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为重要的一点,李霈非皇帝亲生。卫家知道,皇帝知道,但其他人不知道。所以每次提及小皇子都是在李淮心口捅刀子,这会让他更加的厌恶李霈。只是摄于远在朔北的镇国侯父子,他暂时不敢对付母子二人罢了。
“我卫家自问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万民,于国事上更无愧于李家父子。独独霈儿,是我卫家对不起他李家。但比起李淮的所作所为,这不能成为我们退步低头的理由。卫家的身后站着卫家军,站着天下黎民。他若算账,我卫家奉陪,但若敢轻贱百姓的生命,我卫家第一个不允。”
“天下兴盛,百姓安宁。这是齐国公的宏愿,也是夫君卫尚投军的初心。他们不在了,我还在。我要替他们守着,替他们看着,这天下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徐嬷嬷的心也激动了起来。她是卫老太君的陪嫁,是跟着卫老太君经历过乱世的。想想当年英姿勃发的齐国公,再看看如今阴鸷狠辣的李淮,徐嬷嬷摇了摇头:“太难了。”
卫老太君却微微笑道:“希望在下一代身上。”
第155章
李淮虽改革了大考制度,但因正式实行大考也不过只有两届而已,有许多方面的制度尚不健全,仍需查缺补漏,不断完善。
原本按三年一届大考,去年春日就该举行第三届大考。只是贵族世家不喜大考制度,试图施压。甚至有许多州府使出各种手段打压寒门学子,使之不能入京参加考试。李淮一怒之下取消大考,并使通察北府查抄了几个官员,以示警告。
但朝廷不可能不吸纳新的官员,君臣你来我往多次,直到今年夏日方才定下章程,于今秋举办第三届大考。但今年的大考中同样被塞了不少的贵族子弟,李淮虽也气恼,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各地学子齐聚盛京,本就繁华的街道愈发热闹起来。
酒楼,茶楼,书铺,到处都能看到一袭长衫的读书人。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或论学问,或谈政事,整个街道都充满文风之气。
云楼一楼大堂里几乎被各地涌来的学子占满了,谈到兴起之时,争辩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有路过的小贩好信儿的探头看了眼,随即晃悠着脑袋退了出去,跟身边的人小声说道:“文人的嘴巴可真厉害。”
同伴无比赞同的点了点头:“毕竟读了那么多年书,他骂你你都不知道他在骂你。”
小贩就叹气:“什么时候我家小子也能进学堂呦。”
同伴丢给他一个痴心妄想的眼神。
外面短暂的失落并未影响到云楼里的谈兴,这会儿功夫他们已经定下题目,以菊为题,题诗一首。
秋日赏菊吟诗最是普通不过的事情,每年流出的咏菊诗数不胜数,如能在这题目之下杀出重围,那才是有真学问的。
不少人跃跃欲试,气氛瞬间高涨。更有甚者提议租个园子好好的办一场诗会。
二楼一位青衫学子见状不屑的哼了一声:“边关紧张,渭南问题又亟待解决,这些人不知忧心国事民生也就罢了,竟如此铺张浪费。”
他身边的白衣学子则笑道:“文人们聚在一起自然是谈论诗词经义,以诗抒志,我见他们作的诗言之有物,不似孟兄说的那般不堪。再说,有些事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毕竟我们尚不是皇上的臣子。且渭南问题实在敏感,朝中一直未有定论,实不是我等可以随意置喙的。”
青衫学子睨了他一眼,朝皇城方向拱了拱手,说:“当今重用我等寒门,我等自当为君分忧,岂能知难而退。你这样说岂不是让世人以为当今乃心胸狭窄之人。”
白衣学子闻言忙向两旁看了看,见大家都在关注一楼,方才松了口气。指着青衫学子道:“休得胡言。”说着又朝皇城方向拜了拜,转头对青衫学子说:“我从未有此意,只是京中局势紧张,提醒孟兄谨言慎行罢了。”
青衫学子哼了一声:“如此胆小怯懦之人,日后如何为官。”
白衣学子气的脸色发红,秉持最后一点文人风度朝青衫学子拱了拱手:“孟兄好自为之。”说完当即拂袖而去。
二人不知适才的对话都被身后雅间中的人听到了。
观望全场的大皇子李霐朝随从使了个眼色,便有人飞快的从酒楼跑出去打听那个白衣学子。
冯遇看了眼青衫学子摇了摇头,对李霐道:“刚愎自用之人,不堪重用。”
一句话算是断了那青衫学子的前程。
李霐点头道:“自以为一身报国心,性情却如此执拗,此人若入官场,只怕也是那满腔不得志的愤懑之徒。”
今秋的大考李淮让李霐跟着礼部的官员一起操办。私底下又叫李霐常到外面走走看看,考察考察学子们的品性学识,还有莫让那些贵族太过分。
李淮改革大考后,试卷采用糊名制。为的就是以成绩论高下。毕竟贵族子弟也并非都是学富五车之辈。往前数楚末时,正是因为这些没什么学识的人尸位素餐,朝中官员冗杂,养了许多国之蠹虫。如此一来,自然可筛出那些依靠家族荫庇还有沽名钓誉之辈。
不过只要有人敢想,有人敢做,即便糊名也是大有可为的。只是比起以往,这种悄悄的往里塞人倒也无伤大雅了。
而因千百年的取士制度,尚有许多学子入京后习惯上门拜访,择一官员寻求庇佑。待被朝廷录取,这人也自然而然的成为那官员的派系。
所以李霐被派出来接触一些品德端方的学子,目的也是为了拉拢。
而李淮之所以放心李霐,自然也是因为李霐的母族根基浅薄。当然也不排除李淮是真的在培养李霐,所以不介意他提前替自己组建班底。
李霐也一直拿捏不准父皇的心意,因此每行一步都万分小心,唯恐遭了父皇猜忌。
冯遇道:“你只管替皇上办差便是。那些学子们也不是傻的,如何权衡利弊他们心中自然有数。你若刻意小心防范,反而会让皇上猜忌。”
李霐有些苦闷的灌了一杯酒,道:“朝臣们又再提立太子一事了。”
冯遇也蹙了蹙眉,道:“我家中这些日子几乎日日都有人前来拜访,我爹娘都躲到郊外庄子去了,那些人还是不放弃。我今日也是避过不少耳目才同你见上一面。大殿下,你是怎么想的。”
李霐怔住了,呆呆说道:“我没想过。”
“立嫡立长,你占了长,如今又被委以重任,当真就没有想过么?”冯遇直视着他,盯着他的眼睛看。
李霐回过神儿来,重重的点了点头:“舅舅也说,立嫡立长,若说从前中宫无所出还罢。可眼下六弟已然三岁,聪敏机灵……”
“但皇后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后宫群狼环伺,一个未长成的稚子如何抵得过明枪暗箭。”
李霐又道:“即便皇后不在,还有卫氏。”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父皇与贵族之间的争斗日渐激烈,我若为太子,冯家危矣。”
冯遇是又欣慰又心酸。欣慰的是他的外甥看得通透,知道冯家斗不过贵族。心酸的是他外甥如此年纪就已有大局观,假以时日,必有所成就,却因冯氏商户出身而受到连累。
李霐似是看穿了冯遇心中所想,反过来安慰他道:“先生教我以天下为己任,却没教我要占有这个天下。我读书是为了让齐国兴盛,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只要初心不变,为君还是为臣又有何妨。”
冯遇就看着他外甥叹气,这会儿竟有些羡慕起卫昭来了。若他冯家也是那等家世……但很快冯遇又摇了摇头,他外甥都能看得如此通透,他倒是钻了牛角尖了。不免有些惭愧。
“……只是外祖父那里……”李霐看了眼冯遇。
冯遇忙说道:“你放心,我爹听娘的话,我娘又听我和姐姐的话。只要娘和姐姐不犯糊涂,爹就没机会犯糊涂。”
说起来冯老爷还是很心动的,毕竟女儿当贵妃和外孙子当太子甚至当皇帝,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冯夫人也曾被这富贵迷了眼。当年洪坤找上门时,冯老爷都要着手准备了。
后来洪坤被围剿,至今下落不明,冯老爷一直庆幸当初没有给洪坤确切的答复,甚至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再到后来谢家找上门时,冯老爷便多留了心眼儿。这几年在冯夫人潜移默化下,对那什么太子之位倒也不怎么热衷了。尤其是五皇子夭折后,冯老爷更是日日求神拜佛,只求儿孙平安健康。
舅甥俩说了会儿话,算是达成了一致的目标。只是许多事却不是他们能左右的。如果皇帝坚持立长子为储,冯家依旧要卷入这危局之中。舅甥俩对视一眼,少不得又是叹气。
而此时一楼的谈论已从诗词转换成各地风俗轶事了。
李霐也竖起耳朵听了听,便听一位福州来的学子说:“往年福州寒门几乎没有进京考官的机会,旁的不说,福州地处偏远,一个下县几年都未必见得会出一个读书人。可三年前福州府城开了个阅书馆,不吝你是什么身份,便是贩夫走卒都可进去阅书。也是多亏了那阅书馆,我们能读许多书。只是到底识字的人有限,纸张笔墨又很贵重,真正去读书的人也只占了三成。”
另一个书生也跟着说道:“我们蕲州地界也有阅书馆,听说这阅书馆最早是从京城开始的,喏,城西太华街那间书馆就是了。”
一个本地人士骄傲的挺起胸脯,道:“这可是我们卫三公子的产业。”然后就巴拉巴拉的给大家普及当年卫昭破获梅苑案的风姿,俨然迷弟一枚。
李霐收回视线,问冯遇:“舅舅,父皇一直对镇国侯府有所防范,卫侯爷父子掌兵,父皇本就忌惮。此时若叫卫三公子再出风头,只怕更惹父皇猜忌了。”
冯遇瞥了他一眼:“镇国侯比你明白,你跟着操什么心。”
李霐摸了摸鼻子:“我就随便问问,再说卫三公子不是舅舅的朋友么。”
冯遇就点头道:“现在是了。”
李霐茫然:“那什么时候不是了?”
冯遇挑眉:“你若选择了那个位子,就不是了。”
李霐:……我这么重要的么?还能左右舅舅交朋友。
李霐虽然聪慧,学识也足够,只是到底年纪小,未曾经历过什么风浪,见识有限。
冯遇就告诉他:“卫老侯爷跟着齐国公打下齐国半壁江山,功勋卓著。卫侯爷又彻底打下后楚,替齐国开疆拓土。父子二人居功甚伟,在民间也颇受尊崇。但仍有许多人以为卫氏父子杀戮重。尤其南郡文风鼎盛,文人居多。卫侯爷伐楚得罪了不少文人派系。至今朝中仍有南方派系官员抓住机会就要攻讦一番。一旦卫侯爷失势,这些文人一人一口都能把卫家咬死。”
“但卫昭办了阅书馆,使不少学子受益,无疑是在文人士子中刷了不少好感。而寒门受益又正好迎合了皇帝启用庶族的心理,就算皇帝对侯府不满,他也得忍着。否则一旦他对侯府发难,便是自打嘴巴,也损了自己在天下寒门学子前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光辉形象。”
李霐恍然大悟,不由赞道:“卫三公子果真厉害。”
第156章
厉害的卫三公子此时正被一群文人堵住瞻仰容颜。人群中一阵一阵的吸气声,发自内心的赞叹:“卫三公子当真天人之姿。”
卫昭好不容易挤进车厢里,催促着车夫赶紧赶车。然而巷子口被围的水泄不通,本来温顺的马都要发飙了。
再这样下去一旦马匹失控那可是要人命的。
就在卫昭焦急时,前方传来马蹄声,一队军士开了路,露出为首的青年将官。
卫昭不敢探头去看,小楼在外头喊道:“是鲁达大人带兵来了。”
鲁达知道卫昭不方便出来,也不在意,高声喊道:“卫三公子快走吧。”
车夫安抚了马,一扬鞭,马儿哒哒的跑起来。被士兵挡在巷子两旁的文人们仍旧呼喊着,只是摄于士兵的长矛不敢动作。一时间,就连鲁达这个大老粗都觉得这群文人委实聒噪。
他重重的哼了一声,拨转马头跟在侯府马车后头。
卫昭本想出去逛逛街的,如此一来他只能老老实实回府上呆着去了。马车到侯府巷子口时,卫昭终于从马车下来透了透气儿,真情实意的朝鲁达拱手道谢:“今儿可真是多亏了鲁大哥了。”
鲁达阔气的摆摆手:“卫世子临行前托我多多照顾三公子,三公子不必跟我客气。”
卫昭就叹气:“正是好时节,可惜要困在府里了。”
他还想偷偷尾随他二姐去看她和曹英约会呢。
鲁达见他情绪低落,提醒道:“三公子最好着人查查此事背后是否有人推波助澜。”
卫昭一个激灵缓过神儿来,还真是!他用扇柄敲了下自个脑袋,他这是被那些人的彩虹屁轰晕了头了。这么明显的有组织有纪律的行动,若说没人暗箱操作那才是见鬼了!
卫昭恨的咬牙切齿。
“多谢鲁大哥提醒了,前面就是府上了,不如到府上坐坐。”
鲁达拒绝了:“今儿当值呢,不好偷懒。改日再来拜访。”
卫昭可有可无的点点头,目送鲁达离开,转身怒气冲冲的跑回府里,冲天喊了句:“卫放,你去查!”
卫放激动的都快哭出声了,他主子终于想起还有自己这号人了。
自打长孙恪常住侯府后,自己就被打发的远远的,连最基本的保护主子安危的活儿都被长孙大人给抢了。卫放好怕自己就这么失业了。现下终于终于是熬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