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离查了一下密封封口,亲自过了遍手,才把信呈给皇上,嘉佑帝展开信,迫不及待的一目三行,囫囵看完了,心情有点复杂。他担心儿子会受苦,期待他会撒娇,结果儿子一板一眼的上了份公文,把此行任务交代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措辞铿锵,积极向上,半个字没提困难,嘉佑帝有股满意又怅然的心情。
嘉佑帝握着信坐了一会儿,才示意青离去召集内阁,自然包括石恪。稳稳坐在那里等待的时候,陛下内心深处还有股‘我看你还有什么说辞’的迷之傲娇。嘉佑帝试图情绪往下压了压,没压住,兴奋之余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背着手在御座旁边来来回回踱步。
阁老们陆陆续续到了,信在内阁几人中间转了一圈,一屋子老狐狸明明被这个消息搅得是心中惊涛骇浪,可面上各个四平八稳,更有谢博这等成了精的,稳稳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润喉,手都不带抖一下的。
真没想到,真的没想到,石子律老巢被刨出来了!
他的儿子竟然是仁术先生!还可能是书画大师十一郎。啊哈!就算不是十一郎也没关系……天助我朝。发明牛痘的仁术先生,发明奎宁的仁术先生,宁仁侯。
而且,飞天儿!
活的!!
不是画像,不是传说,不是天人府那些徒有虚表的,是一百多年不曾出现的真?飞天儿!!!
殿中人不约而同的想到前些日子,仁术先生死掐天人府这个八卦,也有点心照不宣的意味。就因为仁术先生明着踩低天人府,所以他们才更乐意相信仁术先生妥妥是飞天儿。至于天人府……呵呵。
“石子律哪儿去了?”谢博转眼扫了一圈,石子律竟然还没到。
“衙门上耽搁了吧。”阁老们都很忙,这也正常。
好吧,他在不在,无关大局。
一班内阁沉淀心绪之后,抓紧正事商讨,商讨该如何围捕……哦不,邀请仁术先生出仕。信里交代的很清楚,仁术先生带着妻儿已经离开老家,在帝都常住,南瓜胡同的地址都直接爆出来了。
嘉佑帝这边写诏书加大印,直接点了身边的人跑腿,自然也少不得派一队金吾卫随行帮忙请人,找到人,就地贴身保护了。
还得派人继续找石恪,要事相商。
比如仁术先生有什么喜好,仁术先生的宅子如何安置,又比如,听说石子律还有个孙子,正是七八岁的年纪,孩子的教育,孩子的交友,孩子的生活起居……都得妥妥安置好了。
诸位内阁也打着小算盘,他们现在是近水楼台,狼多肉少,谁会乐意满世界嚷嚷?自然,说起来理由一套套的:事情暂且没有定论,不好沸沸扬扬;再说,南瓜胡同那个地址也是半年前的,谁知道先生还会不会住在那里;先斩后奏本就是无奈之举,有些事情总得先问过先生的意思……
姗姗来迟的石恪面对内阁(同僚)的询问,正一推六二五,表示什么也不知道。
“我的家早年的不幸,你们都知道的啊,怎么今儿又问起来了?唉,这一提起来,还真是让我伤心……”
嘉佑帝,…………
谢博,…………
其他阁臣,………………
你够了(╯‵□′)╯︵┻━┻
东辰殿的内侍带着侍卫浩浩汤汤到南瓜胡同,可水宅早已人去楼空。
“搬走了?!”
失望,但不能算很意外。
随即,隔壁苏宅的门子被叫来问话。
门子,“回诸位官爷,这宅子本是赁出去的,隔壁人家只住了几个月就走了……搬去哪里?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门子,“隔壁人口简单,好像只有老爷和夫人带着一个孩子,有几个仆人吧,人数不多,当初也没见他们采买下人……说是来找亲戚,想来找到了,就搬离了吧?”
门子,“这事您不能问房东,房东十有八九是不知道的,您得去找当初的中人问问……”
门子,“没有,没见隔壁时常有人拜访,最初搬来的时候,咱们街坊邻里的彼此客套一下……不,我们不熟。”
内侍和一班金吾卫:…………
打发走了官差,苏家的门子觉得自己后脊梁都湿透了,缩回苏宅关上大门,狠狠地喘了几口粗气,才有力气连滚带爬的去找管事。路过园子的时候,看见水家小少爷跟他家小主人正排排坐在廊下台阶上,裤腿袖子挽得老高,正嚷嚷着身上的蚊子包。
“小的最初也没想太多,只想着搪塞过去,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后来我觉得那架势……武官左胸上系着两条绫结,来头怕是不小,便更没敢说实话……”跟着管事,门子在苏夫人面前一五一十的交代个仔细。
苏家只是寻常门户,并不能懂官府的条条道道,所以在苏家夫人的心里,这事儿就天大了,惹得官差来抓人了都!照常理,他们这种小门小户最好躲得远远地,就像门子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夫人下意识的转头看窗外,廊根下,她家小女儿蓉蓉正揪着那俩矮冬瓜的耳朵,拎着往西厢走,清清脆脆的声音骂了一路,“……还想不做作业了……反了你俩,要上天哪!”
苏夫人回过神,一把抓着老管家,声音都发颤,“让大狻……呃,不,你亲自跑一趟,找老爷,就把今天的事告诉老爷……还有,得说,说咱们受过水家的大恩啊,叫老爷这个时候千万别犯糊涂……”
“还有,出门的时候仔细点,看看有没有人跟着。”
“还有夫人,也得帮忙提醒着点老爷,别让人跟上,千万别大意。”
一屋子丫头婆子当成天大的事,千叮咛万嘱咐的给设计的滴水不漏,才放管家离开。苏夫人坐了一会儿定定神,又忽然不放心起来,她得把俩孩子放眼皮底下……呃,不能慌,别吓着孩子,苏夫人脑子里在演绎全本的‘赵氏孤儿’,快上升到家破人亡了,那边三只正做作业的小土豪却拿大把的银票互相打脸。
话说,水清浅和苏小胖被苏蓉蓉押到做作业,俩人盯着书本,一脸苦大仇深——‘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先生给留的,要他们联系实际,讲讲自己的看法。
不、会、写!
富贵不能淫,理解。
正是因为他们家里有钱,他们这些孩子才会从小就被父母教导正确的金钱价值观。比如小胖子,自己的月钱有账本;水清浅还管过家呢。
威武不能屈,也好理解。
苏平和水清浅被绑架一回,再不能不亲身体验了。
但是,作为含金汤匙出生的富N代,他俩真心体会不到‘贫贱不能移’,在他们短短七岁的人生里,没有贫贱过 (ㄒoㄒ) ,怎么叫不能移啊?水清浅就因为自己不会做的,所以才撺掇小胖也不做作业(妥妥一枚熊孩子),结果被蓉蓉无情镇压了。
“你想象一下嘛,如果,如果,有一天,咱爹做生意赔了,把你卖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是旁边的嬷嬷。
“啊呀牛妈妈,就是打个比方……”
嬷嬷,“小孩子不许瞎说话!”
小胖&清浅&蓉蓉:……………
“好吧,”蓉蓉拍拍手,转转心眼儿又给小弟们编出一个悲伤的贫穷故事,“你,是个穷书生,家徒四壁,吃了上顿没下顿。忽然,有一天,在街上看上一个大官儿家的千金小姐……啊呀,那个小姐可好看了…… ”
水清浅提出质疑,“他们怎么可能遇到?穷人都住在南城。”
“庙会,庙会懂吗!”小姑娘霸道的瞪了水清浅一眼,继续脚本,“……你们在庙会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从此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私定终身……”
小胖疑惑,“才见第一面就私定终身啊?”
清浅质问,“那小姐凭什么喜欢他?”
“他们见了好多面,当然就能彼此喜欢啦。”
清浅:“怎么能见很多面?”
苏小胖:“对呀,对呀,都门不当户不……”
“闭嘴!”苏蓉瞪着他们两个,舌战一对二,“怎么就不能配了,人家是书生,有才华,前程远大!戏里都是这么演的。”
“可是,这根本……”
女霸王龙喷火,“不许打断我说话!”
小胖&清浅 :呜 ╥﹏╥...
“反正他们山盟海誓了。但他们的爱情……好吧,还是遭到了家人惨无人道的阻拦,”霸王龙很惋惜的唱念俱佳的继续演,“千金小姐的家人是绝对不能容忍她嫁给那么一个穷书生……”
你看我就说吧。水清浅给小胖子一个眼神。
“可是又怕打了老鼠,伤了玉瓶儿……于是,小姐的母亲亲自找上了书生的家,对,对,就是你,哎呦喂!你家那叫一个穷。”
苏小胖:………
“他们对你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拳打脚踢……威武不能屈啊,注意扣题。”蓉蓉一秒出戏,然后,“可是这时,你要对他们说,我对小姐的爱,坚贞不渝,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字字铿锵。
苏小胖打了一个冷战。
“然后,重头戏来了,”苏蓉回戏,“对方看你软硬不吃……(苏小胖:上门就对我一顿拳打脚踢,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给我吃软了?)你给我闭嘴!总而言之,对方决定利用怀柔政策……刷的一下子,”蓉蓉抽起手边的一张书签,捏着兰花指哗啦哗啦抖,声音阴阳怪气的,“这是五百两银票,足够你衣食无忧,拿着它滚吧,离开我女儿!”啪的一下子,把书签扔在小胖的脸上。
苏小胖:……………
水清浅:→_→
苏蓉,“好了,现在到你了,该怎么办?”(敲黑板)注意表现贫贱不能移。
苏小胖再确认一下: “五百两?”
蓉蓉掐腰,一副无良媒婆嘴脸的继续演,“拿钱消失,不要再让我……”
“这不是侮辱人吗!”水清浅气哼哼地拍桌子站起来,指挥,“小胖,甩一千两银票扔她脸上,就说,你女儿我买了,不用找!”表情:霸气威武的。
啪!蓉蓉用书打水清浅的头,“坐下!穷的要饭了,懂不懂!!!扣题,贫贱不能移……”
“可是,才给五百两?”苏小胖委屈巴巴的幽幽开口,“这位大婶,我这可是真、爱!”
门外的苏夫人:…………
第44章 完美时间差
被官方的人马找到南瓜胡同,证明对方的脚步离自己又近一步,会不会被找到,水庄主不算很在意,毕竟,亲爹都在人家手里拿住了,这一天早早晚晚而已。但他掐指算算,某个大雷近期就要落下来,如果能在落下之前,他们一直置身事外,无疑会显得自家更清白无辜、温和无害,任谁也怀疑不到他们身上。再怎样说,仁术先生的好名声他用心刷了十来年呢。水庄主打开自己的行程盘算,五月末了,要不,带孩子度个暑假?
话说,在南瓜胡同没有堵到人,石恪身边就多了好几双眼睛,对此,大家都心照不宣,内阁里那帮老狐狸都修炼成精了,表面上,各个端坐钓鱼台,老神在在的样子,没有丝毫急躁,包括并不老谋深算的陛下。但私下里的小动作就多了,石恪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最近不论去哪儿,都能间或偶遇个同僚或者什么别的熟人。
比如,今天。
石恪是照旧要到来仪书院讲课的,但谢大人可算书院的稀客。
“你怎么有空也要去?”
“怎么,听这话,敢情我还不受欢迎?”首辅大人跟石恪一样下衙出宫门,去宫门前的车马轩路上碰到了,三两句话一聊,居然目的地是一样的。
“总归算不得正事。”石恪吐槽,“你们没事也该学学我,给学子们上上课,讲讲真经,别真被弘文馆教出一班书呆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儿,出去也与百姓无益。”
“行了,行了,我这才一句话,招来你这么多口水。”谢博背着手慢慢踱步,“老钟得了幅字,蔡版的《熹平经》,他让我帮忙掌掌眼,看看是不是真的。也该着我今儿有空,就是不知道你这老狗走了什么运道,竟然也撞见了,一起走吧?”
“蔡版?真的假的?”
“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与此同时,钟先生跟水庄主在书房聊天,俩人早就约好的时间,聊聊孩子的问题。水庄主一早跟着儿子到书院。路过书院的湖,见湖里正有几队人马在练龙舟,看样子都是新手,一群孩子呜呜嗷嗷的叫嚷此起彼伏,看似努力,几条龙舟却在水上原地画圈,场面如此惨不忍睹,水庄主低头看了一眼儿子,只见他家鹭子正陷于羡慕与假装不屑的表情包中。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水庄主并不想说风凉话,但是,“你不去上课,所以,人家现在龙舟选拔会也不带你玩。”
水清浅是钟先生的入室弟子,但并不等于是来仪书院的在籍学生,这是水清浅自己选的。他不爱那些正统经书,更不耐烦缓慢的正常教学进度。跟着先生多自由啊,想学就学,想玩就玩,钟先生出身高贵才华横溢,他教水清浅可不是为了逼着孩子背书本的,文韬武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就算是玩,这里也有名堂,比如茶道投壶,比如和歌品酒,又比如马球蹴鞠……钟先生并不拘泥一定把弟子培养出仕,虽然他自己就在官场又兼着两所最大官学的山长。水清浅的爹妈也觉得无所谓,传承才是他们的未来,再之后,儿子要如何如何,那是水清浅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