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崇良就不高兴了:“远儿多机灵啊,还有小无忧,软软绵绵的,可稀罕死我了。反正我不管,等我娶了小表妹,我就生他个十个八个的,人多才热闹不是。”
卫昭一想到有十个八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围在身边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陆承逸刚要张嘴,雅间外的小厮就禀道:“二爷,二夫人肚子痛,府上请了大夫,老夫人叫您回去呢。”
陆承逸灌了口酒,扭头看了眼冯遇,一切尽在不言中。
冯遇差点儿就哭出声了。
陆承逸走后,韩崇良生怕冯遇钻了牛角尖,一辈子就孤独终老了,立马充当知心大哥哥的角色问冯遇:“你到底怎么想的?”
冯遇眼神就飘啊飘的,最后顶不住韩崇良和卫昭的联手逼迫,终于小声说道:“我不想有人管着我。”
韩崇良一拍大腿:“嗨,我当什么事儿呢。堂堂大老爷们儿的想做什么就做呗。”
冯遇揪着手指头道:“我娘就总是管着我爹,我小时候还看见我娘拧我爹耳朵呢。还有我姐姐,你们知道的,早前跋扈的不成样子,我都不好意思见阿昭呢。”
冯遇以前胆小,说起来卫昭都不知道冯遇怎么就突然跟他们好上了。反正在卫昭眼里冯遇一向不大爱说话,他们做什么他就跟着,像个隐形人。倒是每次外头有纨绔子欺负冯遇出身低,言语带刺儿时,韩崇良总是抡起拳头去揍人。卫昭和陆承逸则走腹黑路线,抢先跟几家家长告黑状。
也是因为这个,冯遇才坚定的跟着他们,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话也多了起来。
其实追根究底就是冯家只这一根独苗苗,冯夫人又强势,冯贵妃又护犊子,只是方法用的不大对,导致冯遇性格有点拧巴。
卫昭就开解道:“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相处方法,再说人在经历过事情后都是会变的。远的不说,就说你姐姐,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冯遇就点头。的确他更喜欢现在的姐姐。
他还是有些纠结:“我娘说要给我找个厉害点儿的媳妇儿,能当得起家的。”
卫昭这才明白冯遇在顾虑什么,就是怕家里再添个跟冯夫人一样风风火火的女子呗。他就笑道:“当得起家的可不是性子泼辣的,这世上许多女子都是外柔内刚,甚至不比男儿差。你姐姐能想到让于夫人替你把关,而不是由着冯夫人定下,说明你姐姐是真心为你好。你也不必想那些有的没的,若是叫你相看你就去,兴许就遇上喜欢的姑娘了呢。”
冯遇若有所思,终于勉强的点头应下。
但还是垂死挣扎了一下下,悄声道:“其实我觉得承逸成亲后好像没有以前快乐了。你看最近几次聚会,他都很少说话呢。”
韩崇良正要点头。
卫昭立马说道:“你看错了,承逸只是成婚之后更加稳重了。”
韩崇良点了一半的头这才又重新点下去:“阿昭说的对。”
笑话!卫昭能说陆承逸是因为放不下他二姐,因为不喜欢自个媳妇儿,所以才郁郁寡欢的嘛!
不过……他看了眼正托着下巴想事情的冯遇,心道:连感情最迟钝的冯遇都看得出陆承逸心有郁结,那陆家人和他那位新媳妇儿也必定有所察觉了。只希望陆承逸聪明些,他可不想让二姐沾上这些麻烦。陆家那些女人们可没一个好惹的。
雅间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于是戏台上缠绵悱恻的曲子就飘进了众人的耳朵,这一曲唱的是《孔雀东南飞》。冯遇听着听着就跟着伤心起来了。
他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说道:“会不会我喜欢的女子我娘不喜欢,然后硬生生的把我们拆散了……”
卫昭&韩崇良:……你能娶个媳妇儿回去你娘就烧高香了。
回到府里的陆承逸的确不太开心。
自从他大伯事发后,他爹就不愿意他同卫昭来往亲密了。卫昭似乎也感觉到陆家对他的态度,那之后再没有请他去过镇国侯府。
两家早前政见不同,陆承逸还可以当大人们的事儿不影响小辈而毫无顾忌的与卫昭来往。但那事之后,他和卫昭之间就像隔了一道墙。虽然大家都不说破,但感情却大不如前。
陆承逸心里烦闷,却知道这些不是卫昭的错,也不是他的错。他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能将所有负面情绪积压在心里。少有的几次梅苑小聚已是他弥足珍贵的东西了。
只是最近几次,每每他和卫昭碰面,家中总是有事找上来,让他务必归家。这次也是一样。
所以他回府后根本没去后院看妻子刘氏,而是独自一人坐在水榭边上看湖里的鱼。
这些鱼儿外表华丽,在湖里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以为身处广阔的大海。可当有一天真正碰壁的时候,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被圈养起来的,一生的轨迹早已被圈在几丈之间。
水榭的另一边,一个白衣文士正入神的盯着一盘棋。陆承逸漫无目的的绕着湖水走过去,驻足在宋茂礼身后,看了眼棋盘。
宋茂礼是陆承逸的老师,陆承逸的棋便师承宋茂礼,他自以为了解宋茂礼的棋风。可如今再观这盘棋,不同往日那般春风和煦,反倒锋芒毕露,步步杀机。
陆承逸一直都知道宋茂礼擅谋略。只是家中正事多是父亲和大哥打理,宋茂礼在陆承逸面前是个温文儒雅的教书先生,但在陆鼎和陆承风面前,却是另一番性情。当时的陆承逸还不知如何形容,这会儿看到棋盘方才有所感悟,宋茂礼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许多。
他看得出神,宋茂礼下的入神,直到一局棋毕,陆承逸方才回过神儿来。
“老师这盘棋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宋茂礼闻声诧异了一下,见是陆承逸,不由淡笑道:“不过是尝试下新的棋路罢了。”
陆承逸隐约觉得宋茂礼心里不平静,他适才的棋风已经有所表现了。只是见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陆承逸又有些犹豫。不过这是自己的老师,又是父亲颇为倚重的门客,他擅自揣测老师的心理实在不是君子作风。
宋茂礼见他眉宇间似有愁绪,抬了抬手道:“今日技痒,你我师生手谈一局如何?”
陆承逸躬身行了一礼,道:“许久不与老师切磋,正好让老师指点指点。”
“请。”
陆承逸心绪烦闷,走的棋路也颇为刁钻,只是一一被宋茂礼化解。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陆承逸,道:“二公子似乎心情不佳。”
陆承逸摇头笑道:“些许小事而已,有劳老师挂念。”
宋茂礼一边落子一边说道:“人生哪有尽善尽美之事,二公子性情豁达,有些事情既然看得通透,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陆承逸手指微顿,落下一子后方道:“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可若人在局中,难免就会心生执念。许多事是心不由己的。老师呢?请恕学生冒犯,学生观老师适才棋路,困于危局时棋风忽变,颇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拼劲儿。”
宋茂礼仍是淡笑:“生而为人,自然难逃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老师也是人啊。不过在我看来,人之所以会有痛苦,大多逃不开四个字。”
他以锋利之势困住白棋,沉声说道:“爱而不得。”
陆承逸怔了一下,喃喃道:“爱而不得。”
宋茂礼道:“此爱不单单指世间情爱,而是一切需求。有人爱权,有人爱财,有人爱美色,有人爱清淡,有人爱热闹……当你得不到喜爱的东西时,心里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一种郁闷的情绪。其实也未必见得你有多离不开那些东西,只是当喜爱变成习惯,再变成执念,痛苦就会被一点点放大,扎根在心底,成为一辈子都化不开的愁。”
陆承逸紧紧攥着手里的白子,心绪久久不能平静。执念滋生心底,除非剖开心肝,否则再难拔除。
第150章
卫昭双手一撑在水榭栏杆上坐下,歪着头看卫淑华练剑。卫昭不会武,但看得多了也有一定的鉴赏水平。
比如长孙恪的剑并没有花哨招式,却招招致命,以快取胜。他的暮寒轻易不出鞘,出鞘必见血。而曹英的剑法看似温和,却暗藏杀机。就像他这个人,外表看去是翩翩公子,实则手段老辣。
相比起来,与曹英练习同一套剑法的卫淑华则更加柔和。
秋风瑟瑟桂飘香。浅青色身影轻如雏燕,手腕轻转,剑光闪闪,与青色身影融合在一起。倏地,剑光在长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卫淑华点剑而起,在半空翻越,如燕子腾飞。剑气扫过,卷起地上的残叶花瓣,一缕馨香扑鼻而来……
正如曹英所言,卫淑华的剑从未见血,一招一式美中有余却力量不足。不过对于卫昭而言,已经足够赏心悦目了。只可惜他不会抚琴,否则的话还可以给二姐伴奏一曲。
卫淑华挽了个剑花,‘锵’的一声收剑入鞘。回头见卫昭正坐在栏杆上晃荡着两条长腿笑吟吟的看着她,不由得扬了扬眉,握着剑快步走过去,倚在栏杆上冲他笑道:“今儿怎么有空看我练剑?不用去陪你的长孙大人?”
卫昭牙酸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卫淑华,努了努嘴道:“曹大哥托我给你的。”
卫淑华笑意微敛,看了眼那包东西却没有去接。
“你怎么又替他送东西?”
卫昭就替曹英叹气:“谁让某位美人跟块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捧在手心里三年都捂不热呢。”
卫淑华面色一红,板着脸哼道:“他要是嫌我脾气硬大可放手,谁又没逼着他。”
卫昭摇摇头:“瞧瞧,瞧瞧。刚还练人家给的剑谱呢,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
卫淑华气得跺脚:“这剑谱也是我用东西跟他换的,后来他送的东西我哪样接了?还不都是你私下替我接的!回头还要我好言好语的还给人家,老尴尬了!这以后我还怎么好意思请他帮我找东西!”
卫昭就笑:“曹大哥巴不得你找他帮忙呢。”他往边上挪了挪屁股,扯了扯卫淑华的衣袖,道:“曹大哥哪点不好了?虽然不如我长得俊吧,但也风度翩翩,脾气温和宽厚,又不似贵族世家那般讲究礼教规矩,更不会束缚你。”
他上下打量了下卫淑华,忍不住板起小脸:“我说二姐,你该不会嫌弃曹大哥出身草莽吧。”
卫淑华咬牙切齿的拧了他胳膊一下,疼的卫昭‘嗷嗷’叫唤。
“你别乱讲话!”
卫昭捂着手臂,桃花眼里还氤氲着些许雾气:“二姐你力气见长啊。”
卫淑华闻言心虚了一下。她发誓她没用多大力气的,是她这弟弟身娇体弱。
卫昭一副语重心长的长者模样,叹着气道:“爹和祖母虽说从未逼迫过长姐,若长姐不愿嫁,阿昭养着就是。可这世间对女子苛刻,祖母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忧心的。我看得出来,二姐不是讨厌曹大哥的,那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呢?”
卫淑华张了张嘴,想到每次去祖母院子请安时,祖母总是一脸慈爱的看着她,还有每次姨娘见她都欲言又止的神情……她不是不知道的,只是她过不了自己这关。
察觉自己正顺着卫昭的思绪想下去,忍不住瞪了眼他:“说得好像你很懂感情一样。”
卫昭嘬了下嘴:“反正肯定比二姐懂,再说我八岁就给自己找媳妇儿了,连大哥都不如我呢。想当初大哥娶大嫂的时候,我没少出主意呢。”
卫淑华又剜了他一眼:“所以现在你又给曹大哥出主意了?”
卫昭刚点了下头,猛地顿住,又摇了摇头,道:“那都是曹大哥发自真心的作为,跟我可没关系。”
他用肩膀撞了下卫淑华:“二姐,你怎么想的,跟我说说呗。”
说完还眨了眨眼。见卫淑华不给他反应,不由噘了下嘴,然后低头拆开腿上的包裹,里面是一副牛皮护腕。护腕质地柔软,用了上好的熏香熏着,表面散着清淡淡的梅香。
卫昭就在卫淑华耳边絮叨着:“唉,曹大哥还真是用心。这时节哪来的梅花儿啊,想必是从去年冬日就着手准备这份礼物了。瞧瞧,这护腕轻便灵巧,正适合女孩子用。样式又很漂亮,束在袖口更添几分英武之气,跟长姐的气质很配呢……”
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偷瞥卫淑华,见她目光渐渐变得柔软,一头乌黑秀发披在肩上,小巧的鼻尖微微泛着红,更多了几分小女儿的姿态。
卫昭之所以擅自替曹英走动就是因为他看得出卫淑华心里对他是有几分心动的。
他还要再说,卫淑华却突然扭过头来,眸中适才的柔软已然褪去,爬上一丝冷清和黯然。这是卫昭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她说:“阿昭,我克夫。”
卫昭当即气的大跳:“放他娘的狗屁,什么克夫不克夫的,那都是外头瞎造谣,二姐以前不也是不信的么。”
他撸起袖子掰着手指头道:“先说头一个姓方的,他夜里贪黑读书,读的头晕脑胀,是自己不小心撞到桌角死了的。事后不是也查了么,这姓方的本来就体弱,家里又逼着科考……再说后来那姓付的,这人身体倒是棒,奈何是个暴脾气的,他跟人打群架被削了脑袋死了,那是他自找的。还有姓吴的……”
卫昭就一个一个数了过去,卫淑华却一直垂眸不语。
卫淑华虽是庶出,但也是镇国侯府的庶女。嫁去高门大户做宗妇是没有资格,可往下找找那些小官之家,人家是巴不得娶回去供起来呢。卫老太君疼孩子,有卫淑宁在前,到卫淑华的时候就不愿委屈了孙女,卯着劲儿的选了几个家世简单的,进门没那么多糟心事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