了房里。
“你早知师傅活着为何不同我讲?”
夜羽低着头,说:“是师傅的主意。”
东方月沉着脸,从书案前起了身走到他身旁,“是师傅让你守在我身边的,所以你便听了他的话瞒着我,是吗?”
“师傅说……”
“师傅说,师傅说,师傅说什么你听什么,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东方月冷漠地看向他,说:“这些年来,多少次午夜梦回,我站在深渊前看着师傅坠下去,伸手却救不了他,我是多么害怕,怕师傅的失踪是真的遭遇了不测,怕他就这样离开了,甚至连最后一面也不曾见到。可你们呢,都知道,唯独欺骗着我,为何?是我东方月不够资格,还是怕我忘恩负义。”
“你可知道师傅对我多么重要。”东方月的声音逐渐呜咽,“多么……重要,这虞都城里的世家公子没有一个把我当作丞相家的公子,因为丞相从不管他的儿子,是师傅,给了我温暖,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温情,他教我太多东西,包括做人。现在我有了利,我不过是想伺候他老人家。可是,连你也开始欺骗我了,联合他一起欺骗我这么多年,你告诉我。”
他上前拽着夜羽的衣领,说:“夜羽你告诉我,为何要如此对我,为什么?”
“公子,师傅有自己的计划,我们……”
东方月松开他,嗤笑了一声,“计划,计划什么,复仇?”
夜羽低着头不敢言语。
东方月脑海中浮现听师傅训导时的情形。
那人总是会在黑暗来临时出现,他脸上带着一张面具,东方月看不到他的样子,他总是会有意无意地趴在一旁触摸那张戴了面具的脸,他会盯着那面具看,那漆黑的眸子里总是会闪着些温和的神情,说话的时候也很和蔼。
“名扬,今日想学些什么?”
“师傅教什么,名扬就学什么。”
“那今日便不学习了,为师给你讲个故事。”
十一二岁的东方月总是操着口小奶音回他,“名扬最爱听故事了,师傅快讲。”
“从前啊……”
“师傅,那人最后死了吗?”
“与死无异了。”
东方月如梦而醒,他看向夜羽,说:“虽不知晓师傅的仇人是谁,但我定不会做那个冷眼旁观的人,除非那仇人是当今圣上。”
夜羽说:“公子是想入仕了吗?”
东方月嘴角噙着笑,那笑里带了些阴鸷,带着些森冷,他说:“我不是已经在这局里了。”
“消息可放给沈大人了?”东方月看着他又问。
“听他府上的人说早就启程了,按路程,今日该到汴州了。”
……
翌日,汴州府。
经过几日的赶工,那县里的渠口终于挖开了。
上官明棠不但为汴州百姓修了渠,还每日在太守府施舍粥粮与汤药。
汴州的乡民百姓,都知道汴州府里住了位贵人。
这日,凤泠与奴牙刚派完了粥,正准备喊高扬一同收拾回府。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府外。
赶车的小厮停稳了车,掀了车帘。
沈凌白穿了一身灰白的便衣常服,从马车里低身走了出来。
奴牙戳了戳傻愣在一旁的凤泠,说:“快去唤公子,快去。”
沈凌白上前说:“姑娘,劳烦问一下,此地可是汴州县太守府?”
奴牙作揖道:“正是,先生是要寻人?”
沈凌白看着她,温和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他见上官明棠出来,便上了前,说:“正是要寻这位公子。”
上官明棠一眼便认出了人,是他跪在万春门外的台阶上时,郁尘上前帮扶的那位大人,也是朝廷的重臣,御史大夫—沈凌白。
上官明棠笑盈盈地上前迎了人,问:“这位先生是要寻我?”
沈凌白看着他说:“我找这汴州县里的贵人。”
“先生,这里怕是没有您说的贵人。”
沈凌白笑着说:“这位年轻俊郎的公子,应该就是乡民们所说得贵人了。”
上官明棠问:“那先生是何人?”
“你若愿意入仕我便是那个带你入堂的人。你若不愿,那么我便是你难觅的知音。”
上官明棠顺着他的意思,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先生为何选我?”
“因为相信,也因大义。”
第47章
上官明棠迎了沈凌白进府。
那书案上胡乱摆放的书籍恰落在了沈凌白眼里。
沈凌白上前拿了书卷, 说:“在看律典?”
上官明棠说:“想着闲来无事看看,可有些律法看着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今日碰到沈大人, 可是要好好讨教一番。”
沈凌白端坐在了书案前, 看着他说:“自晋朝以来纳礼入律, 礼律合一的思想得到了充分体现。放眼虞都,景帝继位以来,沿袭了前朝的律法思想, 总结了先人的不足,制定了首部律典,不仅规制了刑名、刑罚, 还欲将“官当”, “八议”等编入律典也可谓是一件功事。”
沈凌白看着人静了片刻, 又说:“你想听?”
上官明棠已跪坐在了书案前, 回他:“大人若是愿意告知,便是想的。”
“你不同你爹。”沈凌白说, “大将军一生豪气干云, 从不畏惧。而你却事事思虑, 竟叫人有些心疼了。”
沈凌白继续说:“我近日在虞都收了两条消息, 内容皆与你有关。”
上官明棠说:“那大人此番前来是为了何?那消息又同您告知了什么。”
“一封来自皇宫, 一封来自丞相府。他们信中皆说,你知晓南宫寒的冤案。”
上官明棠看向他,知道沈凌白那审视的眼神里带着疑惑,也有同情。
他说:“不瞒大人,明棠还未曾查到。”
沈凌白瞧着人笑了笑,却听着上官明棠又说:“我要先知晓大人是站在哪处,一明一暗, 大人作何选择。”
沈凌白起了身,笑着说:“南宫家于我有恩,我该报恩,上官家于我有冤,我也该申。虎贲十万大军冤死在那紫荆山上,保了大虞江山的战士们不该受此侮辱,那是何等的冤屈,”
“古代君王哪一个没有忌惮的臣民,真正做到心胸宽广的又有几人,但不能因为他的猜忌之心就让百姓们也跟着受了苦,那不是良君,是昏聩,我沈凌白可认有错的君主,却不认那不知错的君主……”
沈凌白这话说得高昂,那一字一句触动得何止是上官明棠一人之心,更是万千名仕的心,这天下需要的不只有明君,也需良臣。
上官明棠跪身叩了首,说:“明棠愿意跟随先生入仕,还望先生替我虎贲十万将士洗刷冤屈。”
沈凌白看着他沉默了良久才说:“南宫寒一案你不知,我却是知道些。”
上官明棠听他说:“南宫寒原是太医院院判,那年军中将士无端的沾染了疫情,全身乏力,握不得刀,南宫寒受武德皇帝命令入军中查明此事。可没想到的是,那疫情不见好转反而更甚。西南那时同云莱国交战,万千骁勇将士变得不堪一击,皇帝见情势越来越重,便谴派了东方黎去勘察,那时丞相夫人正怀孕在身,身边离不得人,东方黎便请缨要他夫人一同前往。”
“那段日子在西南到底发生了何事,无人知晓。回来后除了交代军队里的事,大家都只字不提。西南中军的将领战死在了疆场,不过数月,南宫寒也因毒害皇嗣被关了牢狱。这才有了后来的一连串的事情。”
上官明棠不解,遂问:“那他可有毒害皇嗣?”
“是否确有其事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后宫皇嗣确已毙命。那时先皇伤痛,便把此案交于了刑部,紧接着第二日,南宫寒就被确认于狱中身死。”
“大人既知道的比明棠多,又为何要来江南找我。”
沈凌白说:“那不过是一个缘由,因为有人同我讲,南宫寒未死,皇嗣也还活着。若想要答案,必须来一趟汴州,寻得你。”
上官明棠怔怔地望向他,“为何是我?”
“旧案不可查,不能胜券在握,若是荀北一事也同样找了证据,那扳倒东方黎便有了胜算。所以我才要引你入仕,唯你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那朝堂上,为我们揭露荀北那场肆意而来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