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月看了一眼放在床角的衣服,叹了口气,说:“爹呢?”
“丞相去宫里了,颐和宫派人来传了。”
“太后?”
“是。”
“去把玉春楼买回来那个给我叫过来,养了多日,是该出来伺候了。”
夜羽看向他,“公子……”,本想提醒几句,却又住了口。
跟了他这么多年,夜羽还是了解他的。
东方月说:“不叫也行,我走之后把人看好了,还有我之前交代的那些。”
“属下明白。”
皇上举办的践行宴,百官吃酒吃茶围绕的都是这次出军的事,百官一茬接一茬过来敬酒,郁尘实在,喝了几杯,后来子煜过来,把他杯中的酒换成了茶,“宫里存的酒格外好喝是吗?过会儿还要远行,喝酒误事。”
郁尘接过他手中的杯子,笑嘻嘻道:“知道了,怎么突然跟个老妈子似的。”
子煜刚要反击,却听到景帝说:“今日这践行宴也差不多了,临行前,朕要敬郁将军一杯,愿将军此次出征旗开得胜,早传捷报。”
郁尘举杯,“圣恩浩荡。”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荀北经历着什么,除了大将军,他也是了解的。
胡骑有多难缠,他也是见识过的。
这一仗,很难,但他不会放弃,不会认输,那里承载着大将军以及数十万虎贲军的英魂,他要去到那里,带他们回家。
东方月承了监军一职,早早便到了城门口等待大军的到来。
正所谓冤家路窄,正无聊着,却见城门不远处那一身蹁跹白衣。
东方月驾马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人,“来送行?”
上官明棠没看他,眼睛目不斜视的看着城门的方向。
“你说这一去再失了哥哥,你还有人可以倚仗吗?”东方月眼中狠厉,“荀北比不得安西,那里的人听话,不敢进犯,这胡骑可就说不准了,那可是蛮夷人,胡合部又是草原上最强的部落,听闻胡合部的统领达哈尔骁勇善战……”
上官明棠铁青着脸,仰着他,“你想说什么?”
东方月轻笑一声,坐在马背上琢磨着“她”脸上的表情,那带着凌厉又愤恨的目光让他兴奋,更解了他几日来的不快,“恨我吗?”
“别动他。”
不知道是不是东方月的错觉,他看到那不悦的脸上,闪过恐惧,眸色暗淡处,也好似有了一丝哀求。
猎物越是急切,狩猎者的心就越是亢奋。
东方月没想过自己的玩心有一天会放在一个人身上,但此刻,他却觉得无比畅快,“我从不欺妇孺,但你不一样。”
“因我似男人吗?”
东方月道:“因你不弱,你不是个弱者,在我眼里。”
上官明棠自嘲地说:“那你可真是抬举我了,我不过是苟且偷生的过街老鼠,虽不到人人喊打的地步,却也是见不得光的。”
东方月拨开他吹乱的发,说:“你这会儿倒是谦虚了,叫我都要怜香惜玉了。”
“月公子的怜香惜玉可是不好承受第二次了”,上官明棠不偏不倚地看着他,说:“我这条命是从公子手里捡回来得,珍惜得狠。”
“我才做了这般事就叫你把我放心上了,可是我魅力太大?”
“看月公子说得,这虞都的窈窕美人,哪一个没把月公子放在心上啊,不像我,是千般万想的躲着呢。”
东方月听着忽然也笑了,“以后别想着逃了,月公子是记住你了,监军回来定是要找你玩去。”
“可是不敢,不过,说不定你这一趟回来,就见不到了,海棠这里也祝月公子一路顺风。”
“我活着回来,你要在,才能玩儿。”
两人你来我往的争锋相对,最后却成了不偏不倚的祝愿。
……
郁尘远远就看到了不对头的两人,忙道:“若离,他可是同你说了什么,那样卑鄙龌龊的人,以后离得远些比较好。”
上官明棠看着他,笑了,“哥哥还怕我吃了亏不成?”
“那小子混得狠,别看才弱冠的年纪,心思缜密,却又玩世不恭,深得狠,小心为妙。”
子煜最见不得他在自家公子面前的这副德行,撞了他一下,说,“你觉得我家公子会输给那种人?”
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一口,郁尘急忙辩解道:“我何曾这样想过,倒是你,之前不见你牙尖嘴利,现在倒是快的叫人生恨。”
子煜也没见过他这副神情,好似说得有些过分了,那家伙看上去竟有些委屈。
上官明棠意识到身边骤降的温度,哀叹道:“你们这样叫我如何能放心,子煜也是,让你跟着去是为了出谋划策,盯着大哥,你倒好,还没去,先撑起架子了,大哥他憨厚,可不是叫你这般欺负的。”
郁尘委屈:“就是,就是,我是年长所以不同你计较,不待你这般欺负人的,我中军自下而上,皆以将军之令唯命是从,你身为军中将士,不可目无法纪。”
“怎么,你现在是要用将军的身份命令我吗?”
“子煜,不可无礼。”
“公子,我只是……”
上官明棠继续说道:“郁大哥说得对,去了营中不可再肆无忌惮,军令如山,你可记得。”
子煜看了郁尘一眼,撅嘴道:“子煜全听公子的。”
上官明棠刚要苦口婆心说教一番,却听走在队伍前的东方月突然高喊了一声,“行军吉时已到,再不启程,怕是天黑也到不了幽州城。”
郁尘也朝着那处高喊了一声,“月公子着急就先走着,我同我这妹儿交代几句,马上赶过去。”
“子煜,郁大哥他未曾跟达哈尔交过手,也不了解他的战术,此番一战尽力就好,不要过分为之,虎贲军兵败给了胡骑士气,依照达哈尔自负的性格,定然会一举攻城,中军没同他们交过几次手,切莫直进,迂回而战,才有可能退敌。”
“公子,子煜明白。”
“我不在你们身边,照顾好自己和大哥,我在虞都等你们平安归来。”
“公子……”
“若离……”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照顾好自己……”
上官明棠挥别了两人,翻身上马。
夕阳的余晖,洒落星点红晕,照亮了不远处的虞都。
上官明棠回身望一眼荀北的方向,而后驾马而去,冲进了那落日中。
再也不会感受到紫荆山涧的凉风习习,再也没有了荀北的鹅毛大雪,他的战场,再也不是跟胡骑兜兜转转,而是在这弱肉强食,阴谋与阳谋纵横的帝都,为自己为死去的冤魂谋得一个真相。
……
傍晚,魏炎斜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王府管事轻敲了下房门,待房内有了应答,才推门走了进去。
“何事?”
“翊先生到了,正在厅内候着呢。”
魏炎睁了眼,起身,说:“叫人先伺候着,我一会儿就到。”
管事默声地退了出去,有些不明所以,以往这王爷听到那先生过来,就算是赤着脚都要迎接,这次怎么又成了这般态度,这倒有些看不清了。
有看不清得,自然就有看得清的。
而公子翊就是那看得清的人。
管事得了吩咐,只得回:“王爷又要事,烦请先生稍待片刻。”
公子翊和善地笑了笑,“不妨,不妨。”
他今日依旧是天青色的衣衫,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肆意而动。
明明已是不惑之年,身姿挺拔,看着却不像是中年的模样,叫人不由得心生艳羡。
在厅内坐了许久,淮南王魏炎才悠悠地走了过来。
公子翊起身,听到他开门见山道:“先生今日来王府,所谓何事啊。”
他俯首,说:“自是来给王爷羡计谋的。”
“计谋?”淮南王端起一旁的热茶,抿了一口,“不知道先生这次又给在下出了什么计谋?”
“东方黎如今与皇上生了嫌隙,该是王爷做进一步决断的时候了。”
魏炎一听,倒是来了兴趣,“什么决断,先生不妨说来听听。”
“既是嫌隙,自然就缝合不了,王爷何不乘胜追击,让那嫌隙断得更深一些。”
魏炎殷勤地递上热茶,“先生快同我说说。”
公子翊说:“听闻那荀北,气候恶劣,一会儿大风一会儿大雪,那达哈尔脾气又是暴躁无常,若是不小心伤着哪个也是不可抗拒之事。东方家那孩子虽是自己请缨,也算不了命运之事,王爷,你说呢?”
淮南王顿时了然,“先生是想让他有去无回?”
“是命运选择了他,不是我们。”
“但,太后已经同意了他跟上官海棠的亲事,如果他死了,那这门亲事就成不了了。”
公子翊看了他一眼,“为何要成?”,他搁下手中的茶,不疾不徐,“早些时候给王爷说这一方法是因为没考虑定远侯这一因素,如今,王爷想想,若是这婚事真成了,最惨的可是王爷您。”
“先生何出此言?”
“丞相有了定远侯护航,还会将王爷放在眼里嘛?太后要卖定远侯的面子,又何故东方月一人,放眼虞都,好儿郎比比皆是没了这个赐婚,可以有另一户赐婚,但打击丞相的机会可不多,望王爷多些思虑。”
魏炎仔细推敲着他的这番话。
公子翊看着他,饮下了一杯又一杯热茶,终于在第五杯之后,才得了他的回答。
“来人……”
……
第11章
风雪吹着草原上的行军人,茫茫荒野,落下深浅不一的马蹄印。
迎面而来的风雪吹进了他的袍领,东方月被冰得一激灵,大呼:“本公子何故来受这般罪。”
“过了这草原,沿着河,不出半日,便到幽州城了。”郁尘看了一眼,调转马头,向着队尾而去。
郁尘说:“兄弟们,坚持下去,马上到幽州了。”
只听队伍中有人喊:“将军,这荀北可真不是人待的,太冷了,我在安西可没遭过这冷天。”
“是啊,是啊,这简直跟咱们安西不能比啊,一个火坑,一个冰窖。”
“他奶奶的,这次定要打的那胡人站不起来,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大虞可不是好侵犯的。”
“对,打的他们满地找牙,给我们虎贲将士报仇雪恨……”
本来冷的瑟缩的队伍,一下子翻腾了起来。
郁尘见势高喊,“这一仗,我们要赢。”
“必须赢……”
“必须赢……”
荀北是大虞的边防要塞,紫荆山是入口,幽州城是那最后的防线。
如若幽州城被攻陷,那胡合部打入虞都是早晚的事。
众人皆知这一道理,可偏偏都装作看不见一样,沉溺在自己臆想的太平盛世里,安逸享乐,纸醉金迷。
几十年前,胡合部还是边陲一个小民族,以游牧为主,毡帐为居,随所迁徙,不足为惧。可后来,部落里出现了一个勇猛的大力士,那人凭借着骁勇之谋,以雷霆之势,统一了边陲六部,致使胡合部不断壮大,而后统一了那蛮夷之地。
他的野心远不只此。
那时的大虞忙于凉国的功伐,没能注意到胡合部的意图,达哈尔就在这时,趁乱侵入了紫荆山,断了幽州的命脉。
得幸那时候大将军杀伐决断,率领虎贲军横过草原,翻过紫荆山,像一头猛虎一样逼退了达哈尔,扭转了这一局势,不然,今日执掌虞都得都不晓得姓甚名谁。
“上官羽跟达哈尔周旋了那么多年都没能占得便宜,就凭你们,能赢?”东方月突然叹道。
队里又有人站了出来,“你谁啊,能知道什么,大将军跟那人打了那么多年杖,除了这次,哪次不是胜利得归。”
“就是,就是啊,我可是听说了,大将军是想让胡合部向咱们大虞朝臣,可那达哈尔一直不同意,所以大将军才……”
“才怎样……”,东方月停下马,“和谈不成就应该直接率军进犯,直捣他们的大营,而上官羽做了什么,退守紫荆山,本该进攻,却守在城里死防,难道这就就是你们说得忠肝义胆?若不是他别有用心,又怎会落得今日下场,背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东方月一番话直接叫那几个出头的哑口无言,行军的军队里竟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难道他说得是真的?”
“说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明明能打,却总是退回来守城,这不对啊。”
……
郁尘恨恨的咬掉嘴唇上的干皮,挥着刀向着东方月砍了过去,“你他妈还有脸在这说,若不是你爹假传圣旨,大将军怎么会死,若不是他私通胡骑,卖了我军的驻军图,达哈尔又怎么可能从紫荆山逐鹿而来,是你爹,这个奸佞之徒,害了我师傅,害了荀北,害了大虞……”
东方月眼疾手快,迅速拔剑抵住了他的刀。
郁尘手下再用力,硬生生砍在了他的盔甲上,东方月抬臂,刀剑再次相触,“你是疯了吗?到底是谁通敌叛国,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在这惺惺作态。”
“我今天定要杀了你,替大将军报仇雪恨。”
挥着的刀被拦在半空中,“将军,住手。”
郁尘不可置信地看向上官子煜,冷冷道:“什么意思?”
上官子煜目光凌厉,“大敌当前,怎可自乱阵脚,你难道忘了?胡合部第一次侵入荀北之时,不正是因为两虎相斗而忽略了一旁的狐狸吗,你想看旧事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