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有排下人房,姬昭点点头。
“你是你们家少爷的大伴?”
大伴?大牛没听懂。
小暑,“我家少爷问你,你是干什么的,是不是专门伺候你家少爷的。”
大牛迷茫的摇摇头,“那个……我跟三胖他们,平时来找少爷玩的。”
玩爬树么?姬昭无奈了,“你能带我们逛逛这个园子么?”
大牛有点犹豫。
“啊呀,亏不了你的。”小暑又从袖子里抻出两只什锦小麻花扔给他,“你先吃这个,让我家少爷满意了,我叫他们单独给你开一桌席,还不成?”
大牛破涕为笑,吸吸鼻子,“你们是新来的东家么?”
“这是少爷书房。”
“这是老管事的院子。”
“那是厨房。”
“那是仓库”
大牛的粗滥导游还比不上平面图更详细,姬昭刚想叫住他,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就到了百折园的门口,百折园大门上的大铁牛明晃晃的扎进他们的视线。这一路上,所有的院子大门都是敞开的,这个百折园大门紧闭还落了锁,有意思。
“这里是书房和丹房,不许进的。”大牛解释。
“书房和丹房怎么能在一起?”
“丹房?你们庄主修道?”
面对众人疑问,大牛完全不懂,“反正就是不让进,只有哑大婶可以进去打扫。咱娘说以前郝二伯想进去,被庄主打折了腿赶出去的,还给报官,给关大牢了都。庄主那次发老大的火,以后再也没人敢犯的。”
只有一个不识字的乡下哑妇才能进的院子……几个人瞬间一对视,心中明了五分,张准抽出佩刀,铛——的一声砍断了铁锁,推开院门。
“哎!不能进的。”大牛拦着。
“你们水庄主搬走了,懂不?”小暑把大牛拽过一边。“现在是我们家少爷说了算的。”
大牛无措的对了对手指,理解成,“那这算……新东家立新规矩,是吧?”
小暑摸摸大牛的头,乡下的娃真好骗哪!
是十一郎的字!
姬昭跨进百折园的前堂,抬头就是一愣。包括刚刚在前院正厅见过的,这已经是第四幅十一郎的真迹了。这位水庄主还真是十一郎的忠实拥趸。不过,让姬昭隐隐奇怪的是,这些书画的意境跟房间契合得很,简直就是衬托书房氛围的完美融合,这也太巧了吧?若不是敢肯定这是十一郎的真迹,姬昭甚至愿意相信水庄主不是在珍藏书画,而是在‘装饰房间’。
除了十一郎的字,前堂加东西两厢没有其他的新奇之处。南面是透明的玻璃窗,窗跟下摆着两盆滴水观音。靠墙有一整墙的书架,诗集、经史,算章、话本……杂七杂八的全混在一起,甚至还有小孩子的蒙学书本。房间靠东还有一个博古架,上面是些根雕品,小摆件,博古架下面有个插画轴的青花缸,几卷没有装裱过的画也随便在上面一堆。看起来,这屋子的主人偏向实用多于风雅。
姬昭在屋子里随便走走翻翻,路过书画缸时,顺手拿起最上面画卷,展开一看,心中一紧,这又是一张十一郎的字,而且是没有装裱的字。姬昭的心跳开始加快,他直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些什么,他又从缸中抽出一张展开,《月夜枫桥》尽管这张依然没有署名,可从笔锋画法上看,姬昭敢打赌这绝对是十一郎的真迹。姬昭额头有点沁汗,他一连抽出四五幅书画,又从里面找出两张没有署名的十一郎的作品……这不对劲儿,绝对有问题!
姬昭放下画,疾步走向书案,开始四下翻找。
小暑:“少爷,您想找什么?”
姬昭没空理会他,他抽了书案下头的抽屉,最后在一个黄梨木匣子里找到自己要寻找东西,借着书案上的朱砂,姬昭把纹章印在白纸上,十一郎三个小篆古字明晃晃的刺激着姬昭的神经,这是十一郎的章子。这里是十一郎的书房!
难道水庄主就是十一郎?一个书画名士结交飞天儿……这样就说得通了……姬昭愣愣地站在那儿好一会儿,然后突然笑了,呵呵笑得出声。
“殿下?”
“……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这简直……”姬昭不想压制他此刻的兴奋心情,“无心插柳柳成荫……小暑,今天天上掉馅饼了,你看到了么?”
“馅饼?在哪里?”
姬昭用画卷敲他的头,“不学无术,用价值万贯的画敲敲你的头,看看能不能开窍。”
小暑:万贯?果然是大馅饼,这一缸画得卖多少钱哪。
因为发现了十一郎的踪迹,这让郁闷了大半天的姬昭心情直线转好。而十一郎就像个福星,彻底扭转了姬昭的霉运。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姬昭碰上的惊喜,一个比一个大。
绕过前堂的大插屏,他们一行人发现了隐秘的后院门,进了后院,姬昭就终于明白何为丹房,明白了作为一个小地主,水庄主平日大把大把的时间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姬昭在百折园后院,找到了仁术先生的药剂室。就算文化课将将及格的俩金吾卫也能看出来这一串明堂、少间、梢间里面的摆设问题,而水庄主的问题,恐怕更是不小。
他们到这里干嘛来的?
他们是来查这个小地主底细的。最好能通过他联系到其他的飞天儿,比如,仁术先生。
可是现在,谁来告诉他们,这间屋子是怎么一回事?
第41章 继续扒马甲
姬昭的学问无疑是很深的那种,格物学也学得很精,这些瓶子、杯子、管子他眼睛一扫就知道其功用,哪些是用来分解的,哪些是用来提纯的。消毒剂的制作过程和格物原理姬昭也稍有涉猎,这一屋子明晃晃的玻璃瓶……
“仁术先生……水庄主……仁术先生……”
姬昭不由自主的按着太阳穴,他有点不敢相信,兴奋跟惊喜让他的头大量充血,微微发疼,还有点不知道生理还是心里上的眩晕,“……所以,水庄主就是仁术先生!仁术先生……当然,这多明显,既然一个乡下小地主根本不可能有那样的……那当然他就应该是……”姬昭极力按捺下激动,捋顺思路,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心跳,然后,回头怪怪的打量张准。
张准此刻正挨批呢。另一个金吾卫激动地有点无语伦次揪着他衣服,“老天爷啊!你跟他见过面,你们相处好几天,你怎么就没想到呢?按你当初说的,那么出挑的人……怎么,他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地主?你都一脚跨进门了,再往前走一步就是真相,也不至于如今人去楼空啊。”
“妈妈呀,真的是飞天儿,活的……”张准嘴里喃喃,跟做梦一样。
张准真的冤,活的飞天儿在东洲大陆绝迹到都快成传说中的存在了,平日大伙也就敢嘴里说说热闹罢了,等到要动真格的,就算生生一个飞天儿就站在你面前,你都不敢相信。帝国海军总长的邵明川很牛吧?他猛然意识到程靖的身份的时候,都有好一阵子的失态,更何况是一个出身不高的猛汉子呢?而且,水庄主可不是一个人哪,那是一家子哇。飞天儿,几代圣人都碰不上一个,你一个芝麻小侍卫一碰碰一窝,就算他敢怀疑,他敢信么?
姬昭从激动中恢复,就算确定了水庄主就是那位仁术先生,现在也已人去楼空,只能指望帝都那边继续查查,希望可以续上线索。不过比起之前两眼一黑的抓瞎,至少他们知道仁术先生的相貌特征,按图索骥,找起人来就容易多了。“仁术先生有妻子,有孩子……”而且自己此刻就在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老巢里,可以打听到更多的关于水庄主生活方面的细节。
那满屋子下人,刚刚一问三不知,很让他们恼火,可明白了水庄主的真实身份之后,他们倒开始理解了这种一问三不知。进而开始反省自己,刚刚问得是不是有点急?方向也问错了,作为堂堂飞天儿的仁术先生怎么可能让山野村民知道他的底细呢?从这间屋子开始,姬昭调整了之后的调查方向,也得调整调查态度,毕竟这是仁术先生的祖宅。那些都是伺候过先生的下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不能再跟审犯人一样了。
姬昭看了看小暑,又揉了揉额头,看来还真被小暑一语中的,办席吧,给大伙都压压惊。
怀柔政策一出,姬昭再一亮自己县太爷的身份,这场不合理的堂审就被吓坏了的庄户们理解、接受、外带顺理成章了。拉拉跟水庄主子虚乌有的旧情,出钱请大家好好吃一顿,请镇上酒楼的大厨开了流水席,酒桌上,一干子金吾卫们领着县太爷的令,必须要跟庄户们一笑泯恩仇。
兄弟啊,昨天对不住了,不过你得理解我们哪,本来我们家少爷千里迢迢到这里上任,县衙门还没去呢,就巴巴过来拜访旧友,结果你们说庄主一家子走了,还下落不明,你们还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县老爷能不着急上火么?搁着你,不得问问究竟啊……
金吾卫地位超然不假,却也不是鼻孔朝天的世家子,而且能当上金吾卫的人都不是单纯没脑子的莽夫,三两句话一赔礼,把昨天得罪的人全拉回来,一顿酒吃完,都跟庄户们勾肩搭背,拜把子了。
姬昭没跟那些人一起吃,单独布置了四荤四素,用了几筷子。吃完饭,让小暑把大牛也叫过来一起坐。别看是姬昭用剩的,比外面的大锅饭精致多了。姬昭坐在南墙边的暖榻上喝茶,对面北炕上是正在聒噪的小暑教训大牛这乡下娃,“……这宅子现在我家少爷就是主人了,你以后要学会伺候,知道不?”
大牛疑问,“夫人不是把宅子托付给老管家了么?”
啪一拍桌子,小暑瞪眼睛,“你们家老管事能住几间屋?让他搬去住水庄主的主堂屋,他敢么?告诉你,咱少爷把这宅子租下来了。就是你们的新主子,你们以后都得听我家少爷的,懂不?”
大牛懵懵地点点头。
“那你说,你以前都干什么?”
“没干什么……就是跟少爷一起玩啊……”
“就知道玩!”小暑一个字也不信,“你家少爷穿衣吃饭,读书写字,你都不伺候的?”
“少爷自己有做啊。咱少爷可聪明了,我记得那会儿,他是第一个会给衣裳带子打蝴蝶结的,少爷也是我们里面第一个会自己梳头的……”
一个孩子,从小就要自己打理自己,他爹家财万贯也不请几个丫头婆子照顾儿子,仁术先生的教育方法也够特别的了。姬昭望着窗外,他不意外大牛的说法。大牛也证实了仁术先生的谨慎,包括妻儿在内,他们从来没要人贴身伺候,这些庄户与其说是下人,还不如说是邻里,他们来帮佣赚工钱,两清。所以仁术先生住在这里这么多年,还能最大限度的保持自身的秘密……呃?仁术先生如果是飞天儿,他的父母呢?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应该还有飞天儿在吧……姬昭在心中重重的打了个疑问,先记着,不急问。水吟庄的疑点太多,他们得花些时日,一点点的挖。
大牛还在那边跟小暑絮叨,“……那些太难啦,我不喜欢,但少爷自己玩得可开心呢……少爷弹琴可好听啦,少爷下棋,书院里的老秀才统统不是对手。少爷还会画画……”
姬昭忽然想起一件事,转过身,“你们庄主是不是也经常画画?”
“嗯,我没注意,不过庄主有教少爷写字哒。”
姬昭皱眉,难道十一郎跟仁术先生没关系?想了想,“你们少爷启蒙,请师傅来教了吗?”
大牛呵呵,“少爷一连问跑了好几个先生,谁还敢来啊?少爷跟我说,那些先生都是笨蛋。”
姬昭:……
“呵呵呵,咱们少爷变成远近闻名的鬼见愁之后,只好庄主和夫人亲自教了。”大牛说起水清浅的战绩,尤其鬼见愁那段,还颇自豪的样子。“不过,自打庄主和夫人开始教少爷之后,我们就只能半天出去玩了,少爷每天总要花另半天弹琴画画写字什么的。”
“水少爷跟你们有什么好玩?”小暑不屑的撇嘴,人家水少爷可是飞天儿呢,出身高贵,琴棋书画更是无所不精,怎么会跟这些山野粗民的孩子一起玩?人家要玩,也肯定是高雅的活动,比如参加诗会、或者品茗对弈,这些山野屁民知道啥?
大牛不服气跳起来,“怎么就不能玩了?上山打鸟,水里摸鱼,抓蚂蚱,灌蟋蟀……”
姬昭忽然想笑,无他,他想起了鹭子。鹭子也是个小飞天儿,明明弹得一手好琴,天赋雅致,却偏偏像个野孩子似的见天喜欢爬树下河……想到这里,姬昭有股怪怪的感觉,他还没来得及深想,就听大牛在那边吹嘘,“……可厉害了,少爷带着威武负责找兔子洞,然后我们负责堵着洞口,威武负责追兔子……”
咣啷一声,姬昭手中的茶盏落在炕几上,把小暑和大牛吓一大跳。
“你刚刚说什么?”姬昭的脸色很可怕。
大牛吓坏了,“我我我说……少爷负责找兔子洞,我们负责堵洞口……”他说错了什么?
“威武。你说威武?”
大牛连忙点点头,“嗯。是少爷的猎犬的名字,据说是从大漠那边带来的,黑背黄肚皮半人多高,可厉害了,少爷说威武咬死过狼王。”
【阿昭哥哥,这是威武。】
【威武是我弟弟。】
姬昭僵在那儿,一个一个小片段从脑海里闪过,
【我弹琴比他弹得好。】
【我带你去树上摘果子,认果子,我可厉害了。】