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将此图纸让于我?”
“当然可以。”司南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先生若看得上就拿去。”
赵祯讶异,“这东西要是做出来能卖不少钱,怎么也比你在街上摆摊强,真舍得给我?”
司南笑笑,“小子志不在此,先生不必试探。这东西在小子手里就是废纸一张,给了先生才能造福万民。”
赵祯缓缓道:“你想要的不是一己私利,而是造福万民?”
司南一怔。
如果回答“是”,会不会脸皮太厚?说实话,刚才他没多想,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赵祯看着他,眼中漫上深意。
这样一个小少年,当真出自商贾之家?怎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心性?
被这么盯着,司南有点胆颤,悄悄戳了戳唐玄。
唐玄替他说了句好话:“司郎君的母亲是狄将军的同门师妹,月前辈。”
“哦,怪不得。”赵祯恍然。
他还记得那位驰马仗剑的奇女子,一晃许多年过去,原来已经嫁人生子了。
“你母亲可还好?”赵祯关切道。
司南道:“父亲去年西去行商,失了踪迹,母亲出关去寻了。”
难怪,这么机敏的小郎君会沦落到在州桥摆摊。
赵祯拍拍他的肩,“若有难处,便告诉玄儿。”
“小子遵命。”司南恭敬地拱拱手,转头朝唐玄眨眨眼。
唐玄无奈轻叹,眼底不经意漫上浅笑。
赵祯瞧着两个人小动作,暗觉有趣。
雨停了。
赵祯偷偷出宫的事到底暴露了,几位大人亲自请出銮驾来接。
司南远远地看到几位穿绯着紫的身影,特意找了找有没有皮肤特别黑的。
唔……没瞧见。
倒是有位清瘦的文官,站得笔直,一身正气,瞧着穿得像是府尹的服制。
司南正盯着人家看,赵祯突然转过头,笑呵呵地逗他:“真不想做官?”
司南连忙躬了躬身。
就算他想,也考不中啊,古代考进士可比现代高考难多了。
刚好,那位清瘦的官员走过来,硬梆梆道:“官家,该起驾了,再不走城门就关了。”
“这不还有小半日吗,包卿何必心急?”
“不仅臣急,满朝文武都急,宫里的娘娘们想来也急坏了。官家一声不吭就出城,身边只带着几个毛头小子,一旦有个万一,叫臣如何……”
“好了好了,别念了,我这不就回去了嘛!”赵祯拍拍他的头,嫌弃道,“玄儿总嫌我话多,我觉得吧,你比我更话多。”
包拯:……
烦也得说!
司南目光灼灼。
这就是包青天吗?一点儿都不黑呀!
也不胖,反而清瘦矍铄,一身文气,根本不像一言不合就开狗头铡砍头的样子。
包拯都转身走了,司南还盯着人家猛瞧。
唐玄偏头看着他,淡淡道:“你经常这样看人吗?”
“啊?啥样?”司南眨眨眼。
唐玄移开视线,就是现在这样,眼睛很亮的,仿佛装着星星。
他没说出来,恢复了高冷的模样。
司南也不纠结,笑着问:“‘先生’走了,你不用贴身保护?”
“嗯,我这就去。”唐玄作势要走。
司南忙把他拉住,“我都听到了,官家让你留下来保护我,还要把我平平安安地送到家。”
唐玄挑眉,“你知道那是官家?”
司南也挑眉,“你不知道我知道?”
俩人对视着,都笑了。
唐玄没拨开他的手,就这么一路被他拉上了马车。赵祯特意把这辆青帐小车留下来,许司家兄弟乘坐。
二郎已经歪在车里睡着了,怀里紧紧抱着林振送的小短剑,拽都拽不出来。
小三轮拴在了马车后面,瓜果蔬菜用麻绳系得稳稳当当,不用担心掉出来。
唐玄亲自赶车,两位亲从官在旁互送,司南这面子,足了。
半路又飘起了雨丝,不大,像雾气一样软软地扑在脸上。
司南从车厢里钻出来,和唐玄并肩坐着。
“不怕冷?”唐玄问。
司南笑笑,“坐一块说说话,不然多无聊。”
“……嗯。”唐玄把斗笠扣在他头上。
两位亲从官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家指挥使大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无聊”,只会嫌旁人太吵,用箭叫你闭嘴。
然而,此刻,唐玄却淡定地忍受着小郎君的聒噪。
“你这弓好帅,值不少钱吧?”
“武器而已,不论贵贱。”
“借我玩玩呗,从小我爹就不让我碰这些。”
“杀人的利器,不能随意玩耍。”
“那你教我射箭吧!”
“……”
“挑你不忙的时候,成不成?”
“……嗯。”
“我——”
“闭嘴,睡一会儿。”
“我不困,不然给你唱首歌吧?”
“……”
司南闲适地靠在车壁上,随手拨着弓弦,牛筋掺着金丝绷成的弦,敲在木板上,发出“铮铮咚咚”的轻响,如吉他一般。
“以前人们在四月开始收获,
躺在高高的谷堆上面笑着。
我穿过金黄的麦田,
去给稻草人唱歌,
……
我们去大草原的湖边,
等候鸟飞回来,
等我们都长大了就生一个娃娃,
他会自己长大远去我们也各自远去,
我给你写信,
你不会回信,
就这样吧!
……”
这是高晓松先生作词,谭维维老师演唱的《如果有来生》,司南最喜欢的歌。
少年的声线清亮悦耳,浅吟低唱间,如同在讲述一个单纯美好的故事。
故事讲完,许久没人说话。
司南挑着眉眼,看着身侧的男人,“不评价一下?”
“我会回信。”半晌,唐玄应了一句。
“嗯?”司南一时没反应过来。
唐玄偏过头,专注地看着他,“你若写信,我会回。”
司南的小心脏“怦怦怦”地跳起来。
难道他是老天的亲儿子吗?
看上的人,刚好也是弯的?
第15章 男朋友?
司南心头微热,“你这话什么意思?”
唐玄重复:“你若来信,我定会回。”
司南:“只有这个意思吗?”
就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意思吗?
唐玄轻笑:“你希望有什么意思?”
司南翘着腿,让自己看起来“攻气十足”,“比如,表白心意什么的……我可不会随随便便给谁写信,我要写信的人,是要和我一辈子的。”
唐玄微微颔首,“那我要考虑一下。”
司南挑眉,“你知道这句话代表什么吗?”
“做你一辈子的朋友。”
“男朋友。”司南强调。
“嗯。”唐玄控着缰绳,转了个弯。
“你答应了?”司南方了,“不是,哥,亲哥,你别逗我。”
唐玄勾唇:“叫玄哥就好,或者玄哥哥。”
司南:???
他这是……被撩了?
别看他整天叫嚣自己是大总攻,其实连汉子的手都没拉过。每次看到好看的小哥哥,就想跟人家做朋友,当人家想进一步的时候,他就怂了。
对唐玄也是这样。
更何况,他觉得唐玄可能比弓弦还直。
司南清了清嗓子,委婉试探:“你有女朋友吗?或者……男朋友?”
“同师曰朋,同志曰友,你指的若是这个,有。”
咳……
司南心一横,“我是问,你有没有相好的。”
唐玄目光一顿,“淘气。”
司南:“就是没有喽!”
唐玄没吭声。
司南来劲了,“你都二十了,怎么也该有个喜欢的人吧?”
“无媒苟合是为淫,我虽父母俱亡,还有官家和娘娘替我作主,断不会与人私定终身。”难得说了个长句子。
司南:……
敢情他根本没领会“男朋友”是什么意思!都说了是相好!
除非,他在装傻。
司南心思一动,笑眯眯道:“那你方才说做我一辈子的‘男朋友’,还作数吧?”
唐玄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司南坏笑:“我要把这件事记下来,当作把柄,等你成亲的时候拿出来威胁你。”
唐玄摇摇头,眼底漫上纵容的笑意。
司南满意了,霸道地说:“你赶车吧,我睡会儿。”“嗯。”
“不能太快,我怕颠。”
“好。”
“到了叫我。”
“嗯。”
“我……”
“快睡。”唐玄把斗笠扣在他脸上。
司南老实了,懒懒地歪在车壁上。
斗笠上有个小孔,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唐玄的脸。司南悄悄地抠大了一丢丢,这样可以看得更清楚。
唐玄在专心驾车,似乎没发现。
司南又抠了抠。
还是没发现。
还要再抠,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就算不睡,也不必糟蹋东西。”
“已经睡着了,不要跟我说话,不然就把我吵醒了。”司南一本正经耍无赖。
斗笠遮住他的脸,只露出一截小巧的下巴,白皙精致得不像男孩子。
唐玄指尖一顿,移开目光。
雨下得密了。
马车慢得像乌龟爬,旁边两条腿走路的人都能轻松超过他们。
木清扯了扯身上的蓑衣,暗搓搓抱怨:“这冷呵呵的,还不如窝在凤仪楼盯梢。”
林振给他使了个眼色,“别胡说。”
司南忙道:“辛苦二位,回城后小子请二位去凤仪楼吃酒。”
木清笑呵呵地摆摆手,“职责所在,郎君客气了。再者说,以凤仪楼的菜价你也请不起。”
司南:……
赤果果地被鄙视了。
唐玄淡淡道:“下来跑跑就不冷了。”
木清惊恐:“老大,你说真的?”
唐玄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
木清一个激灵,飞快地翻下马,啪叽一下踩到泥坑里。
唐玄嫌弃地收回视线。
木清:……
林振扫了他一眼,都不带同情的。
没眼力的傻子,活该!
雨下得更紧了。
司南靠在车壁上,肩膀湿了一小片。
唐玄把头顶的龙骨伞往他那边移了移,问:“冷不冷?”
司南连忙摇摇头,“不冷,一点儿都不冷。”
唐玄:“说实话。”
司南:“我不想跑步。”
唐玄:“……”
“其实……有点冷。”司南掀开斗笠,小声说。
唐玄从车里扯出一张淡青色的羊绒小毯,裹到他身上。
木清:……
都是人,这样差别待遇真的好吗?
“真好。”
司南捏着温暖牌的小毯子,蹭蹭这里,蹭蹭那里,可开心了,玩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御用的吧?”
“不是。”
“是你的?”
“嗯。”
司南笑嘻嘻:“郡王的东西,我一个平民百姓也不方便用吧?”
唐玄挑眉,“不然还我?”
“嘶,真冷!”需要小毛毯续命。
唐玄扬起马鞭,在空中抽了个响儿。
骏马踢踢踏踏地跑起来,并不颠。
城门口人有些多,牛车马车挤在一起,一时难以通行。许多百姓们没穿蓑衣,抖着身子跺着脚,盼着早点进城。
城防兵看到唐玄,颠颠地跑过来,请他先进——郡王本身就有特权,更何况他还在皇城司担任要职。只是,这样一来就要惊动前面的百姓。
唐玄看着人群中的老老少少,问司南:“着急吗?”
司南连忙摇摇头,“不急在这一时,等会儿吧!”
唐玄勾起笑意,“好。”
郡王好说话,也省了百姓们抱怨,城防兵临走前感激地朝司南抱了抱拳。
司南夸唐玄:“你真是个好郡王。”
唐玄回夸他:“你也是个好少年。”
两个好人互相看着,没忍住笑了起来。也不知道笑什么,就觉得畅快吧。
他们都失去过至亲,经历过孤独的童年,生活在特殊的环境中,很少有这般舒心顺畅的时候,更没有这样幼稚地一起傻笑的朋友。
唐玄难得主动搭话:“为何不想做官?”
司南说:“我就是个普通人,脑子一般,也没那个心气。”
当年为了不让老爸失望,他白天黑夜地学习,撑死才考了个免学费的师范院校。大四那年参加国考,过了初试,面试被刷了,智商和运气真是普通到不能再不普通了。
可是,他并不自卑,自谦都不会。
因为他有自己擅长的东西,有想做的事。他确信能在喜欢的领域发挥所长,就算不能大富大贵,至少享受到了快乐,将来回想起来不至于后悔。
“我已经选好了铺面,在城东,旧宋门内,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前院临着街,正好当铺面,后院有口井,还有棵花椒树,花椒钱都省了。”
“院子挺大,还能种花种菜,再养几只小鸭小鹅,一早一晚让它们去汴河里游泳,你说爽不爽?”
“嗯,挺好。”他在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想来,是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