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大殿内,皇城朝堂上, 透着股冰冷的气息, 没人看得透紫微帝座上那人眸子里的深沉, 九五之尊的威严肃穆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唇角的尽染的鲜血未擦净, 魏炎帝就这样看着堂下跪着的人,眼底是道不尽的晦暗。
颜如玉还想再挣扎, 他不甘心, 怎么可能。
论才智, 谋略, 武功, 他样样不输人,不过就是想在这朝堂上争得一席之地,可偏偏就有人不想容他。
颜如玉从小地方走出来时发过誓,他是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万众瞩目,“不为卿相,不复入卫。”
景帝在世时, 东方黎最受皇帝青睐,又是皇帝幼时的先生,地位不可撼动。可如今,东方黎已死,再也没有人能阻拦,此时便是绝佳的机会,只要能脱颖而出,便可以留下千古之名。
颜如玉心想着,他还不能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论如何他都要争取,要活着,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颜如玉面目狰狞地看向跪在一旁的上官明棠,嘴里的血气越来越重,他缓缓叩了头,默了片刻,才说:“皇上,微臣不想做无谓的争辩,若是您要怪罪,臣也受着,但今日有一席话不得不讲。”
他抬起头,看向魏炎帝,不紧不慢地说:“如今皇上左有禁卫军,右有上官将军的新兵,皇城内外是御林军,长秋监更是皇上身边最忠心的狗,那您可曾想过,若是禁卫军晨风,与上官明棠和萧逸等人沆瀣一气,那您在这皇城岂不是孤立无援。三名将领,数十万大军,到时听谁的,皇上登基匆匆,虎符未握手中,那是因为景帝早早把虎符予了东方月。如今他东方月不仅没死,还成了这次叛乱的主谋,他们一起密谋逼宫造反啊,皇上,醒醒吧,他们要杀的人是您啊。”
魏炎帝抬头,静静地望向堂下,目光满是鄙夷:“你可知你现在是将死之人,东窗事发还要再诬陷朕的臣子,你是觉得朕愚昧,还会觉得朕听信谗言?”
颜如玉看向端坐帝座上的人,忽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谗言?到底谁的话真谁的话假,皇上还不能分辨吗?军将在外,不得命令不可回朝,这是人尽皆知的理,仅仅是一夜的功夫,他们又怎会知道皇城大乱,若不是早有预谋,又怎会来得如此快,皇上是天贵之命,得以从奸人手中活下来,那便是要您来惩这些乱臣贼子的,可如今却要奖赏,真是可笑,真是可笑至极啊皇上……”
他嘴角含着血,脸上是恐惧,是怨恨,还有愤恨。
颜如玉忽然起了身,慢慢走向殿外,大喊着,“圣上蒙心,大虞将亡啊,武德皇帝啊,你且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弟弟,魏姓皇朝的好儿郎,他要将这大虞皇朝拱手让人啊,你在天之灵,若是看到了,就唤醒他吧,微臣真是痛心疾首啊……”
侍卫上前将他捉住,他还在大喊着:“三大军将,兵权未在手中握,皇帝愚昧无知,总有一天要亡我大虞皇朝啊。弑君之名可以掩盖,这亡国之名去不掉的,去不掉。”
颜如玉推开束缚着他的侍卫,再次转身回来,漫不经心地看向端坐在帝座上的魏景善,呵笑着道:“如今的朝堂,就如同被乌云浓墨遮蔽了一般,不见一丝光亮。”
萧逸原本跪着,闻言忽然站起了身,“你他娘的还要狡辩,若不是你,侯爷他也不会……”
颜如玉双目含恨,满脸凶恶,“不会什么,他就该死,为老不尊,若不是他,这些人又怎会不召而归。是他沈弘弼,早已有谋逆之心,教唆自己的徒弟和外孙,他该死,且死不足惜。”
“你,我要杀了你,”萧逸大喊着,“你颠倒黑白,欺瞒圣上,与奸人勾结,想要我大虞沦陷,若不是你囚禁我师傅,又怎会有今日这场战争……”
“你休要狡辩,皇上……此人蛮横无理,是他统领的御林军放了叛贼入朝,也是他率御林军大肆进攻皇城,您可看清楚吧。”
“你……气死我了,我要杀了你。”
电光火石之间,萧逸已经拔了刀指向他,“我要你血债血偿,你们还我师傅性命。”
晨风眼疾手快,赶忙拉住人,上官明棠也瞪向他,示意不要再说下去。
双方各执一词,各说各有理。
沈凌白从混乱中抬起头来,看向魏炎帝,说道:“皇上,人已逝去,无从查证,说御林军为擒叛贼也好,说他们谋逆也罢,依臣之言,不如就功过相抵了。”
这一番话出口,震惊了所有人,也包括帝座上的魏炎帝。
霎时,朝堂上归于静谧。只剩粗喘的呼吸声。
魏炎帝抬眸看向堂下,微微一笑,冷声说道:“沈大人,这功过是非如何相抵啊,你且看看朕脸上的伤,如此看来,御林军确有谋逆,朕将自己的性命同众位大臣的命,都交给了萧都尉,怎么到头来他却叫人反了朕。”
魏炎帝唇色泛白,他长叹了一声,说:“若不是晨将军赶来的及时,朕的命怕是都要葬送在他们手里,口口声声说要护朕,说什么精忠报国,可到头来先反了的还是他们,你要朕功过相抵,沈大人,这可说得过去?”
“皇上,御林军受了奸人教唆,被蒙了心,这军是该整治的。可萧将军镇守皇城多年,从未有过谋逆之心,微臣觉得……”
“觉得什么……他都敢在朕面前拔刀,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难道非要看到那刀架在朕脖子上,你才说他是谋逆。”
“皇上……”沈凌白还要说些什么,却看魏炎帝已经伸了手。
他做了禁止的手势,随后又说,“不必多说,来人,把两人都给朕押下去,听候处置,朕要亲自审。”
魏炎帝退下,朝臣散去,那朝堂上跪着只剩了上官明棠和晨风。
晨风过来扶他,却见他泪水已沾满脸颊,但那眼里确是看不见的深渊,含着滔天的恨意,不容他人窥探。
萧逸站起来拔刀的一刹那,是他想做的,但是如今还不可以,这恨要忍着,要等,等紫微帝座上不再是那人,等荀北山河收复那天,他要自己手刃仇人。
晨风扶着他慢慢走向殿外,大雪又落,烽火再起。
……
一连数日的大雪,将紫荆山所有的道路都封闭了。
幽州城内雪色茫茫,雾雨霏霏。
在这静谧又喧嚣地夜里,悄然而来的不只有暗卫和禁卫军,还有一个惊天的计划正在东方月胸中酝酿。
他们一路疾驰,没有直接去往幽州,而是向北去,最终停留在了幽州以北的河西走廊。
夜色已深,营帐中的灯火晦暗不明,东方月拿笔轻挑了下被烛泪淹没的火心,烛光又恍恍地亮了起来。
晚些时候,奴牙与夜羽掀帘,一同进了营帐。
“公子,”夜羽率先开了口,“暗卫与几千禁卫军已安排好了,今夜恐有大雪,天气严寒,便给公子拿了床被褥来。”
说完便看向奴牙。
奴牙抱着被褥就要往那硬榻上去,却被东方月喝住,“冬夜风寒,这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帐怕是防不了寒,被褥也是你们从自己营帐里腾出来的,不必予我,今日定是安睡不了。”
夜羽道:“公子不必忧心我二人,将士们也都安排好了,如今公子便是我们的主心骨,若是再病了,军中无将,士气必会大减,还是……”
“你既知我是军中将首,为何还不听令。”东方月怒道,“被褥带走,回营帐去吧。”
夜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从营帐退了去。
奴牙站在一侧,一直未言语。
微暗地烛光里,两人便这样静默了良久。
东方月无脸见她,此刻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内心悲恸,无以缓解。
手中书卷不知何时已从中脱落,缓了半响,他才从恍惚中回了神。
奴牙掩面而泣,近日的来的疲倦与心痛都化在了此刻的泪里。
东方月不说话,静静地听她在这黑夜里哭了个痛快。
奴牙抹净了眼角的泪,看着东方月道:“公子会痛吗?”
东方月也看向她,道:“会,痛在心,今日的痛,日后,我要他们十倍还回来,虞都容不下我,那我便要踏平那皇城,将他们掩在废墟里。”
他这一番话,慷慨激昂,却不掺杂任何虚假。
“你且安心,师傅的仇终会得报,不是此时,待万里山河皆入怀,便是我们手刃仇敌之时。”
奴牙上前跪在他身侧,眼角含泪,“爹信公子,奴牙也信,更相信公子是紫微帝命,亦是扭转乾坤之人。”
“奴牙愿随公子而战,助公子惊天动地,权倾天下。”
“还真是感人,说的我都要哭了。”营帐外忽传得一声魅音。
两人同时抬眸望向帐外,却又听到她说:“我把老头给你们带回来了,先给老娘来二两‘言而无信’,解解渴。”
第93章
奴牙掀起了营帐, 正对上风情那一双魅色的眼眸。
奴牙看着人,退了一步让开些位置来,她话还未出口, 就见风情眉目一挑, 毫不客气地转身走入了营帐。
东方月面色一沉, 抬眸看着人问道:“你为何来此处了?之前老板娘可是答应我了,要替我好好守着人……”
风情裙摆一甩,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榻上, 烟紫色的衣衫已被风雪染透,略有些湿气。
她徐徐叹了口气,看向奴牙说:“可以麻烦拿点酒过来吗, 这一路又冷又渴。”
奴牙轻瞥了她一眼, 对风情那狼狈的模样不以为意, 欲要转身出营帐, 却被风情叫住,“你不想见你爹嘛?”
“你说什么, 我爹在哪里, 他还活着?”
风情看着她, 似笑似嘲, “在……”, 她蹙眉望着她,“在我这里,但是你先给我拿些吃的去啊。”
奴牙诧异地看向她,心底怨念遂起,随后伸手出招,一掌挥了过去。风情眼疾手快,抬手抵过, 又一掌拍在她手上,紧紧地攥着,说道:“做什么,想打架?也不看看你行不行。”
“不行也要行。”奴牙硬声道。
东方月脸色难看,脸颊明显挂着不悦,嚷道:“闹够了没,什么时候了。”
两人同时回头看他,风情率先从怀里拿了一小瓷瓶扔给他,道:“我从你情人手里偷的,你师父的骨灰。”
东方月接过,目光如炬,专注地看着那瓷瓶。
之后,营帐内陷入了一片安静。
奴牙放了手,静静地走了过去,想要去看一眼,可还未走几步,双腿一阵发软,已然有了要倾倒的趋势,风情一步上前,抬手扶住人,奴牙恰落在她怀里。
风情看了眼东方月,清浅地笑着,“她该是累坏了,我便先要她睡了。”
东方月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见她一掌劈在了奴牙后颈。
茫茫旷野,几座营帐在风里摇摇晃晃,东方月看着坐在矮凳上吃着食物的人,没好气地道:“你吃完就走吧,回虞都去。”
“还真是无情啊,我是带消息来给你的,不想听听?”
“你为什么要骗她,”东方月从窄小的书案前走出来,看着她继续道:“那里面并非师傅的骨灰,为何骗她。”
“没有欺骗,是真的,我站在一旁……”风情解释道。
“你说谎,”东方月随手甩了杯盏出去,愤怒地看向她,道:“师傅他没有骨灰,没有死,他在我心里,一直活着。”
风情眉头紧蹙,她饮尽那口茶,放下杯盏,面无表情地看着人,说道:“事实你都无法接受,你还能做什么。不后悔吗,走得那般决绝,没有回头去救他,你现在跟我在这装模作样又是为何?”
“那是你师父,不去救的是你,何故朝我发脾气,没有你老头也不会死,或许他还在那黄沙小镇里喝着我酿的酒,编着草鞋,是无忧无虑安享天年的模样,是你要他入了那乱世,去了那皇城,是
你害死他……”
东方月眼眸深邃,默不作声,可下一秒,却见泪已溢满眼底。
他看向风情,嘶喊着:“对,是我,逃跑的是我,没有救师傅的也是我。我有罪,为了自己的私欲害了师傅,害了所有人,我踏着他们为我血拼出来的路,却没能完成他们的遗愿,我该死,最该死的是我……”
“就是你,你最是该死,老头拼死一搏为你造了一条血路,你却在这里痛心忏悔,你说你还有什么用,话说得满,要踏平皇城,你做啊,你倒是去做啊。”风情痛心疾首地喊他,“你就是这样对待他们的吗,那皇城里有多少人在等你回去解他们于水深火热中,而你却在这里闲暇的……”
“没有,公子他没有。”夜羽的声音从营帐外传进来,他掀开帘子走进来,看着风情道:“你只不过看了事情的一面,并没有责怪他的理由,公子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也正是因此,他在那时不得不走。”
风情看着他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少替他说话,不救人还有理了,你们一个一个都不救老头,他们难道就该死?”
东方月挥了手,看向夜羽,眼中带着怒火,他说:“你们都出去,让我自己静一静。”
他曾经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他爱着的人可以看到他荣耀归来那一天。
但往往事事不遂人意。
没有人知道黄沙小镇离别的那一夜他们已经做了最后的诀别。
“弃忿悁之节,终定累世之功。”
摒弃一时的愤怒,才得终身的威名,这句话是说于他,又何不是说于南宫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